這才是讓我心底感覺踏實的地方,是我一步一步爬上來、靠著自己進入的實驗室。
戴上護目鏡,不可控制地,我想起孟淮之。
也就是上周五的事,孟淮之堅持來接我,當時因為一個數據出錯,所有實驗需要重新做。
他就靠在實驗室的玻璃門側等我,我一抬頭就能看見他拿著手機不停敲字的側臉。
當時我就該想到:為什麼那段時間他的手機不離手?為什麼我抬頭總是看到他焦急地發信息呢?
我以為是他認識了更有趣的人或者打算出軌,但是我也不怕,大不了一拍兩散,留不住的就是不屬於我的,所以我也不屑於查手機。
我向來賭得起,也輸得起。
但是我沒想到,孟淮之和我認識就是一場計謀,本來就是算計好的。
從見的第一面起就是欺騙,那個對著我淺笑的男孩是個針對我刻意編織的幻影。
他們就這樣糟蹋別人的真心,我早該知道的,林少虞怎麼會那麼輕易放過我?
「回神,滴管都戳進試管裏面了。」師哥拍了我的肩膀把我的思緒拉回來。
「回神了,回神了。」
但是,他們這麼戲弄別人,不會遭報應嗎?
6
「喝,今天都不許走。」
「果然,還要看我們小榆,完成一大半,明天上午可以偷個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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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啊,別客氣。」
……
我窩在沙發裏,不明白事情怎麼變成這樣,明明前一秒還在興高採烈地討論數據,下一秒就變成了勸酒大會。
師姐端著酒杯來到我面前。
「小榆,喝一杯放鬆放鬆。」
霓虹燈閃爍,我抬頭看著師姐身後發紅的燈光,被包間裏的氛圍蠱惑。
接過酒杯,一口悶到了底。
酸甜的,尾調有些辣,但是能接受。
有了第一杯,就會有第二杯。
師姐也不攔著我,一杯一杯看著我喝。
我打了個酒嗝倒在沙發上,耳邊是師姐恍恍惚惚的聲音:「你先帶師弟他們都回去……」
我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層紗布,看不清燈光,濛濛眬眬間好像看見了孟淮之。
我們的初遇很簡單,他掉了一支鋼筆,我出於好心,撿起筆追了上去。
他看著我拿的筆彎起了眼角,笑得靦腆:「謝謝了,我正好需要用筆呢,為了感謝你我請你吃飯吧。」
當時微風吹過他的發絲,這麼拙劣的搭訕,我看著他靦腆的笑破天荒地選擇了同意。
後來我們更加熟稔,越相處越發現我和他有很多共同愛好,很多觀念簡直不謀而合。
我的歌單他大半都會唱;我們喜歡同一個小提琴家;我們都喜歡在中午看書……
兩個周後,我們戀愛了。
也許他們也會談起我:「哦,那個小三的女兒啊,一樣廉價,淮之勾勾手就上鉤了。」
……
「哭吧哭吧,不是你的錯。」
是師姐的聲音,她身上還帶著淡淡的消毒水味,讓我覺得安心。
「哭吧,隻有師姐一個人,師哥回去了。」
「哭出來就好了,哭出來就好了。」
「人這一生,總要遇到爛人,不是你的錯。」
……
師姐一下一下輕拍我的後背,我頭昏腦脹,不知名的情緒灌滿心口。
我緊緊咬住唇,不想顯示出自己的懦弱,哭腔卻不受控制地從唇縫裏露出。
眼前一會兒是孟淮之望著林少虞的模樣,一會兒是我的母親跪在地上不停磕頭的模樣。
我以為的珍視,原來是一場人為的惡意編織的夢。
酒精的驅使下,那點心緒壓抑都壓抑不住,我終於放聲哭了出來。
7
「實驗室在國外建立分支機構了,我要跟著過去,想去的可以這個月月末提交申請。」
「生活費和學費可能需要自備,大家這個月月末把申請交上來。」
週一組會上導師喝著茶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他年紀大了,握著茶杯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當初我考研成績出色,但是面試時英語口語一塌糊塗,偌大的面試廳裏,我一張口,一些導師眼裏立刻浮現出隱約的笑意。
當我面試之後,全場一片寂靜,問了兩分鐘不到就匆匆結束了面試,我麻木地走向門外,想著考不上怎麼辦。
我沒想到最後他會收我,生物科研的泰鬥也是我一志願的導師。
他還有兩年就退休了,誰都沒有比我更想作出一番成績去證明他當初的選擇沒有錯。
師兄師姐頻頻用餘光瞥向我,我渾身冰涼愣在座位上。
我很早就知道,一個人不會被任何事壓垮,除了錢。
我下意識搓了搓有些發冷的手,在心裏安慰自己:沒關系,沒關系,大不了多接幾個私活。
但是心裏也清楚,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短短一個月就湊夠幾十萬。
散會後,師姐圍了過來。
她從來不會說什麼客套話,向來一針見血。
「小榆,你必須一起去國外,這是我們普通人的機會。」
「我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家庭,這裏有兩萬,是我自己攢下來的,先借給你。」
她說著,拿起手機給我轉了兩萬。
她說話的聲音毫不遮掩,師兄圍了過來,裝作大大咧咧地說。
「師姐都出面了,我這個做師兄的可不能落下啊。」
他一邊說一邊給我轉了三萬。
五萬,加上我自己攢的四萬,一共九萬,單單學費就要十二萬,還是優惠過的,但是我這一個月拼一點,攢夠學費也不是不可能。
這兩年拼命練習的口語,到那邊適應過後可以做兼職,省一點也是可以勉強養活自己。
我在心裏默默盤算了一遍,迎著師姐師兄的目光毫不猶豫點了收款。
師姐立刻笑了,像往常一樣笑了起來。
「這才對,不要當不會接受身邊人好意的笨蛋。」
回到學校宿舍我還是恍惚的,我望著窗戶。
真的要離開了嗎?我十歲被母親送到這裏,大學選擇自己心儀的學校逃離,讀研又稀裏糊塗地回來,算起來,我在這座城市待了整整十年。
今天有月亮,月光透過窗簾照進宿舍的地板上。
我還是恍惚,但是不可承認我內心是輕松的,我是想走的,我是想逃離的。
孟淮之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給我打了電話。
我沒想到他會再和我聯系,也許是為了彰顯我不在意,當初我沒有把他的聯系方式拉黑。
也許他打來是因為我姐姐想欣賞我痛哭流涕的模樣呢?我隻停頓了兩秒,最終接通了。
「有什麼事嗎?」
他那邊風聲簌簌,一時沒人開口說話。
「沒有什麼事我拉黑了。」
他這才開口:「今晚合歡花開得好艷啊。」
這句話一下子把我的思緒拉到我們的出租屋,每到晚上,合歡花花影投到地板上,合歡花在月光下隨風飄揚,兩兩相互映襯,真的很漂亮。
如今我隻覺得腦袋疼,我向來乾脆,但還是險些控制不住語氣:「你說這個什麼意思?別打電話來了,我們沒任何關系。」
「我在出租屋門外,方便見一面嗎?」
我親眼見過他和姐姐的婚禮,親眼見過他溫柔望著林少虞的模樣。
現在呢?剛結婚不過一個月就來找算不上前任的前任見面,他這樣隻會讓我覺得惡心,隻會讓我覺得之前愛上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不知道我已經搬家,繼續說著:「小乖,出來見我一面吧,我和你解釋。」
我隻覺得惡心,控制不住地打斷他:「滾。」說完乾脆地掛斷了電話,刪除拉黑。
「我是有苦衷的。」
8
這些天實驗室和兼職公司兩邊忙個不停,但是我感覺前所未有地踏實。
可以逃離這裏,可以再也不用回來,這些念頭一冒出來就覺得開心。
這天我去交策劃和報告,卻被告知不能採用,我心裏咯噔一下,問也問不出原因,隻說不符合要求。
但是明明之前合作時都收了,這次就不行。
我不死心,又去找了下一家一起合作的公司,結果也是一樣,不收。
總共四份策劃書、三份生物研究報告、一份新藥測試結果,原先談好的公司像統一接受培訓一樣,通通不收,連話術都一樣,都是不符合公司要求。
我拎著背包守在一家合作了多次的公司門口,不明白到底哪裡出了錯。
和我見過面的副總出來時,我立刻站起身,因為長時間蹲坐的暈眩讓我感到一絲惡心,但是我沒停下腳步,憑借著意識往前沖。
「劉老闆,能談談嗎?」話脫口而出。
同時另外一道聲音更清晰地撞進耳膜:「那就麻煩林總了,有什麼事您說。」
因為久站的暈眩感過去,我看清面前的場景,和我合作過的劉副總此時一言不發,恭敬地給身後人推著門。
林夫人就是這樣和身邊人談笑著走出來的。
她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落在我身上,她身旁人立刻上道:「哪來的小丫頭?快走。」
林夫人的表情不變,甚至臉上還掛著從門口出來的笑容,端著優雅的笑。
「那就麻煩了,預祝我們新藥上市。」
她在說給我聽,絲毫不遮掩沒人要我的設計稿的原因。
和我見面過的副總此時依舊恭敬地跟在他們身後,連連彎腰。
我以為林夫人又會像之前很多次一樣將我忽視個徹底,但是這次她在我面前停住,像是剛看見我一樣,扶了扶鏡框,一副驚訝的模樣:「呀,你怎麼在這,來幹什麼的啊?」
她身上的香水味撲面而來,臉上妝容精緻,而我因為暴曬連衣服都糊在背上,我知道此時我整個人一定狼狽不堪。
我張了張口想解釋,她身邊的人幾乎是立刻接了話:「原來和林總認識啊,這多巧,這小姑娘之前給我們公司做過藥物測評。」
林夫人又笑了:「那這次真不巧,林氏這次的合作是做藥物測評。」
「真是遺憾啊,那我們可能不能繼續合作了。」
我聽著她們一唱一和的羞辱,攥緊了手裏的報告,這是我熬了幾個通宵做出來的東西,字字都是心血。
我向來知道資本打壓,她有一千種方法打壓我,但是這次是因為什麼讓她主動對一個忽視到徹底的人伸出手。
我不明白,也不甘心。
但是她接下來的話打消了我的疑問。
「這周回次老宅吧,少虞和淮之都要回去,你正好去祝福一下姐姐、姐夫。」
「你不是很缺錢嗎?去了就我們林家就資助你。」
她的話自帶優越感,像是施捨。
我攥緊了手中的稿件,搖了搖頭:「不了,林夫人,我要打工,很忙,就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