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女人望著我,像是透過我在看什麼,聽見我的話愣了愣神:「明早十點在門口等我,我帶你去見她。」
第二天我提前一個小時到,特意換上了嶄新的衣服,化了淡妝,在這一個小時裏,心臟怦怦跳個不停。
我要怎麼開口呢?
「你好,我是你女兒……」好刻意。
「媽,你現在怎麼樣了……」太熱情了,我焦慮到不停地踱步。
女人看見我的模樣,笑了笑:「倒是多了幾分人氣。」她身後跟著那個實習生。
實習生脆生生地喊她:「媽,要不算了吧。」
女人睨了他一眼,他屁顛屁顛地跑到我身旁,強硬地塞給我一顆糖。
女人在我身前站定,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自己兒子。
「介紹一下,你可以稱呼我夏阿姨,和你媽媽是好朋友。這是我兒子,夏舸。」
夏舸軟軟地牽著我,我手心又被塞進了一顆糖。
夏阿姨看著我,又一次問:「確定要去看看嗎?」
我點點頭,手心又被塞了一顆糖。
坐進車裏導航提示兩小時,我看著路兩旁越來越荒蕪的景象,心沉了下去。
夏舸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夏阿姨也縱著他,我卻覺得很煩,煩到不能仔細去想和母親見面可能發生的事情。
我們在墓園停下,夏舸嘰嘰喳喳的聲音也正好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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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沉到了穀底,簇新的衣服像一個笑話。
夏阿姨面不改色地下車,把我也拉了出來。
「我知道這很難接受,但是我想告訴你真相。」
看到墓園我已經猜到什麼了,雙腳麻木地跟著夏阿姨下了車,夏舸跟在我身旁。
夏阿姨在前面走著,順著臺階一層一層地往上。
「孟嬌是個爛好人,心軟善良,以為自己找到了真愛,結果真愛有家庭有孩子。」
說到這,夏阿姨嗤笑一聲,像是在嘲諷什麼。
「她母親因病去世,父親再娶,除了我沒人管她,她屁顛屁顛地跟著那個男人走了,後來又帶著病回來。」
「她打電話給我時,頭發已經掉完了,滿身浮腫,和我說她有個女兒,希望我日後見了能把信交給她。」
夏阿姨說著,遞給我兩封信。
「一封給你,一封給你未來丈夫。」
心口酸澀,這也算是當年她拋下我的苦衷吧。
「到了,自己說說話,祭拜一下。」夏阿姨看著墓碑上的人,又轉頭看向我,「她本來想讓我隱瞞這個消息,但是我就是想讓你知道。」
她說完拉著夏舸順著臺階向下,留我一個人站在墓碑前。
十幾年了,對於母親,臉我都記不太清楚了,隻記得對我很好,隻記得扔下我時確實很狠心。
我看著照片裏笑得燦爛的女人,控制不住地想:她會後悔當初扔下我嗎?
我拆開了手中那封薄薄的信件,隻有短短幾行字,甚至連我的問題都沒有回答。
「寶貝,你看到這封信時媽媽已經在實現夢想周遊世界的路上啦,媽媽不稱職,什麼都給不了你,下輩子,別來當我的女兒,太辛苦了。」
我捂著眼笑,笑著笑著又滾下眼淚。
她信件裏說的周遊世界,現實卻是被困在這小小一片地方動彈不得。
15
來時是上午,我出墓園時卻已經是傍晚,一出門,就看見夏舸倚在車門,懶懶地看著我。
「走吧,送你回家。」我沒拒絕。
車上少有地沉默,我張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孟嬌的女兒?」
「不啊,我知道你是因為你自己,孟老師的名字在圈內可是很有名的。」夏舸說得誇張,做出表情故意逗我笑。
他見我沒反應,又急急忙忙地補話:「我這個人嘴笨,不會哄人,向前看啊,孟老師,走到這一步不容易。」
我收回了視線,握著兩封信件,心裏空落落的,說不上悲痛欲絕,隻是有點不知所措。
這下,真的就徹底剩下我一個人了。
回到家後,我把自己砸進床裏,腦袋裏亂七八糟的,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麼。
我仿佛被分裂成兩半,一半對我說:你還活著幹嘛,有什麼意義?
另一半對我說:生活在慢慢變好,別放棄。
手機震動,把我的思緒拉入現實。
我麻木地點開接通,師姐的聲音炸開。
「小榆,什麼時候回來?預產期下個月了,幹媽必須到場。」
「唉,算了算了,我已經給你買好票了,下週一,按時回來。」
「什麼都不用帶,師姐這邊都有,隻要你完完整整地回來,聽到沒有?」
……
師姐在對面仔細地說個不停,我泣不成聲。
我早就死了,是友情讓我又活了過來。
16
我又坐上了回去的飛機,這次是夏舸送我,眼巴巴地瞅著我:「早點回來啊。」
我沖他擺了擺手,他嘴一撇做出要落淚的模樣。
我無視掉他的表情,他不依不饒:「我會想你的。」
現在實在不是好說話的時候,我隻能長話短說:「我們不可能,別想了。」
夏舸聽見我說的話,眼睛一眨,真的落下眼淚,廣播聲已經響起,我急忙要走。
他在我身後小小聲說:「我等你回來。」
生孩子真的是一件偉大又神奇的事,我看著師姐最後一個月吐個不停什麼都吃不下去,發誓等孩子出來第一件事是打她一頓。
但是當寶寶伸著手指,迷迷糊糊到眼睛都睜不開時,好像突然就能原諒了。
師姐在月子中心,我陪她一起,看著寶寶吐出奶泡泡,看著寶寶慢慢睜開眼,笑個不停。
我要走的那天,師姐半躺在床上:「在外面受委屈了就回來。」
以前,欺負我的是林氏,而現在林氏大不如前,孟淮之依舊跟著林少虞,被林夫人拿捏。
現在沒人欺負得了我,但是師姐依舊害怕我受欺負。
我點了點頭,走出門又返回,在熟睡的寶寶頭上輕輕敲了兩下,她被吵醒,睜開眼看見我咧著嘴笑。
師姐疑惑地看著我,我又敲了兩下寶寶的額頭,她以為我在逗她,整個人樂和個不停。
算了,等你長大再和你算折騰我師姐的賬,就算你是小姑娘也要算。
請了大半年的假,走出機場時一眼就看見夏舸,他急急忙忙地上前拉過我的行李箱,我覺得頭疼。
「我們沒結果,算了吧,別這樣。」
夏舸垂著頭看不清臉色,語氣卻堅定:「我做了很多東西,有你喜歡的小甜餅,要不要吃點?」
我喜歡甜食,但是沒和任何人說過,連師姐他們都不知道。
夏舸握著行李箱的手微微用力,顯示他整個人並不平靜。
我看著眼前比我小了五六歲的男孩,情緒都表露得一覽無遺,喜歡不喜歡都在臉上,嘆了口氣。
算了,終究還是小孩子。
「走吧,我想嘗嘗。」
夏舸猛地抬起頭,眼底泛紅卻笑得開朗。
我被他的笑晃了眼,想起我遞給師姐另一封原本要給我未來丈夫的信件時,師姐微微搖頭,告訴我:「我不看這封信,你會有新生活的。」
夏舸急急忙忙沖在前面,我想,我是時候開始新生活了。
夏舸番外
我靠著不要臉成功追到了老婆,我去見了老婆的師兄師姐,老婆好愛我。
去的第一天晚上,我偷溜出去給老婆買蛋糕,剛走出蛋糕店一個人攔著我。
他好嚇人,頭發好久沒剪的樣子。
他看見我就開始罵:「你有什麼用?你不過是靠著林榆,事事都要她來,你憑什麼……」
我聽懂了,他在嫉妒我。
「對啊對啊,我就是靠老婆,你嫉妒我也沒辦法。」
「我就是事事要靠著老婆的人,我就是這種人。」
對面人聽著我一口一個「老婆」臉色鐵青,我還想炫耀兩句,突然被人牽上手。
老婆微微喘著氣:「給你打電話怎麼不接?」
我一看手機,兩個未接來電,完了,隻顧著炫耀,錯過電話了。
對面的人看見我老婆時微微發愣,沖著她喊:「林榆……」
老婆拽著我離開,我看她臉色不太好,拽了拽老婆的手,小心翼翼問:「他是誰啊?」
「不認識。」
說完後又臉色硬邦邦地補充:「下次出去前要和我說,不能不接電話。」
老婆在擔心我唉,真好。
我趁機提要求:「我知道啦,那我能看看孟姨留下的信嗎?」
那封留給老婆未來丈夫的信。
我以為她又要像以前一樣糊弄過來,但是她拉著我的手,輕輕地「嗯」了一聲。
老婆在外面哄幹女兒,我窩在臥室看信。
半張紙,不算多也不算少。
「你好,我是小榆母親,你能看到這封信表明小榆接受了你,你們要相伴一生,問個簡單的問題:小榆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你清楚嗎?」
我看到這裏,在心裏補充:老婆喜歡甜食,喜歡綿軟的小蛋糕,喜歡冰激淩、西瓜,還喜歡蘋果,芒果也能接受,但是不如蘋果。
不喜歡蔥,薑也不是很喜歡但是可以少吃,咖啡也不喜歡,喝一口就皺眉,還不喜歡魚,因為懶得挑刺。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和丈母娘炫耀,但是我喜歡吃魚,老婆會慣著我一起吃魚。
「如果你連這麼基本的問題都回答不了,請你看在一個母親的面子上慢慢遠離小榆,如果你回答得了,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這很容易就能觀察到結果。」
「接下來的話,希望你能牢記,如果你以後不喜歡她,請不要隱瞞;如果你婚後覺得她和你心中想像的模樣有偏差,請不要隱瞞;如果你看著被柴米油鹽淹沒的她覺得厭煩,請不要隱瞞;如果你看著懷胎十月身材走樣變形的她覺得惡心,請不要隱瞞;如果看到她張口閉口就是孩子覺得煩躁,請不要隱瞞。」
「我相信我的女兒可以接受你的坦然,但是她經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欺騙與背叛,一個將死的母親寫下這些話,如果你以後做不到,我會變成你呼吸的空氣、你吹的風、你喝的水、你交流過的一個又一個人,一直纏著你,直到你死去也不會放過你。」
「如果你現在覺得害怕,請把信件交還給我的女兒,解釋並離開。」
我看著信件微微發愣,老婆來敲門:「吃飯了。」
我撲上去,黏黏糊糊窩在老婆懷裏流淚。
「老婆,我們以後不要孩子好不好?」
老婆拍著我的肩,嘆了一口氣:「我才剛同意你,怎麼又在胡說八道?」
我想著信上的內容哭個不停,老婆嫌棄似的微微往後退,我哭得更加厲害。
許久,我聽到耳邊傳來悶悶的聲音:「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