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晉年將我叫到一邊,擔憂地問:「你怎麼惹上他了?」
「我不認識那位公公啊,他隻是問我是哪個宮的。」
李晉年看了看四周後,低聲對我說:「他是近侍之一的趙寅之,陛下跟前的大紅人,為人心狠手辣,你往後遇到他便躲著,小心你小命不保。」
我點點頭,道:「我會記住的,多謝李公公提醒。」
說起李晉年,倒有些意思。
他本是民間的一個大夫,因被人誣陷他醫死了人,便惹上了官家,走投無路之下想要自盡,結果被張大人給救了。
那時正值張美人有了身孕,張大人便把李晉年送進了禦藥房,成了侍藥公公,也暗中幫襯著張美人。
他心胸豁達,並未埋怨過張大人,倒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6.
自從張美人小產後,皇上已有半年未曾來過菡萏院了。
張美人終日鬱鬱寡歡,食不下咽,常吃藥補身子,快成一個藥人兒了。
院裏那棵柿子樹上的柿子又黃了。
張美人喜歡吃柿子,我便爬到樹上去摘。
樹高出墻許多,可望見墻外,我便看到了那個讓張美人惦念著的男人。
真是稀奇。
蕭璟乾身後隻跟著一個趙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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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下的兩個丫頭問:「清姐姐,你怎麼不摘了?」
我往下看去,這場景似曾相識。隻是去年爬在樹上的人是張美人,而我還隻是一個洗衣丫頭。
「馬上就好了。」
那人已經到了門口,卻未進來,而是看著樹上。
他既然不想聲張,我便也裝作沒有看到。
「清姐姐,娘娘會吃嗎?」
我摘滿了一籃子,道:「會的。」
我將籃子系著繩子遞下去,此時,他也進來了。
我看到他時,因驚慌而腳下一滑,直直地摔了下去。
趙寅之飛身躍起,穩穩地接住了我。
我驚魂未定,怔愣地看著趙寅之,他微微皺著眉頭,訓斥道:「陛下面前,成何體統。」
我趕緊後退幾步跪下,宮人們也都跪了一地。
「奴婢參見陛下,求陛下恕罪。」
蕭璟乾走近幾步,盯著我看了一會兒,道:「能讓寅之出手相救之人,你倒是第一個。」
我急忙道:「求陛下恕罪,奴婢知錯了。」
他道:「起來吧。」
「你叫什麼名字?」
這是他第二次問我。
我回道:「奴婢叫白清。」
張美人看到蕭璟乾時,慘白的臉瞬間起了生色,她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卻不敢流下來,畢竟她不再是那個能在皇上懷裏撒嬌的人了。
張美人的模樣讓人看了心生憐惜。
蕭璟乾說著安慰她的話,可眼神卻不帶一絲溫柔。
當真是帝王無情呢。
宮人們都退出了內室,留下倆人溫存。
我跟趙寅之道了謝,他很客氣地同我說了兩句話,然後繞了很大一個圈子才問到了點上。
我是不是伺候過廢後。
呵,果然是他。
我道:「奴婢曾有幸侍奉娘娘三年,可惜老天無眼,讓娘娘……」
我流下兩滴淚,他將手帕遞給我,道:「姑娘節哀。」
臨走時,趙寅之贈予我一枚玉佩,讓我有事可憑玉佩找他。
我收下了,並未問他為何幫我,他笑道:「你是個聰明人。」
我福身行禮,道:「多謝公公。」
望著院中那棵柿子樹,我有些恍惚,若是今日趙寅之並未接住我,我又該怎麼走下一步呢。
7.
張美人自沒了孩子後,便什麼也不敢爭了,安安分分地守在菡萏院,期盼著哪天皇上能來看她一眼。
若是平民百姓家,張美人這種性子自然活得安逸自在,可這是後宮,一個看不到未來和希望的地方,若是什麼也不求,便隻能惶惶度日,抑或命喪黃泉。
皇帝身邊最不缺的便是女人,像張美人這樣的女人更是比比皆是,他的寵愛隻是曇花一現,一夜過後,或許他都記不起來還有一位菡萏院的張美人。
廢後忌日將近,我不好去祭拜,便拿著玉佩去找趙寅之。
他知道我的來意後,掐住我的脖子,道:「你可知這事死罪?」
他手上的力氣極大,我喘不過氣來,憋紅了臉。
「奴婢與娘娘……咳咳咳……一起……」
他松開了手,我嚇得跌坐在地上,平復了一下呼吸後,跪下說道:「奴婢侍候娘娘三年,已將娘娘視為親人,娘娘生前對奴婢很好,奴婢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即便要了奴婢的命,奴婢也要去祭拜娘娘,求公公您幫幫奴婢吧。」
趙寅之突然笑了一聲,他扶起我,道:「想不到姑娘竟對娘娘重情重義,那雜家便幫你。」
「多謝公公。」
趙寅之帶著我出宮了,我並不知廢後埋在何處。
可是趙寅之卻知道。
很簡陋的一個墓地,墳上的雜草已經枯黃,淒涼至極。
「姑娘可知娘娘是怎麼死的?」趙寅之燒著紙錢,語氣中帶著深深的怒氣。
我不知他與廢後是到底有什麼關系,但他絕對是擁護廢後的。
我道:「奴婢不知,那夜下了大雨,雷聲大作,娘娘便……便像瘋了一樣又摔東西又罵……罵陛下,甚至用頭去撞柱子,奴婢怎麼也攔不住,後來娘娘突然安靜了,她讓奴婢別去打擾她睡覺,可是第二天,奴婢去看的時候,娘娘已經……」
趙寅之眼中充滿了悲傷,他道:「今日祭拜一事還請姑娘保密,不要對任何人提及。」
「奴婢明白。」
回去的路上,我們遇到了埋伏。
帶頭人雖蒙著面,但是從趙寅之的反應來看,他是認識那人的。
趙寅之將我護在身後,嚴肅道:「躲好,不要出來。」
黑衣人下手招招奪命,目標便是趙寅之。
可是那領頭人確像是故意要放過趙寅之,他處處留情,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殺了他的,可是他都收了手。
他們雖殺不了趙寅之,但一直這麼打下去,他也會因體力不支而丟了命。
他缺的是一個擺脫他們的契機。
我點燃了乘坐的馬車,馬受驚而沖向了他們,眾人被突如其來的火驚得分開。
趙寅之乘機跳上了馬,斬斷了拉車的繩子,在他拉我上馬時,一把刀飛過,劃傷了我的胳膊。
夜幕來臨,我們逃到一處村落,以兄妹身份在農戶家借住下來。
他與我皆有傷,便相互給對方上了藥。
趙寅之割我胳膊上的腐肉時,他一直盯著我,好奇道:「你不疼嗎?」
我才意識到自己表現得太過冷靜了,便立馬皺起眉頭,痛苦道:「疼,奴婢怕大聲喊叫會驚擾了別人,便忍著。」
他道:「在外面不用自稱奴婢了,既然咱們是以兄妹身份出來的,那你就叫我哥哥吧。」
「是……哥哥。」
8.
回到宮中後,趙寅之沒有讓我回菡萏院,而是把我安排在了皇帝身邊。
他並沒有告訴我為何那樣安排,但我猜,必是與那些黑衣人有關。
他們應該是宮裏的人,既然他們已經見過了我,定是要滅口的,張美人保不住我,也沒有理由護著我,宮裏隨便死了一個奴婢不是什麼大事,唯獨將我安排在皇帝身邊,那些人才不敢放肆。
而怕皇上的人,恐怕是韓貴妃了。
這也是因禍得福了,我還得謝謝韓貴妃幫了我一把。
蕭璟乾特意召見了我。
偌大的殿內,隻有我與他倆人,趙寅之在外面守著。
我已跪了半個時辰,可蕭璟乾卻沒有任何要問話的意思,而是一直在看書。
我亦是規規矩矩地跪著,不敢抬頭,也不敢出聲,生怕打擾了他。
他慵懶地打了個哈欠,走到我身邊,道:「朕乏了,你伺候朕休息吧。」
「是,陛下。」
我忍著腿上的酸痛站起來,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去了後面的寢殿。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但我知道,我應該順著他的意思,不能出任何差錯。
他脫下外袍,躺在床上,什麼也沒說,我便也沒動,安靜地站在一邊,等著他召喚。
他閉著眼睛,卻沒有睡著,因為他的呼吸聲並非像入夢者那般平和。
他是在試探著什麼嗎?
一個時辰後,他睜開了眼睛,卻裝作睡醒的樣子,也真是難為他了,閉著眼睛卻清醒了一個時辰,想必也不好受吧。
「抬起頭來。」他道。
我甚是慌亂,抬頭時膽怯地不敢看他。
他笑了一下,問:「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奴婢愚笨,不知陛下何意,請陛下恕罪。」
他起身,我一邊為他更衣,一邊聽他說著奇怪的話。
「寅之沉默寡言,對其他人也極為冷漠,可偏偏對你不一樣,甚至求朕將你留下,可朕看你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所以,要麼是寅之有什麼把柄在你手上,要麼就是你城府太深,連朕也騙了。」
我心中一驚,手上的力道不小心大了一點,立馬腿軟地跪在地上,嚇得微微發抖。
殿中靜得隻有我緊張急促的呼吸聲,我感覺到他在看我。
他突然笑起來,道:「朕想多了,你這個樣子怎麼可能威脅的了寅之,罷了,起來吧。」
「謝陛下。」
趙寅之叮囑我,一定要安分守己,不要妄想做出格的事情,否則他也保不了我。
我是感激趙寅之的,但也愧對於他。可為了不成為螻蟻,我隻能自己找梯子往上爬了,哪怕那梯子是用人做的。
9.
我見到了那次要殺趙寅之的領頭人。
他竟然是三大近侍之一的衛勻中。
領頭人雖用黑布蒙面,但他的眼睛卻和衛勻中一模一樣,身形也相差無幾。
他也認出了我。
趙寅之和他似乎關系不錯,倆人都知道暗殺之事,卻都裝作不知,隻當從未發生過一樣。
可是,衛勻中看我的眼神,卻帶著濃濃的殺意。
宮中禁止後宮妃嬪與宦官有瓜葛,可衛勻中卻同時聽命於皇上和韓貴妃,如此看來,韓貴妃在後宮乃至朝中的勢力絕非一般。
既然他已認出了我,自然是不會放過我的。
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宮人來找我,說是張美人有急事要找我,我問是何事,她卻說我是個白眼狼,升了地位便不顧往日情分,竟敢打聽主子的事,讓我別問那麼多,隻管去就好。
想必找我的是韓貴妃吧。
既然是禍,躲是躲不過的,不如遲早解決了好。
我任由她把我帶到一個甬道,不待他們動手,我便自己裝暈了。
那個宮女踢了我一腳,道:「這倒省了咱們的事了,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