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大我兩屆的學長,新生開學時,他作為優秀學生發言,白色短袖,半框眼 鏡,輕而易舉地抓住在場大半人的眼球,包括剛成為大二學姐的我。
再次見面是一節水課,我去得晚,到處找位置,一眼看到他。
他那時摘了眼鏡,戴著口罩,但是我竟然一眼認出。
張了嘴想喊他,他沖我彎了彎眼睛,抬手比「噓」的手勢。
他是幫人代課,一節十五。
瞭解後,我才知道,不隻是代課,他還有奶茶店兼職、學校食堂兼職、學校勤工 助學崗位。
他告訴我,這些工資就是他每月的生活費。
他是真的窮,但是眼裏的光怎麼都擋不住,他說:「畢業後,我要留在這兒,我 要開公司,把父母都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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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說:「念一,我要一輩子對你好。」
我又想起和他爭執的那段時間,我實在受不住冷暴力,跑到他面前哭著問他:「 為什麼總提冉安,你以前從來不這樣。」
霍然沉沉看向我:「念一,人都會變,你看,你以前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哭啊。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有人把以前的美好回憶變成苦海裏的一罐糖,牢牢攥住不肯鬆手,遇事就把糖拿 出來翻來覆去地嚼:「他以前不這樣,他以前對我很好。」
在我這裏,以前的那些美好的回憶是一把把利刃,每想一次,它們就往我心口上 紮一次。
但是糖能吃完,刀會生銹,總有釋然放下的那一天。
霍然的電話很快打了過來,他沒了以往的勝券在握,反而氣急敗壞。
「顧念一,我不離婚,你大可以去起訴我,看看我到底有沒有出軌,我說了,是 同事,你為什麼不信..
我知道他沒出軌,我也看過他們的聊天記錄,他們心裏一清二楚,借著朋友的旗 號行暖昧的事。
他們比出軌更噁心。
7
我在床上平躺了一天,再睜眼時,客廳一片喧嘩。
我下樓,看到霍然媽媽和爸爸,他們圍坐在客廳,電視放著綜藝,一家人其樂融 融。
當時為了方便,別墅門上錄了他父母的指紋,但是我沒想到,他竟然能把他父母 接來。
見我下來,霍然媽媽親熱地拉起我的手:「念一,來看電視啊。」
我不動聲色地抽出了手,坐在一旁的沙發上。
絲毫沒有息事寧人的意思:「我和霍然在商量離婚。」
霍然倒是突然站了起來:「顧念一,我不離,我不離。」
以前,霍然和我無論鬧得有多大,我都乖乖給他父母面子,但是現在,沒必要 了,我也不想給了。
我垂著頭不接話,他們也許察覺到這次和以往不同,霍然媽媽狠聲對霍然喊:「 你給我坐下。」
她說完急忙擠在我身旁,拍著我的手和我說:「念一啊,霍然他錯了,就該罰, 但是別拿離婚開玩笑。」
「我們也知道了,就是霍然幫了個同事,這種小事別往心裏去。」
「我們才是一家人,而且離婚對你一個小女孩來說,多不好。」
「瞎,其實當初你也知道,我們是不大同意霍然娶你的,哪有人真的能十指不沾 陽春水啊。」
結婚時,不止我爸媽沒看上霍然,他爸媽也沒看上我,隻不過他們一家表現得隱 晦。
新婚第一天,我是在霍然老家過的,早上六點,霍然媽媽讓我起床做飯,她邊敲 門邊說:「女孩怎麼能不會做飯。」
那時我才意識到,她隱隱的厭惡是為了什麼,在她眼裏,女生就是要做飯洗衣拖 地。
儘管那天我領著他們去了他們隻夠在外面看的飯店,她依舊不停:「還是要學會 做飯啊,外面做的飯不健康。」
我知道她的見識和眼界就是如此,所以我沒表現出厭惡,一如既往地好好對她。
但是此時,她說出的這些話,讓我明白,有些人,不管對她多好,都固執己見、 都養不熟。
「親家來了,今晚想好住哪兒了嗎?」
我扭頭,看見爸爸媽媽推門進來。
「念一,快過來。」媽媽沖我招手,我急忙跑過去。
她摸摸我的臉:「瘦這麼多,出息。」
爸爸又重複了一遍:「想好住哪兒了嗎,晚上不太好找地方。」
霍然爸爸垂著頭,霍然媽媽倒是站起了身,疑惑地問:「這肯定是住家裏啊,哪 裏能比得上家裏。」
「這房子是念一的,念一不樂意,那隻能請你們出去了。」
「話不是這麼說的,結婚後 ……
「霍然,你領著你父母出去吧。」爸爸絲毫不理會霍然媽媽,對著霍然發號施 令,語氣帶著上位者的蔑視。
一直纏著我的霍然媽媽就這麼輕易地走了,我撲在媽媽懷裏,嘟囔道:「媽,爸 好厲害。」
她戳戳我的頭:「也就你最心軟了,和他們多什麼話。」
她說完,抬手摸了摸我亂糟糟的頭髮,把我按在沙發上。
「坐著,媽給你梳梳頭,等下領你出去吃飯,你肯定又不好好吃飯。」
爸爸自己找了茶具,他把茶葉泡進杯子後,才問我:「想好怎麼做了嗎?」
我的頭皮被媽媽扯得發麻,一邊輕呼輕一點,一邊回答:「和他離婚啊。」
「看霍然那樣,可能不是那麼好離的,念一,我教過你,抓住七寸,一擊斃命。
「但是,目前他們沒有什麼七寸啊。」
我知道是我太心急,我完全可以忍忍,忍到霍然忍不住出軌,抓住證據一擊斃命。
而不是現在,他們關鍵的事都沒做,我就直接將所有事都挑明。
我垂下了頭,忍不住在父母面前撒嬌:「爸媽,我真沒用,應該忍忍的。」
媽媽把我的頭髮挽成一個丸子,她拍拍我的頭:「笨,忍什麼,我們就是你的後 盾,誰敢讓你忍?」
「那種為了抓丈夫出軌而委屈你做戲的橋段,在我們家永遠不會出現。」
「你爸的意思是,沒有實質性證據,就創造證據。」
8
也許是察覺到這次我不是在開玩笑,也許是我爸爸震懾到了霍然。
霍然突然恢復成了以前的模樣,早餐午餐晚餐,餐餐不落,聊天時也盡力找著話
題逗我。
我問他怎麼進來的,他回答說把他媽媽一起帶來,再打車讓她回去。
他說我把他的指紋刪了,等我什麼時候原諒他,他什麼時候再重新錄指紋。
他願意折騰就折騰,願意感動自己就感動自己,在我看來真的沒必要。
這週末,他又早早準備好早餐,見我下樓,溫柔地對我說:「念一起床了,快來 吃早飯。」
像是我們中間沒有任何人,我們中間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他輕而易舉地主動掀過,妄想立刻回到從前。
但是我忍不了,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他那顆心就是因為別人在遊離。
我走到餐桌前,看也不看他準備的一大桌早飯,給自己倒了杯牛奶,在飯桌前坐 下 。
霍然倒是驚慌失措,急急忙忙站起身:「念一,我給你洗個蘋果。」
我有早飯後吃水果的習慣,霍然記得很清楚,多少個早上,他急著上班還會幫我 把水果洗好放在果盤裏,出門前一刻還會提醒我:「念一,水果在果盤裏,洗過
了。」
霍然進了廚房,他沒關廚房門,因此我在客廳能聽到幾分水龍頭沖洗的水聲,輕 而易舉地就想到了霍然強硬地想接冉安回家的那天,我一個人坐在床上聽陽臺傳 來的水聲。
霍然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震動兩聲,女人的直覺,我覺得是冉安發的。
從結婚到現在,我幾乎沒主動看過霍然的手機。
但是,此時,我微微起身,撈過霍然的手機。
「指紋匹配失敗。」
但是沒關係,我已經看到了消息通知。
一條鮮花派送成功的消息,一條月餅派送成功的消息,還有冉安的那句:「謝謝 冉哥,花和月餅都收到了。」
霍然端著果盤出了廚房的門,見我拿著手機,倒是不緊不慢地出門。
他把果盤放在我面前,抽走了我手中的手機,開口解釋:「中秋節,公司每個人 都有。」
每個人都勞煩他親自訂鮮花訂月餅嗎?每個人都能要他專門送到自己手裏嗎?每 個人都會給他發模稜兩可的感謝短信嗎?
霍然身子微微靠著椅背,一雙手交叉放在桌子上,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他告訴過我,這個姿勢能很好地掩蓋自己的緊張,他遠沒有表面那麼平靜。
我此時不是質問生氣,反而是笑了,第一次挑明瞭問他:「怎麼,今天不能和小 女朋友過中秋啊?」
霍然臉色鐵青,咬緊了牙回答我:「念一,隻是同事。」
同事會在知道他已婚的情況下約他單獨吃飯?同事會大晚上不睡硬要等他一句「 晚安」?同事會撒嬌求著他給自己帶特產?
我不知道,反正我沒這樣的同事。
但是我也不想和他辯解,我不在意的時候,他說明天隕石撞地球,我都能表現出 相信。
我喝完了牛奶,當著他的面,從放在沙發上的包裏拿出口紅,又噴了兩下香水, 這才站起來。
看著霍然說:「那你慢慢吃,我要陪我的小男朋友一起過節了。」
霍然沒了偽裝的平靜,站起身攔住我:「你什麼意思?」
我輕輕推開他:「開個玩笑,我也和同事一起過節而已。」
霍然聽了我的話,臉色沒有緩和,反而更加僵硬。
我出門前,他才硬邦邦吐出一句話:「別以為你身邊那個是個什麼好人。」
我想起那天吃完飯後,爸爸罕見地提起了陳止。
他一改提起霍然的隨便語氣,反而認認真真對我說:「你身邊那個小寵物,要趕 緊上個項圈啊。」
這些天被霍然纏著,還要忙著佈局,一時忽略了陳止。
隻是偶爾累極了,會放鬆似的想一想,陳止會怎麼處理他自己的事。
手機裏他發給我的最後一條消息還是昨天的:【念一姐,看貓貓,很乖,下次領
你來摸摸啊。】
圖片裏骨骼分明的手下是一隻眯著眼的三花貓,少年的手背上帶著幾條隱隱的擦 傷。
我看著那隻被呼嚕頭的貓貓,罕見地找人調了陳止的位置。
是個酒吧,我以為他在裏面兼職。
但是到了才發現完全不是。
9
大廳裏面觥籌交錯,一面面玻璃把隔間與大廳分割開,隔間和大廳僅僅靠著一塊 玻璃隔音,這是這家酒吧的特色。
我進門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隔間裏的陳止。
在我面前垂著頭說「我是不是很沒用」的人,如今右手夾煙,放鬆地搭在膝頭, 左手邊坐著個穿著清涼的姑娘,嘴角噙著慵懶的笑。
他微仰著頭,眼神向下,囂張地睨向對面的人,聽不到聲音,隻能看見他嘴唇微 動說了幾句,嘴角的笑更加明顯。
是我不曾見過的陳止,囂張得讓我心癢。
陳止說完後收回視線,吸了一口煙,視線向上猝不及防和玻璃外的我對視。
我看他猛地甩了夾在手中的煙,突然開始撕心裂肺地咳。
我站在隔間玻璃外挑了挑眉,出息。
他咳得眼眶發紅,卻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不能說話,卻固執地想說。
我從他咳得斷斷續續的唇形裏依稀辨認出兩個字:「別走。」
隔間裏面的人也發現了我,連忙堆起一臉笑朝我走來,走動間,身上的肥肉一顫 一顫。
「小顧總來了,剛還和陳總談起你呢。」
臉上諂媚的笑讓人厭煩,我看了他一眼,確認對這人沒什麼印象。
但是我依舊問了一句:「我家要破產的消息你沒收到?」
老闆了然,但是依舊彎著腰:「這說的什麼話,顧家百年基業,沒有真的倒下, 就還是顧家。」
這才是聰明人,就是不知道霍然知道了這個消息後會不會一樣聰明。 我沖老闆略微頷首,抬腳走了進去。
陳止已經平靜了,隻是那雙眼還是發紅,他身旁那個姑娘端了一杯茶遞向他,他 直挺挺地跳起,朝我跑來。
剛還一臉囂張的人此時微低著頭,伸手扯住我的袖口:「她是你後面那個老闆硬 塞給我的,好可怕。」
說話間隱約還可以聞見煙草味,但是我莫名就被他取悅。
我沒說話,那個笑眯眯的胖老闆試探:「陳總果然和小顧總熟識啊,那我們什麼 時候擬定合同?」
我故意看著陳止不說話,看著他又緊抿了唇,他不安地拉著我的手指,輕輕搖晃。
他越來越急,卻是連一句解釋的話都說不出口,隻是拉著我的小指晃得更加厲害。
我乾脆牽了他的手,感覺他僵硬了一瞬,忍不住笑著問他:「來這幹什麼?」
陳止漲紅了臉,小聲喃喃:「找投資人。」
身後的老闆看終於聊到自己,立即迅速插話:「對對,陳總跟我們在談合同,就 等簽字了。」
我語氣緩慢:「陳總?」
老闆連連點頭:「對啊,對啊。」
眼前的小狗崽更緊地牽了我的手,紅著臉卻也沒反駁:「嗯。」
我看著在我面前低著頭的人,心情很好地伸手拍了拍他的頭。
「怎麼不找我投資啊。」
「顧家獨女,夠不夠這個資格啊,陳總?」
陳止猛地抬頭看我,眼睛亮得像是撒了一把碎鑽。
他的眼神像有實質,粘在我臉上不肯移開。
怔怔地喊我:「念一。」
10
第二天,「顧家疑似破產」的詞條突然沖上了熱搜。
有人相信,有人不信。
更多的人是唏噓,覺得幾百年的基業就這麼輕易倒了實在可惜。
直到媒體拍到我爸爸媽媽突然出國,相信的人才多了幾分。
「念一,瘋了,這個時間點拿那麼多錢投資陳止?」
霍然應該是剛下班,火急火燎地趕回來就說了這樣一句話。
他是個蠢的,那些消息他是聽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