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便是拉著端木玉的手長籲短嘆,大肆向端木玉灌輸一些‘失去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女兒家生來便是命苦’,‘寄希望於他還有良心’這類的毒湯。
端木玉和好友談過之後,整隻妖更是死氣沉沉。
而此刻,梵羅珠亦是發現了偷偷跟在身後的端木玉。
這個自大狂傲的男人,根本沒有把這件小事放在心上,單看他眼神,便知道他篤定端木玉離不開他,越是吃醋,隻會越愛他。
她的沉默隱忍和鬱鬱寡歡,反倒成了他更加冷落她借口。
她愈加消沉。
而此刻的梵羅珠,正沉浸於那溪水流花的遊戲當中,漸入佳境,根本無心理會那個隨便往哪裡一放就能安安生生自己呆著的妻子。
“做女人太苦了。”不知從哪一幅畫面開始,端木玉給自己找到了理由,“我若是男兒身,必定不會這般仰人鼻息,心不由己。我這般悲哀,隻因我是女兒,他是男兒,從一開始,便注定了喜怒哀樂皆系於他的身上。”
“若我是男兒身,必定苦心修煉,絕不會輸於他。何必默默承受這些委屈,全無半點辦法?”她的聲音無比哀悽。
魚初月輕輕嘆了口氣。
此刻身處通感陣中,她眼前所見,皆會分毫不差地被端木玉感知。
不知如今身為男兒的端木玉,看見前世的情景,心中又作何感想?
他是否能夠明悟,他的弱小,他的悲哀,根本與性別無關,而隻在他的心性?轉生之後,擁有先天道體,拜入天極宗,本該不負光陰好好修行,他卻滿心雜念,嫌苦嫌累,最終負氣出走。
若是把自己困在了心房這麼小小一處空間,每日揪住情緒不放,在意的皆是旁人如何看自己、旁人如何對自己、受了何等委屈,從而無心去做那些真正該做的事情,又如何能在這強者如雲的世間站穩自己的腳跟?
魚初月頗有些無奈。
她是悟了,可是她悟了也沒用啊。
Advertisement
對於端木玉這樣的人來說,內心的悲觀情緒就如同一層厚厚的白翳,蒙住了他的心和眼睛。
眼前的畫面繼續流逝。
忽一日,梵羅珠收集到了足夠的妖息,百餘瓣嬌嫩桃花在他指間零落成泥,最終,掌心獨剩一朵小小的金粉勾勒的金盞花。
他那豔麗的唇畔浮起了涼薄至極的笑容:“逮到你了。”
冒充瑤月,勾引他的人,是鄰居金盞女。
他緩緩起身,眸中殺意閃爍,要去捏死那個心懷不軌的女人——這些年來,金盞花無數次在端木玉面前挑撥,梵羅珠都看在眼裡,沒理會,隻是因為在等她暴露真實意圖。
果然如他所料,這個女人,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他的頭上!
他獰笑著,一心盤算著金盞花妖的死法,徹底忽略了端木玉的感受。
這個妻子實在是太容易控制,太讓人安心,就如同一件日常用具,就放在那裡,隨用隨取,不需要保養呵護,自然也就不必在她身上多花費任何心思。
他沒想到的是,多日壓抑,已讓端木玉徹底消沉,心中那條路越走越窄,處在了斷裂崩潰的邊緣。
她眼看著他捏碎了這些日子精心收集的桃瓣,在掌心留下了那個女人遞給他的信息,然後便要走。
他要走。
這一去,他就會拋棄她,與別的女人雙宿雙飛。
他會與那個瑤月,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就像他和她從前做的那樣……
他那熾熱迷人的氣息,他那健壯強勢的身軀,他的擁抱,他的親吻,他的……
都會屬於另外一個女人。
她終於,失去他了。
回過神時,她已撲上前去,攥住了他的衣角。
她卑微乞求:“可不可以不要走?”
“乖乖在家等我回來。聽話。”他唇角挑著笑意,這笑意卻並不是給她的。
“不要走,好不好?”她的目光裡已經滿是絕望,可惜他一眼都沒有低頭看。
“女人,乖乖聽話,在家裡等著。”他紅袖一拂,拂得她連退三步。
女人,又是女人……
她的一切悲劇,隻因她是女人……
端木玉根本無法接受他離開她這個事實。
如果,她此刻死了,是不是就可以當作,他愛了她一輩子,從未背叛?她根本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離開,那比殺了她更讓她痛苦一萬倍!
端木玉痴痴凝望著梵羅珠背影,片刻之後,見他毫無回轉之意,她的眸光終於徹底灰暗,隻餘一片決絕。
梵羅珠聽到身後傳來異常的聲音,回頭一看,發現她已把他當初贈她的定情花瓣化成匕首,刺進了心髒。
“一恨這女兒身,二恨心系於他。”刻骨恨意,烙入闔上的雙眼。
火紅的匕首,豔麗的鮮血,在潔白的玉蘭之上妖娆盛放,刺眼無比。
梵羅珠呆了。
他從來也不曾想到,這個向來安份熨帖的女人,居然給了他這樣大的“驚喜”。
他罵什麼,她都聽不到了。
他怎麼搖她,她也不會再睜開眼睛。
他想不明白,像他這樣的男人,隻要願意,整個妖界,不,甚至不止妖界的雌性,都會為他發瘋,都願死心塌地跟著他。
他明明可以有那麼多的選擇,但這麼多年來,他的身邊卻始終隻有她一個,她為什麼還不明白他的心意呢?
“聽著,女人!”他眸中淌血,兇狠地對懷中的屍身說道,“我要你轉生,並非是舍不得你,而是……你憑什麼不經我同意便敢離開我的身邊!死了,我也要把你抓回來!聽見了沒有!聽見了沒有!”
男人徹底嘶啞的吼聲回蕩在溪邊。
他生生剜出自己本命花元,施展梵羅珠種族秘術,保下妻子花魂,助她轉世託生。
“女人,好好等著我吧!”梵羅珠獰笑,“你的身體上,有我的印記,你往哪裡逃……”
冷漠觀眾魚初月:面無表情,完全不感動。
畫面疾轉,梵羅珠周行各界,尋找轉生的端木玉。
終於,找到了。
遺憾的是,他的小玉蘭根本就不認他,而且,她變成了一個男人。
梵羅珠發了好一陣狂之後,接受了這個事實。
無所謂了。是她就行。隻要幫助她恢復記憶,她就能回到從前。
可惜玉蘭花已徹底告別了過去,對他沒有任何感情,也不願委身於他。
他跟著端木玉,想盡一切辦法哄他,然而這個人油鹽不進,逼急了,便像個木頭一樣杵在原地,倒是與前世自盡之前倔強的小模樣有那麼一點相似。
梵羅珠跟了端木玉好幾年。
他發現自己的妻子轉生之後,特別喜歡被人需要的感覺。
端木玉在凡界各地行走,每到一處,都會找上官府和富戶,利用仙門弟子的身份,要求官府和富戶給平民發銀發糧,然後很享受地收下百姓的感激。
最初梵羅珠覺得挺有意思,漸漸就有些不耐煩了。
難道那些平民就比他還重要嗎?
梵羅珠開始使一些強硬的手段來逼迫端木玉就範,奈何端木玉始終像塊木頭,無論如何都不願接受他。
就連用端木老漢的性命來威脅端木玉,他仍是一副死犟的樣子。
梵羅珠怒了。
大妖可不會把凡人的命放在眼裡。
他對端木老漢下了手,而且用的是他精心保存下來的玉蘭花元。
既然她敢忤逆他,膽敢忘了他,那麼,他就用她的花元,殺了她這一世最在意的人!
“想救他嗎?隻有一個辦法,恢復妖身,用你心頭血,救活對你恩重如山的人。”梵羅珠笑得瘋狂。
端木玉隻呆呆地站著。
再後來,端木老漢就死了。
“知道麼,”梵羅珠冷酷地對端木玉說道,“他在臨死之前,會看到我和你的過往,也會知道是你不肯救他……我的寶貝,你心裡,怎麼可以裝著別的男人呢?就算是父親,也不行,知道嗎?到了九泉之下,他亦會恨毒了你,你隻有我,永永遠遠,隻有我。”
端木玉發了瘋,徒勞地一劍一劍刺向梵羅珠……
……
畫面消失,魚初月驀然回神,發現自己端端正正坐在通感陣中。
胸口極悶,生機在瘋狂消逝,喉中滿是血腥味以及淡淡的蘭花香。
她下意識抿住了唇,生怕一張口就吐出一隻蘭花怪。
她用盡全身力氣,把臉轉向端木玉。
隻見他淚流滿面,痛苦得真情實感、撕心裂肺。
魚初月吃力地爬了進來,踉跄兩步,摔在了端木玉身邊,抬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肩膀。
她使出吃奶的力氣,重重往下咽了咽,將血腥和蘭花的味道逼回胸腔中,然後貼近端木玉的耳朵。
她的時間不多了……
“放桃花瓣的,不是瑤月,而是金盞花,你看沒看清啊!”她壓住胸腔中翻湧的嘔意,道,“梵羅珠他,並沒有拋棄你背叛你,他早已看出金盞花不懷好意接近你,便收集了她的妖息作證據,那一日,他是要去殺了金盞花!”
端木玉極慢極慢地轉向她,雙眼圓睜。
“還有,你的悲劇,不是因為女兒身,而是因為你明明已經長大了,卻像個嬰兒一樣,凡事都隻知道依賴別人!看看清楚啊端木玉,前世今生,你都做過什麼?!”
“前世隻知道痴戀梵羅珠,戰戰兢兢地討好,生怕失去他,把自己變成了旁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寵物,你還如何指望他將你放在平等的地位!”
“今生呢,心思浮躁,得到一個仙門中人的身份便沾沾自喜,到處去炫耀存在感,明明自己不好好修煉,被師父罵上兩句還心情崩潰。怎麼,下了山,利用仙門弟子身份慷他人之慨,讓百姓給你磕頭,誇你菩薩,很有成就感嗎?不,那隻是懦弱逃避而已!”
“這麼大的人了,別賴在襁褓裡面,認清自己的懦弱,面對一切現實,多給自己一點勇氣,試著站起來吧!”
她說得用力了些,隻覺胸中一陣作嘔,她仿佛已預見了自己臉上開花的慘狀。
“端木玉,想想清楚,你到底是誰!”她啞著嗓子向他吼道,“看看清楚,你的軟弱造就了多少悲劇!端木玉,硬氣一點,用自己的雙腳,站起來!”
端木玉一個激靈,眸中映出魚初月身上即將破體而出的花邪。
他的雙眼睜得更大,頭皮陣陣發麻,心口湧動著一股難以言說的衝動。
他發現,自己真的錯了。
從一開始就錯了。
弱小的不是女兒身,從來也不是女兒身。
眼前這一個身穿紅衣的嬌小女子,比前世的她更要美麗,修為亦是極其低微,但端木玉在魚初月的身上,看不見半點與‘弱’字相關的特質。
端木玉可以預見到,沒有什麼能夠打倒魚初月,就算是死,她也是驕傲的。
這些,才是端木玉一直在尋找、心底在追求的東西。
有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的心髒猛地裂開了,湧出大股奇異的酸澀的力量。
魚初月兩眼一黑之前,看到端木玉的眼睛裡盛開了兩朵雪白的玉蘭花。
第13章 誰還她清白
黑暗籠罩下來時,魚初月眼中最後殘留的影像是兩朵泛著瑩瑩白光的玉蘭花。
晶瑩剔透的水珠在花瓣上滾動,“叮——”落入最深的沉眠之中。
死亡的感覺,和上次有些不同。
她沒有輕飄飄地浮起來,眼前也沒有白光,就像是睡過去了一樣,朦朧中,卻能隱約知道自己在黑暗裡待了很久。
終於,她感覺到有一點冷。
然後越來越冷。
眼前漸漸泛起了清光,冰冷的空氣隨著呼吸灌進胸腔,激得她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