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見諒,這兩兄弟新來的,不是有意冒犯您,這會下著雨呢,您怎麼親自過來了。”
林夢秋並不介意,溫和的淺笑著道:“無妨,我聽說爺回來了,想著爺可能還未用午膳,特意熬了粥送過來,爺在房內嗎?”
阿四雖然讓她們兩到了廊下,卻沒引著林夢秋進屋,聞言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爺是回來了,但這會不在房中。”
“外頭還下著雨,爺不在房中能在哪裡?”
“這……”阿四本是不敢說的,但想起方才回府時沈徹的樣子,狠了狠心,還是輕聲的將他的去處給說了。
林夢秋提著食盒找到沈徹時,他正背對著她,渾身早已湿透,背脊蒼涼,雨水落在他青黑的發上,順著冰冷的輪椅滑落泥中。
這是王府後院闲置的一塊廢圓,野草橫陳青石板地更是長滿了青苔,瞧著便是連下人都懶得來的地方,唯有沈徹每年這個時候會準時的出現在這裡,風雨無阻。
阿四並未告訴她此處是什麼地方,但林夢秋看著他眼前的墓碑心中隱隱有了答案。
難怪她最近夜夜都會夢見那場殺戮,將士們歇斯底裡的慘叫聲即便她醒來,依舊會縈繞在她耳畔,久久不散,這一天是沈徹遇伏出事的日子。
也是他手下兩百精兵葬身之日。
沈徹上戰場不僅是他自己,更是個將領,他可以帶著將士們衝鋒陷陣戰死沙場,卻絕不是因為他錯信他人,而帶著他們白白的送死,最為諷刺的是,援兵趕到偏偏救了他的命。
他將他們的屍骨送還故裡後,在這廢院中立了這百人碑,墓中埋著的是他們當日所穿之盔甲,為的便是永生永世的警醒他,曾經犯過的錯。
林夢秋的視線早已模糊,淚水混著雨水悄然滾下,她好想上前將沈徹緊緊的抱住,告訴他那不是他的錯。
所有人都犧牲了,他的腿廢了,留下的他才是這世上最痛苦的人。
而他卻必須得活著,為所有人活著。
林夢秋泣不成聲卻不敢上前,沈徹是如此驕傲的一個人,被人欺騙,雙腿具廢都隻是令他從雲端跌落,唯有這份愧疚將他擊潰,他定是不願讓人看見他如今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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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記著方才阿四眼中的忐忑與擔憂,“爺在這日會失常。”
何止是會失常,若是換了別人,定是會瘋魔。
沈徹站著淋了多久的雨,林夢秋就站在院門外默默的陪了他多久。
久到她之前受過傷的腳踝又開始隱隱作疼,久到她兩頰的淚已經被風吹幹,沈徹才緩慢的動了動。
林夢秋擦去臉上的淚,趕緊往後退了兩步,站在院外等著他。
她剛逼著自己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腦子裡不停地在想,她開口第一句應該要說什麼時,沈徹的輪椅已經壓過了她腳邊的青苔,漠然的往前而去。
林夢秋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快步的追了上去。
“爺,妾身已經讓人準備了湯浴,您剛淋了雨得趕緊回去沐浴換身衣服。”
她的腳步本是沒沈徹快,但下了雨地上湿滑,沈徹的動作才比往日緩慢了些,還真叫林夢秋的小步子給追上了。
可不管她說些什麼,沈徹都沒有搭理,依舊是目視前方不曾施舍她一個眼神。
林夢秋想著他孤寂的背影,以及被雨水浸湿的身子,便咬了咬牙大步向前,直直的攔住了他的去路。
她變得貪心了,不僅想要默默陪在他身邊,還想要她那意氣風發的蓋世英雄不那麼難過。
“爺,您不想看見妾身也可以,妾身熬了米粥,廚房還熱著菜,您好歹用些,不然身子會受不住的。”
“滾開。”
林夢秋知道他這會定是不高興看到她,早已做好了準備,即便被他如此狠戾的兇了也沒有氣餒,繼續的扯著笑變著法的安撫他。
“您若是不想喝粥也行,妾身還準備了糯米藕白糖糕,還有……”
“你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你?”沈徹終於抬了眼,可那雙眼就似蛇目一般冷冰冰,看著她時不帶絲毫的情感,唯有殺意。
那日他是改了主意,或許是他想看看這騙子到底想做什麼,又或許他不想讓她死的如此簡單,總之不會是心軟了。
既然她趕著要來送死,他不介意讓她死的快些。
“你不會的。”林夢秋不假思索肯定的道。
沈徹盯著她的眼,想要將她看穿,須臾之後扯著嘴角笑了,他的眼角發紅,驀得上前扯過她提著的食盒,未看一眼,直接的砸在了地上。
食盒瞬間破裂,散發著熱氣的米粥撒了一地,甚至湿了她的衣裙,燙了她的心。
“滾。”
他的聲音嘶啞低沉,說完後不再看她,冷著眼徑直離開。
留下林夢秋捧著地上的碎片,徹底的紅了眼。
*
沈徹沒有回書房,而是直接去了練武堂,他不能站起身便日日的折磨自己的雙手。
練武堂內的每一樣兵刃他都了如指掌,每樣他都操練不下百次,當初剛從戰場回來的時候,他更是沒日沒夜的將自己關在這裡,手上滿是傷痕,他卻感覺不到疼痛。
好似隻有流血隻有疼,才能讓他中得到解脫。
他當然要活著,留著無用的身體,將那些想讓他死的人,全都拖進地獄。
阿四站在堂外聽著裡面兵刃碰觸地面發出的尖銳聲響,就知道沈徹又在自我懲罰了,也不知今夜的雨何時才會停。
林夢秋也沒打傘,渾身淋的湿透,失魂落魄的回到屋子,沒有說話,隻是呆呆的坐著。
她的眼睛通紅就像是落水了的小兔子,可憐的讓人心疼。
嚇得兩個丫鬟以為出了什麼事,趕緊要去喊大夫,就被林夢秋給呵止了。
“主子您這是怎麼了?可千萬別嚇奴婢。”
林夢秋默默的坐著,沒有說話,過了許久突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我要喝酒。”
她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突然想起洞房那夜,她自己一個人喝了兩杯的合卺酒,她還記得那個味道,很辣很甜還有些讓人發醉。
“酒?您從來不會喝酒的,奴婢給您拿點甜湯暖暖身子吧。”成親那日紅杏未曾跟來,並不知道當夜之事,以為她是哭的糊塗了,趕緊勸她。
可林夢秋卻異常的堅定,“不,我就要喝酒,現在就要。”
一醉解千愁,她現在就要喝醉,就要什麼都不想,再也不想那個壞蛋夫君。
紅杏架不住她纏,隻能偷偷讓綠拂去尋了壺果酒,味道香甜酒味也不濃,平常夫人小姐都愛喝這個解饞。
林夢秋一拿到酒壺就抱住不撒手,她根本沒有酒量可言,即便是酒味不濃的果酒,一壺下肚也開始飄飄然起來。
“這個酒真是好東西,好喝,我還要。”
紅杏看她這樣,哪裡還敢再給她喝,隻能小聲的哄著她,可沒想到她腦子還精明著,怎麼都哄不好,“你不給我,那我就自己去找。”
她這麼暈乎乎的樣子,自然不能出去,若是被下人們瞧見明日就該全府都知道了,世子妃偷酒喝還喝的爛醉。
“好好好,奴婢這就給您拿,您在這等著。”
可誰想到,等紅杏拿著酒壺和醒酒湯回來的時候,屋裡早已沒了人影。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沈徹在連武堂換了衣服,慘白著臉,踏著夜色回了書房。
他的十根手指發麻發酸,可他絲毫都不覺得疼,反而很舒暢。
夜色朦朧,他剛踏進院門,便聽見身側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很是凌亂,既不像侍衛也不似下人。
他正要伸手去探軟劍,就聽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嬌聲響起:“你,給我站住。”
說熟悉,是他聽出了這是林夢秋的聲音,說陌生則是這語氣與她平日軟糯完全不同,帶了些許的憨態和任性。
讓她走不走,又要撞上來,還敢讓他站住?他還從未見過送死送的如此直接之人。
沈徹冷哼一聲,不想搭理她的把戲,就要繼續往前,便聽見她不依不饒的繼續開口。
“沈徹,我讓你站住,你,不許動。”
她喊他什麼,沈徹?
是他聾了,還是她瘋了?
沈徹不過皺眉的片刻,身側的人已經到了他的跟前,廊下燈火落在她的臉上,映的她眸似秋水,雙頰緋紅,紅豔的唇瓣微微嘟起,瞧著模樣像是在生氣。
呵,這倒是新鮮了,她居然還敢生氣?
沈徹被氣笑了,“你讓我不許動?”
“對,就是你,沈徹,壞人,你打翻了我的粥,你得向我賠罪。”
沈徹不知該說什麼,隻覺得好笑,這騙子是不打算裝了嗎,終於露出了本來面目,還是想要以此來激怒他。
若是後者,那她成功了。
不等沈徹靠近,林夢秋就邁著晃晃悠悠的腳步到了他的面前,搖了搖腦袋,用水亮亮的眼睛瞪著他。
還在不停地質問他:“你為什麼這麼兇啊,你為什麼要嚇唬我,你知不知道我生氣了。”
沈徹後知後覺眼前的人好像哪裡不太對,他擰著眉聞了聞,空氣中好似有股淡淡的酒香。
而且好像還是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