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水流很小,看著隻是條分支,卻足夠讓她欣喜了。
回到原地,沈徹已經撐著拐杖,倚靠著身旁的大石,支著上半身坐起了。聽到動靜,寒厲的目光猛然掃去,在看到是林夢秋時,不自覺的流露出了些許溫柔。
林夢秋有些女兒家的小心思,方才取水時,特意就著溪水簡單梳洗了一二,雖然還是素面朝天但至少能見人了。
她能取回來的水不多,隻想著先取些給他潤潤口,一會再帶著他過去清洗傷口。
沈徹就著葉片小口的喝完,不免還有些惋惜,早知道如此,就該再昏迷會,這樣還能多享受一番她喂水的伺候。
兩人靠得近,沈徹一眼便瞧出了她的變化。
他沒想到方才無心的失笑,她竟然如此的在意。
便有些不自然的咳了兩聲,目光看著其他方向,狀若無意的道:“方才不是在笑你失態。”
可那句,覺得她可愛才忍不住笑,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林夢秋訝異的看著他,然後便明白過來了,沈徹這是在安慰她,方才照著水面,她可都瞧見了自己的醜態。
雖然心中失落萬分,但能從沈徹的口中聽到半句安慰,實在是難得,她還是強打著精神扯了個勉強的笑。
“妾身知道,爺不是如此在意外表之人,是妾身失禮了。”
沈徹皺了皺眉,這是不信他說的話?而且方才不是才讓她改稱呼,為何不改。
“你錯了,我沈徹,便是如此睚眦必報之人,犯我者雖遠必誅,叛我者生不如死,我也從不說半句虛言。”
“方才你的樣子並不失態,也不醜。”他頓了頓有些不自然的又道:“比之前還要好看。”
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讓他違背自己的心意,是非曲直皆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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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夢秋起初還不懂他是什麼意思,等他平靜的道出後面一句,她方聽懂,沈徹是在解釋。
即便他的解釋聽著生硬,有種劍拔弩張的殺氣,不像是在安慰人,尤其是那個‘好看’二字,咬著牙說的很是生硬。
她從小到被許多人誇過容貌好,卻隻有這次,喝了蜜一般的甜,好似身上的那些傷口此刻也不覺得疼了,方才回來之前她還在想,怎麼才能將身上這些髒破的衣衫給換去,現在也不想換了。
或許真是患難方可見真心,這樣的沈徹是林夢秋從未見過的。
雖然依舊鋒芒卻坦誠,雖然依舊冰冷卻柔軟。
他們都見過彼此最狼狽不堪的樣子,依舊能夠坦然,這才算是生死禍福相依。
沈徹撇開了眼,也不知道這麼說有沒有用,要是她還要委屈的紅眼睛,他就,他就親到她不敢為止。
可誰知道,他剛這般想著,便感覺到一個溫暖柔軟的身子挨了上來,緊緊的抱住了他。
不僅如此,她還用她那又甜又糯的聲音,在他耳邊撒著嬌,“那我不管,爺瞧見我最醜的樣子了,必須得為我保密。”
林夢秋大多時候都是不說話,眉眼間透露出的嬌氣,最為大膽的便是扯著他的袖子來回晃動,唯有喝醉酒那次是真的撒嬌,而且還是醉態下的嬌憨。
今日算是她頭次真正的撒嬌,明明未施粉黛看著似朵冰潔的白玉蘭,可聲音卻嬌媚的很,尤其是她眼裡帶著氤氲的水氣,再襯著眼角那顆淚痣,更顯妖冶。
真真是個惑人心智的小妖精。
沈徹自認是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人,唯獨在她面前頻頻失控,罷了,這怕就是他的劫數了,他注定是要栽在這小騙子手裡了。
他啞著嗓子,低低的嗯了聲,“想讓我保密,倒也不是不行,隻需拿出些好處來。”
至於是什麼好處他沒說,林夢秋卻頭次機敏的懂了,咬著下唇沒說話,這人好壞啊。
竟然趁人之危。
“放心,不是現在,等回去了我再一並收。”他如今這樣,便是想做什麼也不行。
難得能看到沈徹露出如此無可奈何的模樣,林夢秋既想笑又覺得苦澀,若非為了她,沈徹也不可能與她一道跌落山谷,如斷翼的雄鷹般憋屈。
她想對他更好,便是為他做任何事都是應當的。
紅著臉微垂著腦袋,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而後飛快的說起了別的。
“我找著了小溪,溪流清澈見底,還能瞧見魚兒,我帶爺過去清洗一下傷口。”
沈徹見她逃也似的躲,也不點破她的害羞,便打算與她一道過去,沒想到林夢秋卻將木筏子拖了過來。
他擰著眉沒說話,林夢秋理所當然的要扶他重新躺下。
“爺,這是我自己扎的,是不是很厲害,用這個咱們可以走的快些。”
沈徹方才有注意到她的手掌包著帕子,但以為她是摔下崖時受了傷,這會明白過來,頓時黑了臉,將她的手指給緊緊握住不許她躲。
掀開帕子就看見了那十根青蔥似的手指,此刻不僅處處都是劃痕傷口,甚至有的還接了血痂,醜陋不堪,更是像無數把刀,直直的戳在他的心尖上。
他想起來了,方才昏迷間,他隱約看到一個嬌弱的身影在他身前緩慢的挪動著,他一直以為是夢境,現在才知竟是她。
如此瘦弱的人,便是跌一跤都能淚眼婆娑的人,竟是生生拖著他走了這麼久。
出事前,他是南陽王府的世子,皇後的親侄兒,全京城最受追捧矚目的人,彼時所有人待他好,都是為了他這個身份,為了他將來能得到手的權勢。
可即便是當時,也沒人能為他做到如此,更何況是他雙腿具廢之後,成了個任人踐踏的泥。
同情他恥笑他的人比比皆是,唯有她,一次又一次的想要寄予他溫暖,不為別的,隻因為他是沈徹。
林夢秋想要躲,無奈手掌被抓住,看沈徹的神色凝重,隻覺不好,誰喜歡自己的妻子渾身是傷,如此有礙觀瞻自是不美。
更何況如此醜陋,連她自己都不忍心看。
“爺,別看了,好醜。”
卻沒想到,她還未說完,沈徹已經捧著她的手指徑直打斷了她的話:“不醜,一點都不醜。疼嗎?”
十指連心如何能不疼,但隻要是為了他,便是不疼的。
“起初是有些疼的,可這會結痂了,已經不疼了。”
“說謊。”
他的聲音啞的嚇人,不僅黯啞,還帶了些許的狂躁,他不顧自己身上的傷,抓著她的手指放到了幹裂的唇邊,輕柔又狂熱的蹭了蹭。
傷口觸過他發涼的唇,林夢秋瞬間有種渾身酥麻的感覺,明明沒有什麼親密的觸碰,卻好似心口也被觸到了。
“不許再有下次,若是再讓自己受了傷,為了誰我便殺誰。”
林夢秋以為他是嚇唬她的,可沈徹卻含住了她的受傷的手指,那力道生生的發疼,傷口又裂開了,血水順著他慘白的唇往下流。
“若是為了我,我便先殺你,再自我了斷。”
他不會讓任何人傷她,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行。
林夢秋被他猙獰瘋狂的樣子懾住了,但奇怪的是她並沒覺得害怕,反而眼睛有些熱。
隻有遭受過身體創傷和打擊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絕望和歇斯底裡的瘋狂,她上前傾身擁著他。
“爺,我錯了,要是我再受傷,你就罰我。”
罰我再也見不到你。
“你猜我帶了什麼好東西,是玉肌膏,我們一塊塗,很快就不會留下傷痕的,好不好?”
沈徹的身體僵直發寒,青筋暴起,眼角甚至能看到發紅的痕跡,他不是在說笑,方才有一瞬間,他真的想要殺了她再殺了自己。
可這會,被她抱著,耳邊是她軟軟的聲音,他繃直的身子才緩緩的軟了下來。
他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緩慢著道:“好。”
沈徹不肯被拖著走,便將拐杖伸長拄著往前,他每一步都走得無比的艱難緩慢,他傷的比她更重,血滲開皮肉浸湿了外袍,可他沒吭一聲。
這是林夢秋頭次看他站起來,也隻有此時,她才知道他有多高大,不管身上受了多重的傷,依舊背脊挺拔絕無佝偻。
既像竹又似松,這般與神俱來的氣韻,甚至會讓人情不自禁的忽略他身上的殘缺。
林夢秋知道沈徹有多在意他的腿,不到無計可施他是絕不會將這等殘缺的一面顯露人前的。
越是知道他的難,就越是要裝作不知道,不去揭他的傷口才是對他尊重。她的心緒翻湧,眼眶紅了又紅,卻強忍著沒說一言半語,隻是堅定的攙著他的另一邊,兩人相互扶持著往前走。
奇怪的是,這竟比之前的任何方法都要來的順利,他們兩明明未曾溝通,也從未做過這樣的事,卻像是與生俱來就會的。
等到小溪邊重新坐下,撕下一截幹淨的衣袍,小心翼翼的為沈徹擦幹了傷口,她才終於松了口氣。
真是神佛庇佑,沈徹或許是有輪椅擋著往下的衝擊,他的傷雖然看著重,實際隻有三四處,而且也並未傷及五髒六腑,算是皮外傷。
隻是原本傷口已經要成痂,方才又被他生生撕扯開,這才顯得可怖。
反倒是林夢秋身上的傷,看著都不深,卻手腳脖領傷痕累累,看得沈徹雙眼又愈發紅。
相互擦拭傷口時,沈徹冰冷的手都有些微微發顫。
手腳的外傷還好說,衣服下的那些,他也沉著臉打算繼續,就被林夢秋紅著臉給制止了。
“爺,我還是自己來吧。”
沈徹黑著臉擰著眉疑惑不解,他的手還放在她的系帶上,像守護自己的地盤不肯挪開。
“為何?你方才也替我擦洗塗了藥,我為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