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弘文帶著心愛的女子私奔後,怕被藥王谷的人找到,不該回京,便帶著江玉兒來到了蘇州,找到了林劍青。
“你可還記得,我有一年不慎從馬上跌落,大夫們皆是束手無策,是個戴著鬥笠的神醫救了我,那神醫便是弘文之妻,藥王谷後人江玉兒。”
他不僅是蘇弘文的師兄,江玉兒又有恩於他,雖然覺得私下成親之事太過離經叛道,但被他們兩之間的感情所打動,終於點了頭。
林劍青親眼見著他們拜堂成親,沒過幾個月江玉兒便有了身孕,蘇弘文不能常在蘇州,便由林劍青代為照顧,每逢節氣便會備些薄禮過去。
江玉兒體質弱,全靠著人參和雪蓮護著身子,生孩子時更是萬分驚險。
因著當時蘇弘文已在京中任職,算著她臨盆的日子,不眠不休的徹夜趕路,累死了好幾匹馬才及時趕到,索性母子平安。
“他們為孩子取了小名為秋,說我是孩子的伯父,要讓我為孩子取名,我便想著家中的夢媛,期盼兩個孩子能成為好姐妹,這才定下名字為夢秋。”
聽到這,林夢秋已經忍不住了,轉身伏在沈徹的懷中,失聲痛哭。
之前在看見家書時,她就能感覺到那信中的愛意,如今再聽林劍青回憶,更是讓她知曉母親的不易。
她是爹娘相愛至深誕下的孩兒,凝聚著他們的心血,可卻連她們的記憶都失去了。
宋氏臉色發青,嘴唇也跟著變白,她搖著頭依舊無法接受的後退著,“既然如此,他為何不將她們母女接回京去。”
“一是弟妹體弱,受不起這長途顛簸,二來是弘文當時已經察覺蘇家恐有禍事,他不想累及妻兒,這才將她們母女留在蘇州,自己面對這一切。”
他還記得出事前幾個月,蘇弘文有一日半夜尋他喝酒,說了許多的話,便是對蘇家盛極恐衰的不安。
但蘇家太過鼎盛惹眼,僅憑借他一人之力,根本沒辦法阻止禍事,他能做的便是護住妻兒的安全。
蘇弘文是不願意讓江玉兒再懷孕的,他知道女子生育孩兒如同過鬼門關,尤其是江玉兒的身子太弱。
但江玉兒想要生,不僅是為了他們蘇家留下血脈,更是為了藥王谷,她已經自私的私奔,如何能不顧藥王谷的百年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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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又懷上了第二個孩子,隻可惜這次,孩子沒能等到他的父親回來。
江玉兒剛知曉喜脈沒多久,便傳來了蘇老爺子通敵賣國的消息,蘇家滿門被抄,但她什麼都做不了,彼時夢秋還不到三歲,腹中還有個孩兒。
她能做的,便是將這個孩子好好的生下,即便這麼想,但在悲傷的情緒中她還是日漸消瘦。
林劍青正是因為了解這些,也知道朝中仍有蘇家的仇家還在暗查蘇家人的下落,想要趕盡殺絕,這才沒辦法顧及自己的孩子,忍著悲痛也要守住弘文的最後血脈。
為了她們母子的安全,林劍青不敢告訴任何人她們的身份,就連宋氏也沒說,這其實也是對宋氏的另一種保護。
隻是沒想到,會讓宋氏誤會了,以為江玉兒是他養的外室。
甚至還動手暗害江玉兒,隻不過就算宋氏不拖著大夫,江玉兒也已經回天乏術了,她是在透支自己,拼著性命生下的晏書,在知曉蘇弘文的死訊時,她便想隨他同去,為了孩子她才堅持活著,待孩子生下,她自然沒了活下去的意志。
正好當時宋氏很想要這個孩子,林劍青又怕林夢秋年紀尚小,會說出自己生母的事情,喂她服用了江玉兒所制的秘藥,服用之後會失去記憶。
之後才將這兩個孩子帶回了林家,當做是自己的孩子來養大,也算是全了師兄的情誼,以及還江玉兒的恩情。
他唯一沒有預料到的便是,這事對宋氏的傷害如此之深,乃至於江玉兒的死也沒能化解這其中的仇恨,反而轉移到了林夢秋的身上。
讓她平白的遭受了這麼多的痛苦,與其說是宋氏的錯,還不如說是他的錯。
若是他能更加的信任妻子,將一切都告知她,她也不會犯下這麼多不可饒恕的錯來,林夢秋也不會受到這麼多的傷害。
好在林夢秋沒有出事,若真是因為他的一念之差出了事,他萬死都難以彌補。
“夢秋,都是伯父的錯,你若要怪便怪我,是我沒能替你爹娘好好照顧你與晏書。”
林夢秋哭得不能自己,她能怪林劍青嗎?林劍青是為了保護她們姐弟,才會不把她們的身世說出去。
她感激林家對她這十多年來的養育之恩,更敬重林劍青,但若是說要原諒宋氏,她是絕不會原諒的。
前世她所經歷的並不是夢境,而是真實的傷痛與慘死,若非今生她有了提防,更有了沈徹的庇護,或許她也早就死了。
死在了自以為的至親手中。
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林家待她有養育之恩,但已由她的死和痛給還清了,她與宋氏之前並無虧欠。
她要的是宋氏償還這兩世於她的傷害。
林夢秋抹去眼角的淚,從沈徹的懷中站起,一步步的朝著她走去。
宋氏聽完林劍青所說,整個人精神處於極度崩潰的狀態。
她害得林劍青的恩人死得更快,她害得林夢秋姐弟不得見面,她還多次想要置她於死地,可到頭來,她所以為的都是假的,她所做的到頭來都是空。
反而讓自己的雙手沾滿了血,變得令人可憎又厭惡,連她的親女兒都討厭的地步。
這些年來,她到底都在謀劃了些什麼!
她抬頭看著林夢秋挺著肚子朝她走來,有一瞬間的恍惚,竟然覺得她就是江玉兒。
她們長著相似的臉,有著一樣善良的心,這讓宋氏心底的恐懼越發的滋長,好似站在她眼前的人不是林夢秋,而是已經過世了的江玉兒。
“我不是故意的,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原諒我,我還不想死,我把你的孩子還給你,還給你。”
但她眼前的人卻沒有停下,江玉兒渾身都是血,而且那血還在往宋氏的身下蔓延,很快宋氏也感覺到了撕裂的疼痛。
竟然像是她在流血,她想要去捂住傷口,但她的雙手沾滿了血,不管怎麼捂都捂不住。
等到她再抬頭求饒的身後,眼前的江玉兒又變成了林夢秋,而且還是十二歲的林夢秋。
穿著藕粉色的衣裙,天真的喊她母親,那聲音明明甜美又可愛,但她捂住耳朵不敢聽她的聲音,仿佛那是什麼催命符一般。
很快,小林夢秋也開始流血,但她是胸口被刺穿,她無助的伏在地上,想要去碰觸宋氏的腳,痛苦的掙扎著喊她母親,希望她的母親能救她。
但她沒有,不僅沒有,甚至那人還是她買通的。
宋氏心虛又害怕,他不停地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求求你,放過我,不,你不要過來,血,好多的血。”
她的眼前一片通紅,皆是她所害過的人,包括吳媽媽都在朝她索命,漫天皆是紅光她無處可逃,耳邊則是痛苦的呻吟聲,誰能救救她。
林夢秋不過是想要心平氣和的問問她,當初的事情到底怎麼回事,可沒想到宋氏會如此的激動,而且看樣子不像是裝的。
沈徹怕她會突然瘋狂起來,傷害到林夢秋,冷著臉趕緊將人拉到了自己身後,手中的長劍已經出鞘。
若非怕嚇著林夢秋和肚子裡的孩子,他早就動手了。
林劍青也發覺宋氏的不對勁,想要上前去扶她,她說都是血,可這地上哪來的血?但宋氏竟連林劍青也在躲,“血,都是血,擦不完的血。”
不僅口中在呢喃著,更是在林劍青靠近的時候突然起身抓住了桌上的燭臺,“你們這些惡鬼,你們想要奪走我的孩子,你們都不是好人。”
此次出行隨時都有可能會有危險,江鶴自然也跟著了,看到宋氏這幅癲狂的模樣,便大致的明白了。
“她這是魘著了,若是不及時清醒過來,可能會一直沉浸在痛苦的夢境中,直到徹底的變成瘋子。”
宋氏犯下這種種的罪惡,若一輩子都被夢魘所折磨,也不失為一種最大的懲罰。
林劍青陷入了痛苦,畢竟這是他的發妻,她犯了錯手上佔了許多人的血,但她會變得如此,也與他有分不開的關系,他想試著讓她清醒過來。
“沒人能奪走我的孩子。”她又哭又笑,又衝著旁邊的柱子喊孩子,林劍青一靠近,她就瘋狂的要逃。
在衝過去的一瞬間絆到桌椅,手中的燭臺跌落在了地上,她踩著衣擺,整個人失去控制的仰面朝下砸了下去。
等到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血已經從她的身下蔓延了出來,在地面上開出了鮮紅的花。
林夢秋隻看了一眼,還不等她覺得那濃鬱的紅色惡心的想吐時,眼前就覆上溫暖的手掌,將她摟進懷中,緊緊地捂住了她的眼。
“乖,不看。”
林夢秋原本冰冷的身體,漸漸找回了些許溫度。
她痛恨宋氏,卻又曾經將她當做母親般敬愛,她想讓她付出代價,可真的看到她死了的時候,並沒有覺得痛快。
這種復雜又糾葛的心情,纏著她無法呼吸。
好在,她並不是一個人,永遠都有沈徹在她身後懂她護她。
“夫君,我想去爹娘的墓前祭拜。”她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讓人聽著都覺得心疼。
“好,我陪著你。”
江玉兒的屍骨被葬在蘇州,而蘇弘文的應是當做罪臣處置了,不知可否有人為他收屍安葬。
光是想著這些,林夢秋便覺得心都在抽著的疼,三歲她應該是有記憶了,但她將爹娘都給忘了,甚至不記得他們的模樣。
“我知道你父親的屍骨葬在何處。”
沒想到說這話的竟然是林劍青,他抱著血泊中的宋氏,為她合上了眼,淚涕縱橫,是林夢秋從未見過的失態。
在她印象中的父親,一向都是高大似勁松,好似一日之間就被壓彎了腰。
“當年,我買通了關系,令人好好的安葬了你父親,隻是不能刻碑留名,等明日,我帶你與晏書去祭拜他。”
屋外落下了片片細雪,落單的大雁發出孤寂的悲鳴,整個天際都被染上了陰霾的顏色。
一切都結束了,卻又沒結束。
*
“王爺,雪下得太大,山路全都被封了,我們的人此刻都還未回來,恐怕是兇多吉少,您可不能出去冒險。”
南陽王沈弘毅披著銀灰色的鬥篷,站在高臺之上眺望遠處,卻隻能看見白茫茫的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