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試了,我下次就會咬遍您的全身。”
“……”賞南一時無言,他發現,咬遍全身這種事情放在別人身上,實現的可能性不大,可若是懷閃,他說到做到的幾率很大。
向來伶牙俐齒分毫不讓的神父頭一回低下了他高貴的頭顱,悶聲說:“我知道了。”
神父低下頭時,頭發隨著他的動作而動,垂在肩側的幾縷頭發從肩頭上滑下來,露出微微發紅的耳朵,這一抹紅色隱匿在他的頭發間,顯得格外旖麗動人。
懷閃盯著看了好半天,疊起餐巾紙擦了唇角,表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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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閃是在提醒賞南什麼。
翌日,賞南就讓馬利維將這個分析告知給了素遠,素遠在電話那頭感激得各種起誓,但他也告訴馬利維,那張名單上,沒有任何一人可以被列為可疑人員。
那張名單上,也有懷閃猜測的理發師,懷閃會在人死後去收割靈魂,他有可能撞上過現場,他不會無緣無故提起一個看似和案件毫不相關的人。
但賞南僅僅隻能做到暗示,他沒有證據篤定地指認石森,因為連他自己都懷疑懷閃說的話的可信度——因為主教平日裡實在是太惡劣。
下午時分,賞南便去主持了秀摩雅的葬禮,她的家人哭成一團,賞南也沒有久留,安慰了秀摩老師一番,便帶著馬利維離開了。
本以為今天可以好好休息,神父小堂卻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不速之客是賞南看面相看出來的,俗話說得好,面由心生。
已經被阿仁引進客廳的頭發花白的老人除了頭發看起來蓬松柔軟很健康以外,身體的其餘部分都像是流幹了水分,深紫色的袍子像是包裹了一塊幹癟的肉幹,臉頰深深凹陷,皺巴巴的棕色臉皮把面部骨骼都勾勒得清晰可見,但一雙眼睛卻絲毫沒有受他年齡過大而變得渾濁,反而黑亮得像在水裡滾過的黑煤石,亮的同時,還令人產生窒息的錯覺。
賞南看見對方後,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下,連忙走過去,彎腰向對方發聲問候,“龐聖首,問您晚安,您最近還好嗎?”
聖首是屬於宗主教的稱呼,宗主教隻比教皇低一個等級,平日裡非常難以與之會面。
龐聖首全名龐計堂,他是龐西西和龐休休的二叔,他的表情完全就是在告訴賞南:我是來找你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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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算賞南問候他的禮儀已經足夠標準和恭敬,他也沒給賞南任何好臉色,反而是哼了一聲,“區區神父。”
賞南站著沒動。
他看起來和胖得過分的龐西西龐休休兩兄弟絲毫不相像,身居高位多年,他的眼神帶著很自然服帖的高高在上。
“神父,我希望您能用一個晚上的時間用來懺悔你對龐西西區長的無禮,哪怕您被宗座認為是聖主的孩子,哪怕聖主的書中明確將您的白發和白瞳描述為他老人家的孩子,可神聖的外表卻掩蓋不住髒汙的心靈,請您不要繼續浪費玷汙您神聖的外表。”
經14提醒,賞南才回憶起:宗座是教皇。
“好的。”賞南答道。
龐計堂瞪大眼睛,“可我從您眼中看不出絲毫的懺悔之意!”
賞南最煩無理取鬧的人,還是這種仗勢欺人的醜陋老頭兒,他掀起眼,“龐區長隨意拿無辜市民頂罪,就為了完成任務,在您眼裡,這算無禮?”
“更何況,龐西西隻不過是區長,而我是他的神父,要說無禮,也是他對我無禮才是,”賞南不疾不徐,“龐聖首,您專程為了這種小事趕過來,也太小題大做了。”
馬利維站在賞南身後,大氣都不敢出,他知道他的神父尊貴,但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神父敢和高出他幾級的聖首爭執。
“區區神父!”龐計堂氣惱不已,教內從未有過如此桀骜的教徒,懷閃已經足夠令人頭痛,此刻卻又來了一個!
龐計堂拂袖離去,馬利維擔心得不行,“神父,他要是向宗座告狀怎麼辦啊?”
“告個屁,”賞南脫口而出,撞上馬利維震驚疑惑信仰即將就要崩塌的眼神,他立馬改口,“告個什麼呢,如果我真的有罪,他早就請宗座做主,何必親自來找我。”
“龐西西也太討厭了,一件小事而已,他居然向聖首告狀,如果不是礙著您的身份,”馬利維後怕道,“說不定聖首都能隨便找個理由把您處死了。”
荒謬的世界,荒謬的等級制度和社會規則,令賞南想起懷閃之前說過的:人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在博拉奇,的確如此。
懷閃在聖危爾亞大教堂的最高處安了個家,那裡放著一隻巨大的銅鍾,前些年有執祭在這個位置工作,每一個小時會敲一下,做聖告或者開始某項盛大活動之前,會連敲三下。現如今,銅鍾已經被挪去了中央廣場,這塊兒就空下來了。
滿地都是懷閃喝空的酒瓶,他隻喝烈酒,烈得能直接燒穿喉嚨似的,燒穿喉嚨是兔免形容的感受,懷閃已經感受不到了,自然,他也沒有機會喝醉,總能清醒得記得一些人。
他們贏了唱詩班的比賽,校長激動萬分地讓老師給他們十個人準備新衣服,那是大家頭一次穿得那樣光鮮亮麗,女生們編上了最精致的編發,裙擺的褶皺一絲不亂,男生們則換上西裝和皮鞋,萬米還偷偷用眉筆描了眉毛。
他不僅知道兔免喜歡萬米,還知道萬米早就在給兔免準備他覺得最好的生日禮物,那個生日禮物,至今還被他藏在辦公室的櫃子中,他不敢給兔免看。
校長知道,兩個老師也知道,他們高高興興地親自將大家送進王宮,看著屬於教皇的金碧輝光的殿宇,大家從興奮變成忐忑和無措。
幸好,執祭們都非常和藹可親,和大家聊著學校裡的一些事情。
偌大的餐廳裝飾得富麗無比,像是在迎接什麼喜慶的節日似的,閃閃當時努力地回憶,今天好像不是什麼節日,可如果隻是為了歡迎嘉獎他們一群小孩兒,也有些太誇張了。
大家的座位分隔得很遠,面前的餐盤光可鑑人,直徑大得可怕,他們每個人的前面都沒有食物,他們激動地等待著豐盛的晚餐。
教皇很瘦,像一架骷髏,皮膚和眼睛毫無光澤,閃閃和對方撞上目光,被對方黑黢黢的眼睛嚇了一跳,但他從來都是唱詩班最冷靜的,他衝教皇微微一笑,教皇也回以了他一個微笑。
接著,坐在最靠近教皇位置的石小芮被捏著兩隻手臂從椅子上拖走,剩下的九人愣了一瞬,因為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和將要發生什麼,他們臉上寫滿了茫然——石小芮被丟在一張白色的塑料布上,她茫茫然地坐起來,卻又被按了下去,她的頭完全無法擺動,呆呆地看著黃金做的吊頂。
直到一個碗口大的鐵錘在石小芮身體上方高高地舉起來,閃閃和蒼兔都反應了過來,閃閃直接跳上了桌子,抓著一把餐刀跑過去狠狠插進了那執祭背中,他幾乎沒去震驚自己傷了人,拽起石小芮,他喊時,脖子上青筋暴起,“跑!”
蒼兔拉著動彈不了的萬米拔腿就跑,其他的人也都跟著閃閃一路狂奔。
高聳又沉重的大門早在他們進來的時候被關上了,數十名穿著圍裙的執祭從教皇的後方湧了出來……
聖主之所以能準確描述出地獄的可怕,是因為他曾親眼見過地獄。
閃閃的頭被一棍子敲破了口,鮮血順著臉頰冒出,他們成了案板上的肉和魚,按在肩上手力大無比,他親眼看見小伙伴一個一個被拖走,他們死的時候鼻涕眼淚糊了一臉,談不上好看,哪怕他們又咬又踢,也無法撼動這些魔鬼分毫。
別允最愛漂亮,卻被在眾人目光之下扒光,倒掉在金屬高架上,剖淨身體,折斷骨骼,雕成了一朵血淋淋的花。
萬米一直在喊兔子救我,閃閃沒敢去看蒼兔,對方喊得聲嘶力竭,幾乎快要發瘋。
接著輪到了閃閃自己,他被押到了教皇跟前,想都沒想,他朝教皇吐了口唾沫,他身後的砍刀高高舉起,手裡刀落。
宛若聖物被送到教皇跟前,教皇系上潔白的餐巾,一把抓起閃閃的頭發,仰起焦幹的脖子。
懷閃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死透了沒有,他平靜地注視著聖危爾亞的黑夜,對自己腦內容物迅速流失的感受仍舊清晰。
他執著鐮刀,從高高的教堂頂上跳了下來,看見一個怒氣衝衝的紫衣老頭兒正好在從教堂內往外走。
龐聖首啊,那個對別允的味道贊不絕口的宗主教。
“哎喲!”龐計堂走著走著,突然走不動了,還好像撞上了一堵牆,他捂著頭,看看空無一物的前路,回頭問自己的執祭,“剛剛,你有看見什麼嗎?”
“沒有。”他的執祭回答說。
龐計堂鼓了鼓幹癟的腮幫子,繼續邁步向前,他用了很大的力氣。
懷閃朝一旁閃開,龐計堂一頭撞空,咕嚕嚕就從教堂前面的樓梯上滾了下去,他的執祭大驚失色在後面追。
懷閃轉身看著這一幕,捂著肚子狂笑起來。
可惜,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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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關在懷閃主教辦公樓地下室的三人一個瘦如枯柴,一個胖如肥豬,還有一個身材勻稱,卻臉色蠟黃,滿臉都寫著驚懼。
耳畔傳來隱隱約約的歌聲,三人的身體無比同步地一起開始瑟瑟發抖,他們看著地下室的門口,那扇鐵門隨時都會被推開,那個人隨時都會進來。
“砰!”
鐵門被門外的人一腳踹開,門撞在後面的牆壁又彈了回去,本就心情不妙的死神,扛著鐮刀幾秒鍾就把鐵門砍了個稀巴爛。
被關在地下室內唯一的一名女性看見懷閃又開始發瘋,抱著頭尖叫起來,她旁邊的胖子跪下來,“閃閃啊,是老師對不起你,你饒了老師吧,老師再也不敢了,老師也是沒辦法,我們是知道,可我們沒辦法啊。”他說到最後,竟然還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本在門口的懷閃瞬間就到了主任的面前,他丟下鐮刀,也跪下來,“閃閃啊,是老師對不起你,你饒了老師吧,嗚嗚嗚嗚嗚。”同樣的話被懷閃用怪異的強調模仿了出來,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懷閃。
懷閃先是嗚嗚嗚嗚地哭,最後笑得渾身發抖,他越笑,三人就越害怕,直到懷閃自己願意停下,他把黑色長發甩到腦後,看著孫識,“老師,萬米最喜歡您的,他被放進了攪拌機,您知道嗎?我給您模仿一遍吧。”
孫主任看著早已經不是少年模樣的閃閃,他的長頭發,他的紅瞳,他的鐮刀和紅袍,和聖主畫像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臉,聖主的臉是溫和悲憫的,但如今的閃閃不是,他輕蔑冷漠,不屑輕狂,帶著濃濃的血腥氣。
他是死神,可要命的是,他還是閃閃。
燈光慘白的白熾燈,被關在這裡的三人,恐懼地等待著死神的嘲弄和審判。
懷閃猛地就咧開了嘴,紅色的眼睛亮得令人心頭發寒,他一口獠牙瘋狂地啃著孫識所在的鋼籠,鋼筋在他牙齒的啃咬下,不堪一擊,很快就扭曲變形。
孫識看著那宛如山林野獸才擁有的兩排獠牙,抱著頭大叫起來,他不停喊救命,喊閃閃我錯了。
透明的唾液不停從懷閃口中流出,他看著像一頭發瘋的獸類,他把三位老師都嚇壞了。
“嘖。”懷閃突然停下來,他用手背揩掉嘴角的唾液,不耐煩地看著孫識,“別喊了,我隻是個主教,我怎麼會殺你呢?我沒有資格的。”他隻是將三人所犯的一部分罪行遞交給了大主教,他們合法被關押在他所在的轄區,他好吃好喝地養著這三個罪人,他們居然還害怕?
懷閃的視線慢慢往左邊移,女人的頭發因為整日活在恐懼中,已經掉得所剩無幾。
那十個孩子……他們也沒辦法,可那也是教皇的恩賜啊,也是榮耀,他們應該非常情願甚至主動把自己獻給教皇,她也非常喜愛那些孩子們。
她沒想到閃閃居然找了回來,他站在她的房間裡,笑著說:“老師,大家在地獄等著您呢。”
第二日,她來不及出逃,就被警察司抓捕,罪名是賄賂,她要被關押在主教的地下室中,刑期一百年。
她死都沒想到,審判她的人竟然是閃閃。
而和她一同被審判的人,還有當時教會學校的校長和年級主任——他們是那次事件唯三的知情人,他們沒有言語,僅僅是對視,就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