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很溫柔的人啊。
差不多把書房看了一遍,賞南也徹底捋清了自己前二十多年的生活軌跡,這比14一股腦地往他腦子裡塞信息要更清晰牢靠。
父母會做生意,書店是她母親喜歡的,她母親酷愛讀書,而收益的三分之二其實都來自於父親的室內設計工作室,他在愛裡出生,也在愛中長大。
出車禍那天,賞南才大學,醫生說還能見最後一面,但當賞南打車去醫院時,父母已經咽了氣,護士抹著眼淚說,咽氣不到一分鍾,實在是堅持不住了,你晚了一步。
之後,賞南和肇事者拉扯,因為是正常的交通事故,對方認錯態度也很好,賞南找不到宣泄的地方,就有了這個沉悶陰鬱的書房。
父親的工作室被父親的學生買了下來,加上之前訂單的借款還有肇事者的賠償款,足夠賞南衣食無憂這一生。
除了失去父母,這麼看,這是再好不過的人生了。
但當賞南一擁有這具身體時,就感到了一股來自生命深處,無法言語的孤獨和悲傷。
剛剛洗澡時,他就看見自己眉眼間氤氲著一層愁雲,雖然不明顯,但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病恹恹的,沒什麼精神,像是頭頂頂了一片陰霾天。
睡著後,賞南一直在醒,他覺得無比疲累,身體仿佛在往下墜,墜進無敵深淵。
第一次醒來,窗外黑漆漆的,柔和的壁燈照映著深灰色窗簾,他晃然看見一個黑影竄過去,又慢慢閉上了眼睛。
過了幾秒鍾,他看時間,不過才睡了半個小時不到。
他有預料,在這個世界,他自己也肯定要受一番折磨,他使用這具身體,繼承他的一切,他的肉體和財產,他殘缺的心理和虛弱的精神,以及面臨崩塌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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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蜷縮在陽臺一處角落裡,它背貼高大的花盆,花盆裡載著一株長勢旺盛的蘭草,寬長的綠色頁面從頭頂垂落,像它的屋檐。
小城的冬天無疑很冷,但是它吃了個熱乎乎的燒餅,南瓜奶香的吐司,肚子裡暖烘烘的,頭一次覺得夜晚不那麼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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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紅色的舌頭從嘴裡伸出來,舔了一下鼻尖,又縮了回去,嘴裡是甜的。
跟著那個男人來他的家裡是個意外,它不應該來,因為之前有人類說黑貓不吉利,會給人帶去災難和厄運。
而且那個男人看起來身體也不太好,胸前能看見肋骨的形狀,白得失去血色,他渾身的氣息都很虛弱,就算它什麼都不懂,也知道那不是一副健康強壯的身體,但它不明白,為什麼看起來那麼虛弱的人,在將它按進水池中時,力氣居然那樣大。
這是一個很危險的男人。
陽臺冰涼的瓷磚貼著肚皮,詫感覺到自己肚子上面的傷口比之前要好多了,它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它受的傷,好得很快。
它之前也被不少人類抓到家裡去過,短暫地被收養過,不過每次都會被拋棄,因為它吃得太多,也不喜歡在盆子裡上廁所,更加不喜歡被人類擁抱親吻,一起睡覺更是無法接受,它,討厭人類。
它的耳朵被剪掉過,兩個晚上就長了回來,剪掉的時候很痛,長回來的時候痒得它滿地打滾。
詫的眼珠也被挖掉過,挖掉後,塞進嘴裡,或者裝進它的肚子裡。
被剪掉尾巴更是家常便飯。
疼痛沒有特例,所以它反復被疼痛、寒冷、飢餓折磨。
所以即使是縮在冷得要命的陽臺上,它也覺得很滿足,那個男人很虛弱,它很安全。
詫睡了一覺,又醒了,它肉墊落在地上一點聲音都沒有,小心翼翼走到了那個男人睡覺的房間。
不知道為什麼,室內比陽臺要暖和多了,它蹲在厚厚的窗簾旁邊,看著男人睡覺時的臉龐。
他心跳很慢,跳動得虛弱無力,像是快死了。
詫想到剛剛男人吃面時候的樣子,那麼一小碗食物,還不夠自己塞牙縫的,難怪這麼虛弱。
它在窗簾上踩了踩,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盤好身體,準備就在這裡接著睡覺。
它完全沒想到男人忽然醒了。
詫立馬跳起來跑了出去,並希望對方沒發現自己,不然的話,它隻能殺死他,再吃光他冰箱裡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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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點,賞南準時起床,窗外日光明媚,賞南目光落在了房間角落那被不知名生物壓成一個圓盤的多餘窗簾,心情復雜。
它還真跑進來過。
書店一般上午十點或者十一點才開門,沒有準確的時間,小城不大,來來往往的都成了熟人,就算不認識基本上也是老客,大家都知道這書店老板對掙錢不算熱衷。
賞南從冰箱裡拿出食材,什麼都沒少,看來那家伙沒有趁他睡覺的時候偷吃。
怕被發現了後被趕出去嗎?
那還光明正大偷吐司吃?
賞南做了兩個三明治,他廚藝不算好,不僅不中看,吃也不是很中吃,能入口就是了。
他將吐司的兩面都煎得微微焦黃,煎蛋和培根也都煎得熟透,生菜是全生,他不喜歡蔬菜醬,冰箱裡基本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醬,他挑了挑,拿了一罐藍莓的。
將三明治放在盤子裡後,賞南榨了果汁,倒了牛奶,“貓不能喝牛奶吧。”
[14:你還真把它當貓了?那牙齒,那爪子,哪兒像貓了?]
“好吧。”賞南擰上牛奶的蓋子,他喝了一口牛奶,就將牛奶放到一邊,三明治也咬了一口,跟著牛奶放到了一起。
他不確定對方會不會吃,隻能裝作自己吃剩,吃不完了,放在一旁,不管怎樣,先讓它吃飽飯再說。
賞南離開家去店裡時,那被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和牛奶都還紋絲未動,還在灶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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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店是賞南父母留下來的遺物,賞南很舍得打理,他打理自己房間都沒這麼上心。
店員楊希也是這個時間,兩人在店門口相遇,楊希手裡拎了兩碗抄手,“您吃早飯了嗎?要不要吃,我正好買的有多的。”
“我在家裡吃過了,”賞南拒絕後,又一頓,他掀起卷閘門,開始開裡頭的玻璃門,“你這餛飩哪裡買的?”
“就隔壁老李餛飩,皮薄餡大,餃子似的,用的是大骨湯,我看見他們熬過一次,用料特實在。”楊希也住這附近,但跟賞南不在同一個小區,他大學一畢業就在賞南店裡工作,每個月四千五百塊的工資,賞南還給出五險一金,就是沒休息,但在這裡上班也沒什麼活兒,休不休息的,不重要,楊希特滿意這份工作,他準備幹到死。
“您想去買?”
“家裡……養了個小孩,”賞南將鑰匙丟進收銀臺的抽屜,給電腦開了機,“中午給他帶份回去。”
“小孩?什麼小孩?”楊希在靠近馬路的窗臺邊上坐下,“您哪來的孩子?”
“不是我的孩子,都二十歲了,”賞南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但他知道這個肯定瞞不住,要是以後詫跑來店裡,那時候解釋起來,會更混亂,“解釋起來有點麻煩,反正現在暫時住在我家。”
楊希點點頭,“親戚小孩?那我明白了,不過他都這麼大了,還要您帶飯回去,不上學?網癮少年?”
賞南:“沒念過書,認生。”
“那這認生有點嚴重啊,吃飯都不出門。”楊希大口嚼著餛飩,燙得呲牙咧嘴,“對了,下個星期我生日,我媽說讓您也去家裡吃飯。”
“我?”站在書架後面整理書籍的賞南一臉茫然,“我去做什麼?”
楊希很少在老板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老板也是他見過最不像老板的人,老板好像不缺錢吧,還挺有錢的,畢竟在那個年代,他父母就能買得起富人小區的大平層了,後來老板父母去世,不管是留下的財產還是賠償款,都是一大筆錢,但老板卻從不奢侈消費,他還穿幾千塊一雙的鞋呢,老板那鞋,都洗得掉出線頭了。
衣服翻來覆去就那幾件,他在這裡工作兩年,就沒見老板身上出現過黑白灰以外的顏色。
發型也沒法說,過長了就用夾子夾上去,長得無法忍受了就掏出抽屜的剪刀讓自己隨便給剪兩下。
綜合看下來,老板是一個酷愛極簡生活的人,甚至,他的情緒都跟他的生活一樣單調,像行屍走肉似的,開店閉店,上班下班,吃飯睡覺。
楊希幾次都恍惚以為老板是不是活夠了,活膩了,不然怎麼能活得這麼生無可戀。
其實他老板是個外表很漂亮的男人,又泡在書堆裡,即使身形不算高大,可丟在人群中,依舊顯眼,溫潤的書卷氣,以及他遊離於世俗社會外的淡漠和縹緲。
這是頭一次,楊希在老板身上感覺到人氣,雖然非常短暫的幾秒鍾,他老板又開始表情平靜地給書做登記。
“又不是生日會,就我媽做頓飯,讓我叫上您,因為您給我開的工資高唄,畢竟咱這十八線,像您這樣的老板可不多。”
“看情況吧,”賞南的聲音從書架後面傳出來,“等到了那天我再告訴你我去不去。”
“好的!”楊希大喝一聲。
店裡也迎來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楊希加快了吃早餐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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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多,賞南拿上外套和鑰匙,把店交給了楊希守著,他出去買餛飩。
他覺著,詫應該是喜歡餛飩燒餅這些燙乎的食物。
[14:因為它沒吃過,它平時吃的食物都是從垃圾桶裡撿,撿到什麼吃什麼,果皮果核也吃,都是涼的。]
“我以為這種小孩會被社會救助組織領走?”賞南想到昨天晚上看見的詫的樣子,一身都破破爛爛髒兮兮,看著跟小乞丐沒什麼區別,他甚至都不知道紙袋子不能吃。
[14:不信任人類,脾氣太壞,全身上下除了長得好看,沒一個優點,就算被領養到孤兒院,估計不出三天,就會被丟出去。]
[14:它黑化值都八十了,可以想象它這一生是怎麼過的,在人類的眼裡,它不配被善待,在它的眼裡,人類都討厭它,所以它也討厭人類,它過的日子,就是地獄裡的日子,換成是人類,早死了。]
[14:但隻要人類還存在,它就不會消失,它的這一生都不會結束,如果是的王子公主般的一生那還是值得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