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沒兩分鍾,夏加爾就皺了眉。
他動動嘴唇,隔了幾秒才理清楚自己的感覺:“前輩,你有沒有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勁。”
“什麼不對勁?對面的打法?”
“我也不太能說清楚,但就是……對面很不對勁。手感不一樣了,對,手感!我現在有種在第一軍校上學時,跟模擬戰場裡的虛擬艦對打的感覺。”
夏加爾躲過敵方激光炮的同時,看了看卡爾文,表情忐忑,肯定道,“真的很不對勁!”
十幾秒後,“你的感覺沒錯。”卡爾文臉色逐漸嚴肅起來,他的戰場經驗比夏加爾豐富,“一個士兵,無論反應速度多快,總會有半秒或者一秒的反應時間,但對面好像沒有。”
“但對面沒有!”指揮室裡,杜尚的聲音響起,“有問題,肯定有問題!我這邊戰況還沒明白顯出來,但已經有不順的苗頭了!”
梅捷琳立刻接話,語速極快:“人因為生理限制,從看見光或者聽見警報,到大腦做出決定,再到身體執行——不可能反應這麼快!我他媽激光炮懟面門了都能避開,人能達到這個水準?”
她形容得更加具體,“我現在的感覺,就像被成千上百個處於最佳狀態的指揮駕駛著各式星艦圍攻了一樣!”
她這個比喻獲得了所有人的認同。
陸封寒的單兵作戰水平在遠徵軍首屈一指,當上總指揮後才少了表現的機會,但梅捷琳幾個從不敢忘記被陸封寒全方位碾壓的經歷。
陸封寒問破軍:“戰場數據處理出結果沒有?”
“還有三秒,”得出結果後,破軍立刻匯報,“按照我捕捉到的畫面、信號、環境等數據,綜合分析,敵方殲擊艦、小型艦等的駕駛員,作戰反應時間平均處於0.1-0.2秒的區間,遠遠高於正常人類的高值0.4-0.5秒。”
梅捷琳怪叫一聲:“這他媽還怎麼打?隻有一個兩個兵王還好,這他媽一大片全都是?十次轟擊九次打不中!還能給我在一分鍾內連續表演超越人類極限的轉向和側翼閃避!裡面的駕駛員都不呼吸不害怕的嗎?”
不呼吸,不害怕……嗎?
側翼閃避是殲擊艦駕駛的高級操作,因為對駕駛員的身體素質要求過高,甚至不納入第一軍校的教學範圍。同時,一分鍾內連續三次使用側翼閃避,駕駛員就會因為無法呼吸而出現大腦缺氧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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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封寒自己駕駛殲擊艦時,很少會使用側翼閃避,一來效果不算絕佳,二是多來兩次,身體負擔加重,思考變慢的同時反應還會變得遲鈍,利不抵弊。
眸光一動,隨即變得更沉,陸封寒再次命令:“破軍,將對比參照對象換成你,或者換成光計算機。”
梅捷琳猛地抬眼:“指揮,你是說?”
龍夕雲接話:“駕駛員自己和指揮駕駛員的人,都不會愚蠢到主動在一分鍾內進行三次側翼閃避。”
陸封寒:“對,這個命令顯得太過刻板且不考慮實際。”
梅捷琳立刻明白過來:“所以指揮你懷疑下命令的不是人,而是人工智能或者光計算機?”
回答她的是破軍:“梅捷琳小姐,我可以肯定,我是現今人工智能的頂尖存在,暫時沒有跟我一樣的人工智能出現。”他又匯報,“指揮,對比參照已得出結果,由光計算機操縱的可能性達到81%。”
通訊頻道裡靜了兩秒。
維因道:“反叛軍那群被賜予什麼智慧之光的使者憋了個大的?”
陸封寒目視星圖:“由光計算機操控有優勢,但就像一分鍾使用三次側翼閃避,駕駛員死亡率會極高。”
破軍也表示:“比如我,我會以將軍的第一命令為先。比如第一命令是勝利,那麼,我會不擇手段,不顧忌其他。”
龍夕雲提出:“這樣說來,殲擊艦上會不會根本沒有人?”
“不會。”開口的是祈言,“包括殲擊艦在內的星艦在研制之初,因多方顧慮,隻針對‘人’這一存在。也就是說,即使光計算機想要操控殲擊艦,也必須通過‘人’作為媒介才能做到。”
在場的人都清楚,反叛軍治下,從來不缺少用來犧牲的人命。
隻要他們認為犧牲這些人,能夠換回足夠的好處。
梅捷琳繃著唇角:“那會不會是克隆人、芯片植入或者別的什麼?”
一想到跟自己作戰的,可能是一群沒有思想、沒有情緒、不懂得害怕的“人”,梅捷琳就一陣惡寒。
維因習慣性地接她話:“說不定是植入了芯片的克隆人?”
發現連陸封寒都朝他看來,維因一頓,聲音小了兩度:“真有可能?我就隨便猜猜,可是……克隆人和非法芯片植入都是違反聯盟法律和倫理道德的。”
梅捷琳語氣說不清是嘲諷還是別的什麼:“他們的神說可以,那就可以,當然,這個主語也可以換成‘神的代言人’。”
這就是專治獨裁的可怕之處。
遠徵軍從前沒有打過這樣的仗。
夏加爾沒有,卡爾文也沒有。
放出的激光炮再一次被敵方目標避開,夏加爾鬢角有汗水淌下來,他加快語速:“這樣下去不行!次次都閃避成功,我們的彈藥儲備很快就會打空!機動躍遷也有次數限制,不能無限次使用。要是對面盯著我方的補給艦,想冒險去補充彈藥能源庫存都不行!”
卡爾文也在想辦法:“我們先省著,以閃避為主!”
可是敵方在察覺他們的意圖後,就會兩三艘殲擊艦立刻圍攏,逼得他們閃避不得。
夏加爾咽了咽唾沫,嘴唇發幹:“對面反應速度太快了,就像根本不用對話和信號就能立刻配合!完全不像三個人駕駛三艘星艦,更像是一個人在同時駕駛三艘星艦!”
就算是最默契的搭檔,合作中一方跟另一方也會存在幾秒的延遲,因為人和人之間不可能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心意相通。
卡爾文看了看虛擬屏上亮著的光點,後背發冷,低喃道:“……這場仗會很難打。”
指揮室的眾人心裡也浮出同樣的認知。
戰局的勝敗,往往隻會因為某一個細節的傾斜。
例如,遠徵軍能夠利用機動躍遷擾亂反叛軍的節奏和布局,可以避開包圍圈,直接躍遷接近目標點進行有效攻擊。
同樣,反叛軍的新招數裡,隻0.1秒就可以成功閃避炮擊這一點很難應付。面對這樣的情況,除了被不斷消耗彈藥庫存外,他們短時間內會無計可施,很有可能被拖死。
猶如一腳踏入泥沼,無法抽身。
幾個艦長通訊對話框的背景音裡,不斷能捕捉到相似的詞句。
“……殲擊艦序列D85艦尾破損,彈藥庫存量不足25%!”
“……殲擊艦序列G117彈藥庫存不足!主要是命中率太低了,低的我都懷疑這他媽是不是噩夢還沒醒!”
“……激光炮炮臺損毀,導彈空了!”
梅捷琳抹了一把臉:“這感覺太惡心了,往對面的炮都打不中,對面打過來的炮次次都中!”
每一縷空氣都變得緊繃。
每個人都在快速思考應對策略。
這時,祈言出聲:“我或許有辦法。”
他的側臉被舷窗外炸開的火光映上了淺淺一層色彩,雙眸如星,聲線平靜:“將軍,我需要技術部超光計算機的使用權。”
第九十五章
技術部。
前面在打仗, 屬於後勤的技術部人員同樣忙得腳不沾地。按照各自負責領域的不同,內置聯絡器裡聲音此起彼伏。
“查看a675號通訊節點,信號波動頻率超標了!”
“斷線了, 把cE34線路接到備用線路去!”
“爆炸的波場對信號傳輸影響過大,注意監測!”
而隨著破損程度達到回收標準的星艦被陸續撈捕回來後, 技術部的人都意識到, 這場戰事的情況不容樂觀。
距離近、符合一定標準、且被成功撈捕回主艦的星艦會被送到技術部進行簡單修理,再次投入戰場。修理期間, 駕駛員則會換上備用艦馬上重返戰場。
也因此,戰局的情勢如何,技術部的人打眼一看回收星艦的數量、破損程度、能源狀態,基本就能猜個七八分。
葉裴皺著眉:“情況不太好。回來的星艦都很狼狽,彈藥全空, 能源再飛個幾星裡就會徹底告罄。重點是數量太多了!再這麼下去,備用艦也補不上這個缺口!”
蒙德裡安的神情同樣沉凝:“到時候可能會被迫撤退。”
“可能會輸,對不對?”葉裴操縱著小型維修機器人, 籲了口氣,語氣苦澀, “好久沒打輸過了, 現在竟然有點難以想象。”
蒙德裡安也是一樣,他拍了拍葉裴的肩膀:“誰都想隻贏不輸, 但戰場不會遵從個人的想法。別這麼萎靡, 接下來技術部肯定會忙得底朝天。”
這時,從旁邊傳來疑問:“這場仗贏不了?”
葉裴看過去, 就見範託夫跟同他一起登艦的兩個科研人員站在幾步遠的位置,她立時就皺了眉。
倒不是她有成見,而是在技術部所有人都忙得恨不得一個人掰成兩個人用時, 這三個人卻聚在一處悠闲聊天,手上還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範託夫出身優越,以前在奧丁星的數據科學院,項目課題都不多,過得闲散。後來秘書長和統帥入駐奧丁,數據科學院的地位被一提再提,不管走到哪裡,他都是前呼後擁,任誰都會賣足他面子。
現在卻被一個年紀輕輕、連圖蘭的課程都沒讀完的人投來冷眼,範託夫心裡一陣惱火,但勉強忍著沒發,問出自己更關心的問題:“為什麼說這場仗贏不了?”
葉裴雖然對範託夫很沒有好感,但念著這三個人都是才進遠徵軍,勉強答了兩句:“戰況不好。不過勝敗乃兵家常事,輸了就輸了,下次贏回來就行。”
範託夫和另外兩人對視後,心裡都湧起了恐懼。
往旁邊走了幾步,一個人白著臉,低聲問:“真的要輸了?那反叛軍是不是要攻上來了?他們會不會殺光我們所有人?”
另一個人也壓低聲音:“我剛剛聽見有人在說儲備艦不夠了,反叛軍好像研究出了什麼新技術,我們全無招架之力,看來真的輸定了!怎麼辦,我們逃?”
最先開口的人聲音尖銳:“怎麼逃?外面是太空,我們逃不掉的!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範託夫手指打顫,一股冷意猛地竄上來。
在奧丁星,他從未親眼目睹過戰爭。他登艦時,遠徵軍正處於戰後修整時期,日子過得平穩,他雖然總是聽見有人在說傷亡多少、戰損多大,卻毫無實感。
畢竟,死的又不是他。
但此刻,舷窗外亮起的火光會令他一陣心顫,艦內廣播裡的每一聲警報他都想要蹲下藏好,以往看見的損毀星艦上的炮擊痕跡,都像是即將落到他身上!
他甚至開始想,要是反叛軍控制了指揮艦,會不會把所有人屠幹淨?
越想越恐懼,範託夫冷汗直冒,趔趄了兩步,突然想到了什麼,撇開身旁兩人,獨自朝一個方向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