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欽又問潘太太:“那道觀具體在何處,附近可還有旁的居所。”
潘太太道:“就在明泉山,那地方冬暖夏涼的,住了不少闊人。”
紅豆想起去年跟團契裡的同學去過一趟明泉山,山上樹木蓊鬱、悠然一境,的確很適合靜養。
潘先生插話道:“我們東家也在山腳下築有一棟西式別墅,不過我們東家本埠產業太多,光火車站就有好幾處私宅,所以我們東家他們也不大去明泉山,那別墅一年總有半年空著。”
火車站?紅豆一訝,先前隻重點查袁家的財產了,卻忘了南寶洋行在火車站也有產業。
賀雲欽對王彼得道:“抓緊時間翻檢翻檢,沒什麼收獲我們就走了。虞先生,請你跟電話公司核實一下南寶洋行名下產業的外線號碼,如有7字開頭的,立刻告訴我。”
幾人又細細查找了一通,從潘公館出來,賀雲欽和王彼得上了洋車,紅豆也要跟著虞崇毅上去,被虞太太攔住:“你哥哥他們查案,你跟著做什麼,別添亂。”
紅豆一本正經道:“我現在可是王探長專請來的助手,何來添亂一說。”
虞太太想起剛才幾人在玉淇房間所見,對這話將信將疑,求證似地望向虞崇毅,虞崇毅一時拿不定主意,又看向車上的兩人。
王彼得在車上將她母女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早將一對八字眉豎起來了,這個虞紅豆,看著漂亮憨歡,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是半點不遜於賀雲欽。
他早已領教過紅豆的好口才,一心不想讓她如願,遂搖下車窗,要當面否認紅豆的話,誰知賀雲欽在身後偏不讓他稱心,先他一步道:“虞先生虞小姐,速上車吧。”
虞崇毅忙拉著紅豆過來,在王彼得的瞪視下上了車。
***
到了警局,虞崇毅下車,入內核找南寶洋行的電話。
紅豆掏出那方沾了香水的帕子聞了聞,問賀雲欽:“陳白蝶特意用口紅寫下那串號碼,想是這號碼極重要,既然怕忘,事後為何又要擦去。”
賀雲欽身子往後靠了靠,將長腿伸直:“陳白蝶失蹤當晚隻打過一通叫車的電話,鏡子上的號碼也許是早前記下的。說不定已記熟了,或者又臨時改主意了,總之她覺得那口紅礙眼,自然要拭淨。”
Advertisement
紅豆仍是不解:“下人按理每天都打掃房間,早前那號碼還清晰時,下人知道主人留著有用,自然不會妄動,可是後來陳白蝶自己都抹掉了,下人怎麼還會留著那團模糊的汙垢不管。然而直到我們去檢查時,那團抹亂了口紅印還在,說明下人還來不及打掃房間就發現陳白蝶失蹤了,照此推論,陳白蝶可能失蹤頭晚才擦掉了號碼,而下人次日發現陳白蝶失蹤了,自然也就無心打掃房間了。我總覺得,陳白蝶記下號碼和擦掉號碼的行為,跟她的金主有關。”
賀雲欽從褲兜裡取出一根煙道:“虞小姐講的很有道理。”
紅豆見他語氣裡透著詼諧,分明有敷衍之意,挑挑秀眉道:“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這人真奇怪,每回說到陳白蝶的金主就淡了臉色,好好的話題根本進行不下去,簡直匪夷所思。
想起那晚陳白蝶寓所的門房認得賀雲欽,她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陳白蝶的金主就是賀雲欽?
正因如此,所以他才不喜歡聊這件事,所以他才會主動來插手這案子。
她越想越覺得這解釋極合情理。就隻賀雲欽聽說十幾歲就去留洋,現今最多二十四五,而陳白蝶卻已紅了幾年了,兩人應有些年齡差距,難道還是姐弟戀不成。
又想起這人連三樓的邱小姐都去找過,邱小姐雖懂得化妝做遮掩,年齡不會在二十七以下,也許賀雲欽就喜歡女人比他大也說不定。
還有段明漪,雖說跟他年齡相仿,畢竟是嫂嫂啊……
平時背著母親偷偷摸摸看的野聞雜報太多,這時擋都擋不住,全湧到腦子裡來了。
賀雲欽聽紅豆半天沒動靜,看一眼後視鏡,見她臉色微妙而復雜,不知道正天馬行空想什麼,有些好笑道:“陳白蝶的金主不是我。”
紅豆一嚇,這人怎麼連她心裡想什麼都知道。
賀雲欽摸摸鼻梁,也覺剛才的話說得多餘,正要不著痕跡找話來找補,虞崇毅去而復返,一走近就扶著車窗道:“查過了,南寶洋行名下產業沒有7字打頭的號碼,明泉山的別墅暫時沒安電話,但是我剛才順手查了一下明泉山的其餘闊人產業,那地方但凡安裝了電話的,全是7字打頭。”
賀雲欽掐熄煙頭:“虞先生,別人我不知道,單就陳白蝶來說,你們白廳長為了將她找出來,幾乎翻遍了整個上海灘,可是十幾天過去,一點痕跡都沒有。能將這幾人藏匿這麼久而不被發現,總該有些說法,你現在給上面打報告,盡快去明泉山進行搜查,著重搜查流雲觀和南寶洋行的別墅,我跟王探長去跟著陸敬恆。”
虞崇毅吃了一驚道:“賀先生的意思是陳白蝶和我表妹有可能被藏在明泉山?”
賀雲欽道:“兇手留下的線索太少,一切都還隻是猜測,總歸試一試才行,虞先生即刻去明泉山,如果有消息,立刻來找我們。”
***
到了大劇院,賀雲欽將車停在邊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
紅豆往街對面看,不一會,果然看見陸家的洋車過來了。
車停好後,陸敬恆下車,親自給黎露露幾個女生開門,等她們出來,極有紳士風度地微一彎腰,領著女生入內,稍後又出來對司機說了句什麼。
就見那司機點了點頭,緩緩將車開走了。
這電影一看就是一個小時,紅豆吃了一會賀雲欽給她買的糕點,越吃越困,抬頭一看,賀雲欽閉眼靠在椅背上,似在假寐,王彼得掏出酒壺默默喝酒,顯然還精神著,再看一眼對街,仍未散場,
她正猶豫要不要在後座上睡一覺,陸敬恆和黎露露幾個出來了。
那車夫很守時,劇院散場前一刻鍾就到了,見少爺出來,忙出來給開門。
陸敬恆追求黎露露似乎下了點本錢,將黎露露送回黎家後,又耐著性子將其他幾名學生一一送回寓所,這才駛往陸家所在的沂園路。
王彼得不無諷意道:“這敗家子幾月前在你手裡吃過一回大虧,也隻老實了一陣子,等好了,加倍地做他的狂蜂浪蝶,你看看這一陣子他追求過的女人怕是不在十人之下,隻不知道這一個會持續多久,依我看,這些年他唯一用過心的就是你們家少奶奶了。”
賀雲欽哧笑:“他追誰都與我無關,隻要不扯到我身上來就行。”
紅豆吃驚得掉了一塊糕點,照前幾次的經驗來看,賀雲欽跟陸敬恆定是有些過結,可是賀雲欽實在不像那種會跟陸敬恆這種敗家子計較的人,肯下心思讓對方吃癟數月不敢作聲,可見這梁子還結得不小,原來繞來繞去,還是跟段明漪有關。
忽然想起報上那則賀雲欽跟段明漪的桃色新聞,那消息先是橫空出世,接著便如野火一般迅速傳遍上海灘,難道竟是陸敬恆有意散播出來的?
賀雲欽懶得再接王彼得的話。
車跟了一路,始終跟陸家洋車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待到了陸公館,車門一打開,陸敬恆大搖大擺下來,正要入內,誰知剛一邁步,似是被車夫提醒了幾句,錯愕地往後一看,終於發現停在後頭僻靜處的洋車。
紅豆揚了揚眉,賀雲欽開洋車技巧甚佳,早前跟蹤了陸敬恆一路,對方都未有所察覺,怎料到了最後關頭,竟還是被陸家的司機給發現了。
陸敬恆定睛往這邊一瞧,似乎認出了賀雲欽,怒容滿面便要殺過來,誰知這時路上又風馳電掣般駛來好幾輛洋車,一徑馳到陸公館門口方停下。
車門打開,第一個人便是白廳長,後頭依次跟著不少警察,哥哥也在內,擺出好大陣勢,將陸敬恆團團圍住。
王彼得看一眼賀雲欽:“連白海立這東西都出現了,想是在明泉山有什麼了不得的發現。”
那群警察果然將陸敬恆銬住,要推他上警車,就聽陸敬恆嚷道:“白海立,你這是要做什麼,枉你昨天還在我家跟我父親打牌,轉眼就翻臉不認人,我犯了什麼事?家父就在裡頭,你敢當面跟我父親說麼?”
白廳長冷笑道:“陸少爺,這一回你捅的簍子實在太大,就連鄙人也無法替你遮掩了!我們剛才在明泉山的陸家別墅找到了陳白蝶帶血的衣裳,極有理由懷疑你跟陳白蝶的失蹤有關,陸少爺與其在此疾言噴噴,不如趁早交代你是如何綁架陳白蝶潘玉淇等人的,不然就連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的命!”
第25章
陸公館裡聽到動靜, 呼啦啦一下子出來好些人,以陸老爺為首,一疊聲質問發生了何事,陸敬恆有老子做後盾,辯嚷的聲音又拔高了好些,然而抵不過白廳長口中所謂的“證據確鑿“,最後還是被押走了。
賀雲欽這邊開了洋車, 也跟著到了警察廳, 為了不給虞崇毅招惹麻煩,特將車停在鄰街轉角的僻靜處。
虞崇毅跟賀雲欽王彼得合作這幾回, 雙方已有了默契, 大約一個小時後,他便從警局內出來。先是左右環顧一圈, 待找到賀雲欽的洋車, 徑直走了過來。
“我們早前在明泉山空置的陸家別墅發現了一件帶血旗袍,正是陳白蝶失蹤當夜所穿, 問陳白蝶家裡的女佣, 也說陸敬恆頭些日子給陳白蝶獻過殷勤。現在都懷疑陸敬恆將陳白蝶在別墅囚禁過一段時間, 後又轉移至他處了, 可是陸敬恆嘴極嚴實, 死不承認這幾起綁票案是他犯下的。”
他頓了一下又道:“明泉山別墅裡搜檢一圈,沒有別的發現。南寶洋行在本埠共有四十九處居所,現已搜查了一大半,未能找到陳白蝶和我表妹的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