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欽臉色微沉:“也就是說, 找到了嫌疑人,找不到受害人。南寶洋行碼頭的倉庫呢?以南寶洋行現今的倉儲格局,足可供兇手藏人,你們去碼頭找過沒有?”
虞崇毅搖搖頭道:“陸老爺隻說他們貨倉物品貴重,不容外人來搜檢,又質問白廳長是否有他兒子犯事的鐵證,倘若事後證明與他兒子無關,白廳長是否擔待得起?白廳長雖說在公共租界隻手遮天,但也怕惹大麻煩,已夤夜打電話讓市長給批個搜捕令,隻等條子送過來,我們就去碼頭搜查。”
賀雲欽沉吟片刻,道:“虞先生,陸家明泉山別墅雖說常年空置,但想要隨意進出並不容易做到,陸家的下人,你們也該盤查一遍。”
虞崇毅道:“我們正要這麼做,剛才給陸公館去了電話,怕有幫兇混跡在下人中,打算等他們到了,仔細地問一問。”
王彼得思忖著接過話頭:“兇手前面行事那般謹慎,為什麼會將陳白蝶的衣服落在明泉山別墅,這可是天大的紕漏,賀雲欽,你可想過其中的原因。”
賀雲欽默了片刻,淡淡道:“你別忘了,下午我去找陳白蝶的金主打聽過陳白蝶失蹤前的行蹤。”
王彼得一愣,一拍大腿:“這位大金主被你一提醒,想著自己隻顧著令人暗中找尋陳白蝶,卻忘了流雲觀這個重要線索,於是等你一走,立刻派人去流雲觀去搜查,我猜派去的人還不少,而兇手可能正好在流雲觀附近的陸家別墅,得知有人搜查流雲觀,怕對方順帶找到別墅,當機立斷將陳白蝶悄悄運走,但因走得太過慌忙,不小心落下了陳白蝶的一件衣裳。”
賀雲欽蹙著眉心久未接話,紅豆看在眼裡,越發好奇陳白蝶的金主是誰了。
她低下頭想了想,順著王彼得的思路往下說:“而等兇手發現落了重要東西在別墅,再想要回過頭去找,誰知警察局的大隊人馬又去了明泉山大肆搜捕,根本未給他機會再進別墅。所以兇手並非故意留下那旗袍,乃是一連串意想不到的事所導致。”
王彼得瞟瞟紅豆,這聰明丫頭要不是警察的親眷該多好,招來當助手,不知有多省心。
虞崇毅一時跟不上幾人的思路,慢騰騰重新在腦海裡整理了一番,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賀雲欽看向虞崇毅:“我早前猜過是否有人故意用陳白蝶的衣裳嫁禍陸敬恆,但照現在看來,兇手也未料到會出現這樣的紕漏。此人夠聰明夠謹慎,就是缺了些運氣,今晚的陳白蝶血衣,算是我們意想不到的重大收獲,不然我們至今缺乏充足的證據懷疑陸家。”
紅豆奇道:“可是,如果兇手是陸敬恆,他明知道陳白蝶有件旗袍落在了明泉山,今晚還能若無其事帶女學生去看戲,心智豈非異於常人?”
王彼得滿臉嘲諷:“所以我仍然認為陸敬恆不是兇手,就他這種滿腦子風花雪月的廢物點心,被人綁票還差不多,哪有工夫去綁票別人。”
賀雲欽道:“虞先生,今晚陸敬恆曾跟聖約翰的幾名女學生約會,如果他有什麼異常,不會毫無破綻,我現在急需確認陸敬恆是兇手的可能性有多大,虞先生,能否請你的同僚去這幾個女學生家裡打聽一下陸敬恆今晚的狀態。”
紅豆接話道:“那幾名女學生都是外文系的,陸敬恆正追求的那位叫黎露露,家住槐花弄,另外兩名一個叫吳小春,一個叫唐雅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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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崇毅點頭道:“我這就派人去查問,最多一小時回來。”
***
虞崇毅走後,車上幾人同時陷入沉默。
一片寂靜中,王彼得率先打破沉默:“這系列案子有太多地方不合情理,比如王美萍明明第二個失蹤,為什麼第一個被拋屍。殺害王美萍的兇手跟綁架陳白蝶潘玉淇的兇手,是否是同一伙人?還有王美萍屍首上那些木釘的寓意是什麼,至今沒弄明白。”
紅豆想了想,從後頭翻出自己隨身帶出來的那本《玄宗野錄》:“這上頭的解釋不知是否齊全,既跟玄術有關,會不會兇手一時心血來潮,要修煉什麼法術神功之類的,我聽我們團契的同學說過,不論在西洋還是本埠,一旦人誤入邪教走火入魔,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賀雲欽接過那書隨便翻了翻,意興闌珊道:“這書記錄得太潦草,這木釘意味著什麼,一句未交代。具體如何實施儀式,也寫得極簡單。”
紅豆嘟嘴:“可是,這已經是我們現今為止能找到的最接近王美萍死因的異術了。”
她聲音裡透著不滿,不經意便流露一份嬌態,賀雲欽不知為何心微微一蕩,定了定神,將書還給紅豆,推開車門道:“我到外面站一站。”
冷月高照,馬路上一個行人都看不見,偶有秋風刮過,頭頂梧桐樹的葉子被吹得颯颯作響,霓虹燈照不到的地方,黑魆魆仿佛藏了無數魅影。
他在外頭站了許久,直到對面警察局出來人了,才重又開了門進去。
車上王彼得早睡了,歪著腦袋鼻息如雷。
後座上,紅豆也搖頭晃腦的正打瞌睡。
賀雲欽閉眼假寐了一會,睜開眼睛看向後視鏡。
紅豆困得厲害了,腦袋像釣魚似的,一下一下往前磕著,這樣下去非傷到頸椎不可。
他看一眼王彼得,見對方沒有醒來的意思,遲疑了一下,側過身,打算託著紅豆的腦袋,慢慢調幫她整一下睡姿。
然而,沒等他的手碰到紅豆柔美的下巴,王彼得忽然重重的一聲呼嚕,猛地睜開了睡眼。
他睡得快清醒得也快,餘光瞥見賀雲欽胳膊剛往後伸到一半,面露納罕:“這是要做什麼?”
賀雲欽忙若無其實將胳膊收回來,摸摸後頸道:“無事。”
他臉上分明有些尷尬之色,王彼得更覺奇怪,扭頭看看後座,紅豆正歪著腦袋打瞌睡,心裡豁然一亮,不可思議低聲道:“你剛才不會是要摸人家小姑娘吧。”
賀雲欽臉一紅,幸而光線昏暗,料王彼得看不見,一時解釋不清,便以極淡然的口吻,義正言辭道:“你睡糊塗了?”
語氣極強硬,王彼得隻覺得疑團百出,眯了眯眼,見賀雲欽大不自在,雖仍想逼問,料以這人的口才,怕是也問不出什麼,隻得作罷。
好在這時候外頭有人敲窗,兩人一看,虞崇毅如天神降臨般出現了,賀雲欽心頭一松,從未覺得虞崇毅如此順眼,紅豆聽到動靜,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虞崇毅道:“幾個女學生都說今晚陸敬恆有說有笑,不見半點異常。就是唐雅莉下車的時候不小心掉了一支自來水筆在後輪胎處,她蹲下去撿筆的時候,聞到一股腥氣,像是從後尾箱裡傳出的。”
“腥氣?”
虞崇毅嗯了一聲:“不止唐雅莉聞到,另一個女學生吳小春路上也聞到了,隻她不像唐雅莉那般篤定,而且這兩名女生都說,等她們後來從大劇院看電影出來,那味道就不見了。”
紅豆奇道:“陸家的車怎麼裝腥臭之物,何況陸敬恆今晚要跟女學生約會,車夫難道都不提前打掃車廂的麼,他就不怕陸敬恆事後找他麻煩?”
四人靜了一晌。
王彼得坐直身子道:“陳白蝶的金主下午去流雲觀搜查,兇手被迫轉移陳白蝶等人,不慎落下陳白蝶的旗袍,不久你們警察去搜山,兇手無法返回別墅,陸家的車夫忘了打掃後尾箱,陸敬恆去大劇院——”
紅豆聽他梳理線索,腦中思路也跟著清晰起來,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臉色微白:“您是說?”
賀雲欽眼睛盯著方向盤,也覺不可思議,思忖著說:“難道陸敬恆的洋車後面當時藏了陳白蝶等人。”
虞崇毅大驚失色:“怎麼會?”
王彼得斷然打斷他:“怎麼不會?兇手為了躲避搜查,匆匆忙忙用洋車將陳白蝶或者潘玉淇從陸家別墅運下來,還未來得及將陳白蝶轉移到妥當的地方,正好撞上陸敬恆要用車,怕露餡,隻得先送陸敬恆等人去大戲院,等陸敬恆進去看電影,他才撈著機會處理陳白蝶等人,所以那車後箱先有腥氣,後來就沒了。”
紅豆萬想不到兇手行事竟如此異於常人,後備箱藏了陳白蝶等人,他竟還可以若無其事接送黎露露陸敬恆等人。
胃裡一陣惡心,一股欲嘔吐的衝動怎麼也壓不住。
虞崇毅嘴無聲地張了張,道:“探長的意思是說,陸家的司機有嫌疑?”
賀雲欽揚了揚眉毛道:“不止有嫌疑,而且嫌疑極大,虞先生,你剛才不是說要找陸家下人來問話嗎,他們眼下可都來了?陸敬恆的司機在何處?”
虞崇毅很快便去而復返,急聲道:“陸家下人都來了,獨差陸敬恆的車夫!”
賀雲欽臉色變得極難看,推開車門下了車,將車門猛的一關:“查了這麼久,眼看要捉到這隻狐狸了,還是晚了一步。”
紅豆第一次見賀雲欽發這麼大的脾氣,愣在車裡。
王彼得想起剛才賀雲欽和紅豆的事,也跟著下車,一語雙關道:“年輕人火氣真是夠旺的。還能怎樣,接著追唄,上海灘總共才這麼大,既懷疑到這人頭上,不信還能讓他跑了。”
第26章
賀雲欽臉色稍有好轉, 對虞崇毅道:“陸敬恆跟車夫常在一處,就算陸敬恆再心粗,車夫的異常之處,他多少該有所察覺,目前尚不能排除陸敬恆是不是車夫的同伙,隻能先詳細審問,無論陸敬恆知道多少, 從他的證詞裡, 怎麼都能找出些蛛絲馬跡。”
虞崇毅點頭:“我即刻回去跟白廳長請示,一隊人馬去追捕陸家車夫, 另一隊人馬跟我審問陸敬恆。”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 正當紅豆又要開始打盹之際,虞崇毅終於回來了:“陸敬恆不大像幫兇, 問了許久, 一句有用的話也套不出,車夫的所作所為, 他也一概不知, 現隻知道車夫叫陳金生, 是個還俗的道士。前些年打仗, 陳金生所在道觀大受影響, 為了討生活,陳金生還俗南下,恰逢八年前陸家招下人,之後便定在了陸家, 因他為人沉穩可靠,陸家上下都很喜歡他,陸敬恆見他身手不錯,還特意討了他做車夫。七年前陳金生跟陸家另一名叫李桂花的下人成了親,兩人的兒子現已四歲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