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也許是錯覺,我竟然從 A2049 漠然的機械音中,聽出了一絲情緒波動,
「當初我為您選擇的世界,應該是一個修仙世界。」
我低笑一聲。
「什麼神仙都是凡人修成,自然也帶有凡人一切不堪的欲望。」
「哪怕修得大道,飛升九十九重天,瞧不上凡人,但折磨人時,又偏偏要用凡人最齷齪的法子。」
我一邊說著,一邊將那肥胖員外的屍體從身上推開。
他抽離出去,轟然倒地,發出一聲悶響。
「……宿主,您的腿上都是血。」
腿間已經被折騰得血肉模糊,我低頭看了一眼,漠然地移開目光。
「血肉之軀,隻要沒傷及性命,哪裡受傷都沒有分別。」
我提劍走出門去,順手殺了察覺到不對前來探查的鸨母,和她身邊跟著的幾個龜奴。
幾個人的血在我身上混雜成一團,浸透破損的衣衫,滴滴答答往下落。
我路過一面銅鏡,側頭望了望,正巧看到自己從嘴角一路撕裂到耳垂的傷口。
大概是模樣太過可怖,我一路往出走,竟無一人敢來攔我。
「宿主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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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如果宿主覺得疼痛難忍,我可以為您屏蔽感官知覺……」
「但還活著。」
我驀地打斷了它,
「我雖然痛,但還活著。」
「死去的,是我的師父、師姐和師兄。」
他們不曾做錯什麼。
甚至不曾做過什麼。
我想到剛被師父領進師門那年,我隻有十二歲。
A2049 還在沉睡,我失去全部記憶,隻以為自己是姜尋。
我父親雖為凡人,卻與師父是多年至交好友。
病逝前他將我託付給師父。
「她自幼聰慧,說不定、說不定也能如你們一般,身有靈根,得修仙道……」
師父原本是不抱希望的,隻是為了安撫我父親,才拿出應靈石,命我將手放上去。
誰知應靈石光芒大作,原本隻是走個流程的師父都瞪大了眼睛:
「金系天靈根!」
07
他處理了父親的後事,將我帶回流霞宗。
不過三年,我已築基。
那一個月,他猶猶豫豫,一直偷偷摸摸看我。
最後終於開口:「流霞宗不過小門小派,我靠著家傳的流霞酒獨門秘方,才得上界仙人的一點垂憐,修煉資源實在算不得豐厚。」
「隻要你願意,下月仙門大典,我可引薦你拜入九靈山門下,那是下界第一大宗。你也不要覺得舍不得師父……」
我點點頭:「好啊。」
他目瞪口呆,後面沒說完的話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當天半夜,四師兄來尋我。
「小師妹,師父將去年偷藏的流霞酒喝了大半壺,如今正抱著三師兄哭呢,你快去看看吧!」
我趕過去時,他正揪著三師兄哭,將眼淚鼻涕糊了他一袖子:
「我生怕她留戀師門,還準備了一大串話準備勸說她呢,結果這丫頭直接答應了嗚嗚嗚……」
三師兄額頭青筋直跳:「師父你冷靜一下。你本就想她有更好的去處,如今她答應了,不該是好事嗎?」
「話不能這麼說……」
「誰說我答應了?」我開口。
那邊的兩個人如同被下了定身符,一下子停頓在原地。
我抱著我的劍,看著他們。
「故意那麼說,逗你玩的。」
師父本就年歲不高,又生得貌美,就這麼掛著眼淚,愣愣地瞧著我。
「我哪也不去,就留在流霞宗,挺好的。」
我說著,突然笑起來,
「還有,師傅哭起來的模樣,倒很楚楚可憐。」
他氣得要命,第二天就開始蓄須,說要在我面前重拾長輩的尊嚴。
我並非天生重情之人,哪怕失了從前記憶,性格也極為冷淡。
在流霞宗的十年,是師父和師兄師姐們主動向我走了九十九步。
我才向他們邁出第一步。
我將過去的記憶,樁樁件件,都分享給系統。
它沉默了很久,問我:「那宿主現在要去哪裡?」
「九靈山。」
「然後呢?」
「……然後?」
我想到旁人所言。
明珩仙君生來便是九十九重天上至高無上的神,實力深不可測,甚至世間大道的部分規則,都由他書寫。
陸青凝身為他命中道侶,如今下凡歷劫,亦受天道偏愛。
就因為如此,誰得罪了她,惹了她不高興,連天道都不應允。
隻有死路一條。
這樣的世界,這樣的天道。
本就不該存在。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走出滿是甜膩香氣的花樓。
走到人來人往的街道上。
幾個小孩子舉著糖葫蘆,嬉笑著追逐過來,見到我猙獰可怖的樣子,嚇得跌坐在地,哇哇大哭。
我蹙眉,順手撕下塊勉強算得上幹淨的衣料,蒙住臉上的傷口,不讓他們再看到。
「——然後,修回劍身,斬破天道。」
08
九靈山是整個大荒世界赫赫有名的仙門大宗。
隨便一座山頭的外門弟子拉出來,就是整個流霞宗人數的好幾倍。
三師兄找到的那本劍譜雖然殘缺,卻有幾道術法可為我所用。
其中之一,便是「改容術」。
「改容術,並非傳統之易容,易被修為高者看穿偽裝,而是從皮肉骨一路破下去,強行更改樣貌。」
「雖痛至瀕死,卻無破綻。」
我尋了個安靜隱蔽之地,借用 A2049 僅存的一點能量護住心脈。
爾後將法力凝成短劍,重新從那道傷口剃進去。
削骨剜肉,重塑容貌。
皮肉骨層層分離,碎裂,又被靈力生生捏合重組。
成為一張與從前的姜尋截然不同的陌生的臉。
此後數年,我深入大荒。
按照那殘劍譜所說,投身巖漿,或墜入深海。
每每在生死間走過一遭,修為便提升一分。
終於修得劍法小成那日,距離當初流霞宗滅門之禍,已經過去五年了。
我經脈寸斷,金丹已碎,不得御劍飛行。
便生生爬了萬級石階,抵達九靈山門前。
這一日,正逢下界極東山間,墜仙之地現世。
九靈山集合了一堆散修,一同前去尋找機緣。
我混跡其中,望著前面為首的陸青凝。
她一襲白衣,手握本命法寶玉笛,神情高傲,凜然不可攀。
而她身邊那青衣男子……
明珩仙君!
我瞳孔驀然一縮。
心中滔天恨意翻湧上來,我連忙低下頭去。
「九十九重天上的人怎能隨意降臨下界?!莫非是一具化身?」
「大概率是。」
系統嚴肅警告,
「宿主,請收斂心神,否則你會被發現的。」
「我知道。」
我閉上眼睛,定了定神。
再睜眼,已經完美融入了身邊的一眾散修之中。
他們竊竊私語:「那是天命之女,是上界明珩仙君的道侶。」
「如今她下凡歷劫,受了頗多委屈。明珩仙君最是護短,聽說兩個月前她前往東海之濱,想問靈虛道人求一枚流焰果。靈虛真人不肯,她便想硬搶,反被打傷。」
「沒過幾日,明珩仙君便派出座下女使,屠盡靈虛道人與其座下三千弟子,還將所有的流焰果樹都移栽到了九靈山。」
「還有畢方鳥一族,也是因著不肯獻出本命火焰為她煉丹,才被滅族。」
「當初那流霞宗,是不是也是這麼沒的?」
一個扛著金刀的女修心直口快:「這哪是下凡歷劫啊,是來給旁人渡劫的吧?」
旁人嚇得忙去捂她的嘴:
「你瘋了?!敢說這種話,讓明珩仙君聽到了可如何是好?」
我一邊聽著他們說話,一邊不動聲色地望向前方的陸青凝和明珩仙君。
二人共乘一柄飛行法器,衣袍交纏,親密無間。
看著看著,我突然皺起眉頭。
「五年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系統在腦中問:「宿主是發現了什麼嗎?」
「奇怪,為什麼五年後再相見,她身上竟有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09
墜仙之地,是萬年前神魔大戰後的古戰場遺跡。
「諸位道友既然隨我們九靈山同行,就該守我們的規矩。」
抵達門口後,陸青凝轉過身,淡淡開口。
說話間,視線一寸寸掃過眾人。
路過我時,微微皺起眉頭。
然而我如今面容陌生,又無靈根。
她沒有認出我,很快又轉開了目光。
「此地萬年未曾現世,如今結界深不ṱŭₙ可測,諸位一同出手,與我共破結界之門。」
陸青凝語氣倨傲,沒給人商榷的餘地。
有明珩仙君在旁邊杵著,沒人敢反駁她。
而合力出手間,許多修為弱的散修靈力耗盡,就這麼被結界吞噬了。
陸青凝眉頭都沒皺一下,隻淡然道:
「墜仙之地面積寬廣,如另一個大荒,各自尋找機緣便是。」
她與明珩先行一步,我便遠遠跟在後面。
整整七天七夜,直到走入一片充斥著濃白霧氣的迷宮。
「這裡有空間波動,似乎有很多裂縫,將這片迷宮分置在數百個不同的空間碎片裡。」
前面的霧氣輕微晃動了一下,緊接著,屬於明珩的那股氣息消失了。
原地隻剩下陸青凝一人。
我幾乎是一瞬間就意識到。
我等的機會來了。
10
我解去身形隱蔽,飛身上前,撲入霧氣中。
「誰?!」
陸青凝猛然回頭,卻正對上我的劍尖。
她向後仰倒,險而又險地避過了這一劍。
「是你?!」
她冷臉道,「方才在一眾散修中見到你,我便覺得不對勁,你究竟是誰?!」
「陸青凝!」
我不答話,隻冷著嗓音叫她的名字。
每吐出一個字,那帶著血的恨意就更兇狠地洶湧出來。
「看來被你這天命之女滅門的人實在太多,也難怪你認不出我。」
我抬手,舉劍,再刺!
「是你,姜尋!!」
她驚怒交加,「你全身經脈盡碎,如何能進來墜仙之地!」
「我不僅進來了,今日還要在這裡殺你。」
我冷冷道,
「你自負受天道偏寵,今日也得死在我手裡!」
陸青凝怕死,顧及著身周的空間裂縫,躲閃時也是瞻前顧後。
但我無所顧忌。
被空間裂縫所傷,傷得越重,生命越垂危,我劍術修為提升越快。
一次又一次,反復疊加的瀕死之痛,世間鮮有人能承受。
然而我有仇恨加身,可抵千難萬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