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馬車走的又慢又平穩,晏驕睡得舒服極了,稍後回房結結實實泡了熱水澡,換了幹淨衣裳,疲勞就減輕了大半。
她正梳頭呢,龐牧又在外頭敲門了。
“晏姑娘,一起出去吃飯吧。”
大家伙兒中午就沒吃,這會兒都餓瘋了,早就三五成群的出去祭五髒廟,隻剩他們倆了。
因要低調行事,平安縣衙一眾人都是分批來的,雖然都住在兩家緊挨著的客棧,但彼此間都裝作不認識,連碰頭都是偷偷摸摸的。
晏驕和龐牧對外宣稱是走親戚的堂兄妹,平時基本一起行動,既方便了辦案,又能保障唯一一位女性成員的安全。
“哎,就來!”晏驕應了聲,飛快的將頭發松松垮垮的編了個斜斜的麻花辮子。
她剛要起身,又瞧見桌上放的小黃花。
這是她下馬車的時候,在臉頰邊發現的,半睡半醒中嗅到的花香,大約就是源自於它了。
晏驕捻起小黃花,在指尖滴溜溜轉了個圈兒,微微一笑,順手將它們插到發辮中去,然後便清清爽爽的出了門。
她一出來,龐牧一眼就瞧見她烏黑發間點綴的幾朵嬌嫩小花,心尖兒都跟著顫了下。
“我不會做太復雜的發型,”晏驕笑笑,大大方方的問,“這樣好看嗎?”
“好看!”龐大人回答的氣壯山河。
外面華燈初上,街上越發熱鬧了,好些走街串巷的小販都扯著嗓子叫賣,試圖在這一天結束前多掙點銀錢。
忙的時候不覺得,現在忙完了,晏驕隻覺得自己連頭發尖兒都在叫囂要吃飯。
“才剛我問過了,前頭青雲樓是鎮上最好的酒樓,傳到這會兒都三代人了,紅酥手和百菌湯名氣大得很,咱們就去那裡吃。”龐牧指著斜前方飛出來的一角屋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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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驕順著看過去,就見一座三層高樓十分突出,屋脊上一溜兒小獸,四角懸掛銅鈴,微風拂過,便會響起一陣低沉悠遠的鈴聲,哪怕在人煙鬧市也很清晰。
到了之後才知道,龐牧不僅是問過,甚至還訂過了。
他們隻有兩個人,卻硬生生佔了個足以容納十人的包間。
“這未免也太靡費了。”晏驕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這裡的包間也有類似後世的最低消費,越大了越貴。他們就倆人,誰知道能不能吃回本來?
“我來的晚了,隻剩下這麼大的,”龐牧笑道,“等會兒咱們要商討案情,難不成還在大堂裡?走漏風聲可不美。”
頓了頓,又摸摸鼻子,“其實我挺有錢。”
且不說之前那些年得的,如今七品縣令的俸祿不提也罷,但是國公的薪俸,以及逢年過節的各路孝敬以及不便送來東西折算的銀子便是個天文數字,又有聖人時不時想起來的賞賜……都夠他養一支私人武裝了!
月俸三兩沒品沒級的晏仵作當機立斷,決定吃大戶。
青雲樓果然沒有愧對它老字號的名頭,紅酥手肥而不膩,入口即化,連皮帶肉一大口下去,嘴巴都被糊住了。而百菌湯中雖然沒有一百種菌菇那麼多,可一二十種還是有的。
也不知怎麼做的,瞧著好似一碗水裡浮著花樣繁多的菌菇,可入口清甜,味道又很濃鬱,真是鮮美極了。
這兩道菜品交替著吃,真是一種享受。
晏驕平時是不大愛吃鵝的,總覺得有味兒,可青雲樓的燒鵝用了自家秘制醬料後小火慢烤,鹹香醇厚,骨頭縫兒裡都恨不得吸幹淨,竟是難得的美味。
再來一點兒酸酸甜甜的梅子醬,配著能吃一大碗米飯呢。
兩人話不多說,先是一陣風卷殘雲,轟轟烈烈的吃了個六七分飽,這才慢悠悠討論起案情。
包間裡四面懸掛名家字畫,角落木架上擱著怒放的菊花,甚是雅致。
一邊吃茶一邊看著外頭熙熙攘攘的街景,就連令人頭大的案情都多了幾分風雅似的。
“現在有兩種假設,”晏驕抱著新寵百菌湯慢慢喝,說出自己的推斷,“這第一麼,就是那名身份未定的書生之死與嫣紅無關,是另一起獨立的案件;另一種可能麼,就是嫣紅有同伙。”
龐牧點點頭,順手給她挖了一勺山楂糕,“瞧你吃了不少肉,且先消化消化。”
晏驕笑了下,接過來慢慢挖著吃,就聽他道:“我個人是比較傾向第二種的。”、
倒不是先入為主,而是一般情況下,這種規模的小城鎮內不大可能如此頻繁的出現時間、人群和地點重合度如此之高的命案。
真要那樣的話,前任縣令隻怕不僅是個昏官,還正經是個草包了。
山楂糕酸甜可口,晏驕吃的眯了眼睛,臉上不自覺帶了笑,活像一隻吃飽喝足想伸懶腰的小貓。
龐牧冷眼瞧著,就覺得手心發痒:
想摸頭……
等吃的差不多了,龐牧低聲說了自己的計劃,晏驕聽的頻頻點頭,當即往窗外看了看,“正好對面有些零碎鋪子,我且去逛逛。”
她剛一走,龐牧就叫了小二進來,故意擺出一副解脫的松快模樣,又隨手丟給他一小塊碎銀,用一種男人都懂的表情問道:“聽說這鎮上有座煙雨樓,裡頭的嫣紅姑娘是難得的溫柔體貼?”
小二麻利接了銀子,略一掂量,欣喜地發現足有一兩,都趕上他半個月工錢了,不由得心花怒放,一邊熟練地揣起來,一邊點頭,殷勤道:“聽口音,客官外地來的吧?這消息倒是沒錯的,隻是最近幾日啊,客官約莫是見不著了。”
“這倒好笑,”龐牧嗤笑一聲,“既然大街上開門做生意的,難不成還由得他們挑剔?”
“話不是這麼說,”小二喜他出手大方,越發賣力,當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嫣紅姑娘酷愛讀書人,每年這個時候啊,連許多達官顯貴都推了的。又聽說前幾日來了個什麼狂書生,頗有本事,壓得一眾天南海北的學子都抬不起頭來,一個個落荒而逃,甚得嫣紅姑娘青睞,連著幾個熟客都不見了……”
說著,他還偷眼去看龐牧,心道就客官您這個架勢,怎麼看也不像個讀書的啊!
龐牧裝著沒發現小二的打量,底氣十足道:“大爺有的是銀子!”
“有銀子也不成吶,”小二笑了,“您若旁的時候來也就罷了,可這幾個月,嘖嘖,銀子也不好使。除非您親自壓過了那書生。”
龐牧心道,老子要能壓過廖先生,當年也不會被他舉著公文撵的滿軍營跑了……
“那嫣紅姑娘果然這般青睞讀書人?放著白花花的銀子也不肯賺?”他故意滿臉疑惑道。
“可不是!”小二點頭笑道,“話本裡不也這麼說麼,才子配佳人,那是一段佳話啊。”
“照你這麼說,那位嫣紅姑娘也著實見過不少才子,”龐牧笑道,“就不想著贖身,做個官娘子?”
“嗨,哪兒那麼容易!話本終究是話本,做不得真!”小二大笑出聲,將雪白的手巾抖了抖,甩到肩上,微微湊近了,小聲道,“且不說多是些窮書生,出不起那銀子。便是富裕的,口上說的花花好聽,可有幾人願意弄個妓女家去?名聲臉面還要不要了?”
雖說風流才子,但畢竟是少數,而且個中風流,也多是針對樂妓、舞女之類清倌人,很少有這種真正意義上的妓女。
龐牧微微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小二也知道一兩多銀子不是那麼好拿的,又絞盡腦汁想了半日,突然一拍巴掌,“真要說起來,前些年嫣紅貌似還真跟一個進京趕考的舉子打得火熱,兩人濃情蜜意的,好的蜜裡調油,聽說兩人都約好了,待那舉子來日高中,便要將她娶回家去呢!”
就是這個!
龐牧心頭一跳,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隻是流露出適當的好奇,“那嫣紅怎麼還在此處?是那舉子沒中嗎?還是變心了?”
“約莫是中了呢,”小二煞有其事道,“當時嫣紅姑娘還自己掏腰包,在煙雨樓放了好些鞭炮!誰知竟杳無音信。又或許是沒中,她聽岔了。”
頓了下,他又笑道:“其實這也不奇怪。中與不中,結局也沒什麼分別。中了進士便鯉躍龍門,身份都不同了,那是貴人哩!京城繁華,又那樣大,什麼溫柔小意的絕色女子沒有?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哪裡輪得到這小小縣城的妓子?”
不過區區店小二,可說的話竟這般透徹,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懂不懂。
“這是幾年前的事?你可知當年那名舉子叫什麼?”龐牧追問道。
“就是六年前,”小二道,接著冥思苦想許久,還是記不得,不由得撓頭道,“至於叫什麼嗎,一時半會兒還真記不清。”
龐牧心下焦躁,面露失望。
眼見著這名神秘男子極有可能就是促使嫣紅犯案的罪魁禍首,竟然不知道名字?!
進士聽著稀罕,可每科上榜的都有三百人!再加上是六年前,足足有兩次科舉,還有聖人登基後開的恩科,足足九百人,哪兒找去?
大海撈針也不過如此了。
偏偏這事兒又不好催促,不然反而令人生疑。
誰知那小二急於奉承,見客人聽的不盡興,怕他不悅,當下靈機一動道:“客官且稍等,我去問問旁人。”
說完,也不等龐牧開口,竟一溜煙兒的跑了。
不多時,小二果然氣喘籲籲的跑回來,滿臉喜色,氣還沒喘勻就笑道:“客官,客官,小人打聽到了,那舉子叫魏之安,聽說頗有才名,生的又白淨,嫣紅姑娘對他一見傾心哩!”
龐牧不禁大喜,當下又掏了個足二兩的纏絲銀錠小元寶丟給他,笑罵道:“管他什麼安不安的,大爺稀罕的是姑娘,你偏去打聽這些沒用的。罷了,大爺多得是銀子,若叫你白跑一趟,難免說我刻薄。”
小二隻見一道銀光流星般落到掌心,再低頭一看,登時喜得渾身發痒,“多謝大爺,多謝大爺!大爺這樣豪爽人物,必然是人中之龍,來日保管兒孫滿堂闔家順遂,共享天倫!”
他一直弓著身子,等把人送走了,這才喜滋滋將銀子揣到懷裡,心道還真是個錢多人傻的……
這樣的傻子,若是天天來就好了!
龐牧出去時,晏驕已經在下頭等著了,見他紅光滿面的,便出聲道:“有結果了?”
“哈哈哈,大大的好結果!真是意外之喜,”龐牧狠狠吐了口氣,隻覺連日來壓在自己頭頂的烏雲都要散了,“走走走,咱們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