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齊遠和劉捕頭,兩人進城後便直奔各大客棧,詢問去年年前後是否曾有一位叫江炳的舉子投宿。
一連問了五家客棧,俱都落空,直到第六家,那客棧掌櫃眯著眼睛想了會兒,“江炳,江炳,這名字,著實有幾分耳熟。”
他眼前忽然一亮,反問他們,“你們可是替他來還債的?”
“什麼還債?”齊遠和劉捕頭面面相覷,本能的覺得有門兒。
“嗨!”掌櫃的去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賬簿,翻了幾頁,突然用力點著其中一行道,“便是他了!江炳,一月初三開始,一連住了將近二十天,連賬都沒結!算上吃喝,欠了五兩多銀子呢!你們誰出?”
難怪還記得,感情是欠債沒還啊!
齊遠趕緊搖頭擺手,順口胡謅道:“這可巧了,我們哪兒是來替他還債的啊,那小子也去年賭輸給我們哥兒倆三十多兩,說好了年後就還,結果一去不回。前陣子我們聽說有人在青町鎮瞧見過他,便趕緊來看看。”
他一邊說,一邊在心中默念阿彌陀佛對不住。
江炳啊江炳,你若在天有靈,可別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一聽江炳欠他們三十多兩,而隻欠自己五兩,掌櫃的在感覺同命相連的同時,心中難免也生出一種詭異的平衡:好歹有比自己更倒霉的!
“嗨!”掌櫃的猛地拍了下櫃臺,氣道,“瞧著是個老實人,沒想到竟是個吃喝嫖賭欠債不還的!”
齊遠和劉捕頭對視一眼,問道:“聽掌櫃的意思,他在本地也幹過旁的?”
“那可不?”掌櫃的把兩隻手往袖子裡一揣,下巴朝煙雨樓所在的方向努了努,“那江炳說自己一直在外遊學,最初幾日倒也安分,也頻頻外出與人做些文會之類。可也不知怎的,有一日突然就帶著一身脂粉氣回來,再往後,就開始見天的往煙雨樓扎,是文章也不讀了,詩也不做了,整個人魔怔了似的。”
說到這裡,掌櫃的竟很有點義憤填膺的道:“我早就說過,這煙雨樓不是什麼好地方,偏偏官府也不管,弄出來這許多烏煙瘴氣!多少年輕人都毀在上頭!我家那小子日後若敢踏進去一步,我保管打斷他的狗腿!”
齊遠和劉捕頭都笑著奉承,“掌櫃的好個嚴父,令郎來日必然有大出息。”
“呵呵,見笑,見笑了,”掌櫃的謙虛幾句,面上笑容卻怎麼都擋不住,“哪裡的話,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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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遠是個話痨,又底層出身,很擅長跟各路人馬打交道,才不過幾句,就已經與那掌櫃十分親近,又順勢套了許多話。
“掌櫃的,不知那江炳的行李可還在?”他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眼見臨近年底,這銀子要不回來,兄弟們吃什麼喝什麼?若果然能有,好點填補些。”
“這話說的,”掌櫃的道,“若有行李能抵賬,我還用得著跟你們要錢?”
這個還真是。
齊遠嘆了口氣,突然覺得不對勁,“掌櫃的,既然您說他是突然消失不見,走時想必沒帶行李,那?”
那江炳的行李是誰拿走的?
“正是這話!”掌櫃的猛地拍了下巴掌,“說來也是蹊蹺,他十二那日便沒回來,當時我們也沒在意,誰知十三、十四日也不見人影,我便有些急了。可那時上去瞧時,見他一應行李都在,還以為過兩天就會回來,也就罷了。然而不曾想,一直到了二十,還是沒瞧見人影,再打發人去屋子裡瞧,原來不知什麼時候,那行李全都不見了!”
早知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扣了他的行李呢!
“誰拿走的?”劉捕頭追問。
“這實在不好說,”掌櫃的嘆了口氣,指著人來人往的客棧大堂道,“兩位自己瞧,本店每日出入人員頗多,也有客人的友人來探望的,甚至還有醫者出入看病、腳夫幫著搬運、小販買賣吃喝的,又哪裡看得過來!”
線索就在這裡斷了,但收獲已經出乎意料的多,至少齊遠和劉捕頭可以確定,江炳生前最後二十天內確實頻繁出入煙雨樓。
他的死,煙雨樓脫不了幹系。
第27章
兩撥人碰頭後, 迅速交換了各自所得信息,最後等來了深夜歸來的廖無言。
例行梳洗過後才出來的廖無言張口就道:“事情進展很順利, 嫣紅越發厭惡我了。”
他今天很自然的說出了自己已有妻兒的事實, 並根據嫣紅的反應, 適當的表達了對“家有糟糠”的不喜,嫣紅眼底的憎惡果然更深一層。
“廖先生, 您一定要注意安全!”晏驕緊張的說,“嫣紅有幫手!那個人, 或者是那幾個人很可能就潛藏在煙雨樓內。”
她不是神仙,更不是妖魔,不可能每一次都像操縱張明那樣成功的挑撥別人替她殺人,偏偏自己又體能不佳、活動範圍有限, 那麼這個時候, 一個幫手就很重要了。
圖擎接道:“莫非這煙雨樓上下果然都藏汙納垢、同流合汙?”
“我並不覺得是這樣,”龐牧卻道,“譬如那老鸨, 做的是皮肉買賣,雖然可惡,但他們也最怕麻煩。這樣毫無緣由的濫殺, 實在是有百害而無一益,不亞於自尋死路。”
老鸨這類人大多愛財如命, 即便要殺人,隻怕也要挑了富商或是身懷巨富的書生下手,可失蹤名簿上九成九都是一窮二白的書呆子, 殺了能有什麼用!過癮嗎?
圖擎點點頭,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你們說的幫手,我已有了懷疑的對象。”廖無言反而對他們這麼快想到這一層有些驚訝。
他認真回憶道:“在這幾天內,我與林平都仔細留心過了,除了貼身伺候的,煙雨樓內的丫頭、龜公都是混用的,誰有空了便使喚誰。可嫣紅這裡卻不是,每每上來送東西、打下手的,都是一個叫大山的,而嫣紅對他的態度似乎也很不一般。”
“特別親昵?”晏驕和齊遠齊聲問道。
眾人都一臉復雜的看著這八卦的兩人。
在某些時候,這倆人還真是出奇的像啊。
廖無言失笑,有些無奈的搖頭,“不,是分外惡劣。”
舔狗!
也不知怎的,晏驕腦海中瞬間蹦出來這個詞兒,而且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你們覺得有沒有可能是這樣,”她斟酌了言辭,充分踐行了大膽設想、小心求證的原則,“這個大山愛慕嫣紅,而嫣紅便利用了他的心意,拉他下水,讓他心甘情願為自己賣命。”
舔狗啊,舔到最後往往一無所有……
眾人紛紛點頭,都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龐牧想起來晏驕的驗屍結果,“大山體格如何?”
廖無言道:“在青樓做龜公,要麼做粗活,要麼賣命,他雖不甚高大,但體格健壯,據林平觀察,很有可能會些粗淺的拳腳。”
龐牧看向林平,後者點頭道:“今兒下午煙雨樓人很多,有幾個客人吃醉了酒,下樓時歪歪斜斜的,一下子就撞到了大山。當時大山手裡還端著一個茶盤,裡頭一把茶壺三個茶杯,若是一般人,隻怕要掉在地上摔個粉碎,可他隻是踉跄幾步,略灑了些茶水出來就穩住了。”
“對了,”說到這裡,林平又想起來,興奮道,“那客人似乎很是不滿,後面又出來找大山的麻煩,鬧得動靜不小,還是嫣紅的丫頭出來勸和的哩!”
眾人的精神俱都為之一振:若果然隻是普通龜公,普通交情,嫣紅何必主動攬事上身?
可這麼看來,似乎又有些說不通。
廖先生分明說嫣紅對大山的態度惡劣,既然如此,眼睜睜看著他被客人刁難不是正好?做什麼多此一舉呢?
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
正在眾人陷入沉思時,廖無言突然雲淡風輕的丟出來一個炸彈:
“對了,嫣紅這幾日可能就要動手了。”
他把所有潛在的受害者都給罵跑了,嫣紅無人使喚,隻能讓幫手或是自己親自動手。
眾人:“……!!!!”
請不要一臉平靜的說出自己隨時可能被謀殺的事實好嗎?
龐牧張了張嘴,挺艱難的說:“萬望先生保重。”
晏驕一時有些啼笑皆非,都不知面對這種情況,是否該繼續崇拜加誇贊。
一方面,廖無言在短短幾天內就達成目標,即將圓滿完成任務,效率高的令人發指;
而另一方面……這才幾天啊,您就讓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對自己恨之入骨,這究竟是一種何等高深的招恨功力啊!
龐牧又叮囑道:“煙雨樓內外都有咱們的人,不過先生也千萬要自己當心,嫣紅那裡的一應水食能免則免,莫要中招了。”
誰知廖無言語出驚人,“她那裡的東西我從未碰過。”
眾人:“什麼?!”
饒是龐牧指揮過千軍萬馬,聽了這個答案後也不禁愕然,“難道不會太過明顯嗎?”
“我嫌他們的茶水糕點都過於粗糙,實在難以下咽。”廖無言慢條斯理道,又慢悠悠端起茶杯吃了口茶。
眾人:“……”
真的好欠打!
晏驕甚至覺得,即便嫣紅真的決定對眼前這個男人動手了,隻怕很大程度上真的是被氣的吧?
屋子裡出現了久違的沉默。
良久,龐牧才稍顯僵硬的問道:“魏之安此人,先生可曾聽過?”
這趟出門,他們沒帶歷屆進士名錄,想知道點兒什麼都無從查起,隻好仰仗廖無言了。
“魏之安?”廖無言用茶杯蓋刮了刮水面上的茶梗,略一沉吟,果然不負眾望的點頭,“聽過,是上上屆的進士,江西人士,中二甲第三十六名,現下什麼職位就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