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這麼看著,仇沂州也絕對是廖無言一掛的人物:同樣的清瘦儒雅風度翩翩,舉手投足間帶著股文人特有的風流,體內的書香氣簡直要溢出來了。
這麼兩個人坐在一起談史論道……曾有過黑歷史的孟徑庭莫名覺得自己拖後腿了。
“聽聞廖先生隨國公爺來平安縣任職,離京前我還想著,也不知有沒有這個緣分去見上一見,如今倒是託了孟知府的福。”仇沂州笑道。
仇沂州是京官兒,雖沒什麼實權,可到底清貴,又是天子近臣,孟徑庭哪裡敢真就認了,當即拱手賠笑,“哪裡哪裡,龐大人與廖先生都是人中之龍,下官才疏學淺,平日裡也時常請教呢。”
仇沂州這次來的目的很單純,就是督考,也懶得理會他話裡話外的機封,直接裝沒聽出來的,又轉過臉去跟廖無言說話。
“當年先生執意隨定國公離京,先生失落的很,此次得知我前來都昌府,還嘮叨許久,叫我若有機會得見先生,還要再勸一勸呢。”仇沂州誠懇道,“先生果然不願去西城書院做個院長麼?”
西城書院位於京城西郊,乃是天下頭一座書院,又背靠天子朝廷,實力雄厚,朝中怕不有泰半朝臣曾在那裡就就讀,民間也有“不入西城,不進朝廷”的話。
而仇沂州口中的先生是聞名天下的大儒,德高望重為人謙和,從二十年前便擔任西城書院的院長至今,對廖無言極其欣賞,早年就有退位讓賢的意思。
“寂才疏學淺,難當大任。”廖無言幹脆利落的推了。
在下首陪坐的晏驕這才知道廖先生字寂。
她在心中默默數了數:龐牧字天闊,圖磬字雅音,廖無言字寂,比較熟的人裡頭似乎隻有齊遠的字她還不知道。
想到這裡,她偷偷問了身旁的白寧。
“你還不知道啊?”白寧微微吃驚道,“他的字還是先生幫忙起的呢,仲雲,好聽吧?”
齊遠身世孤苦,龐牧又不大擅長這個,所以當時年紀最大最沉穩的廖無言就代勞了。
仲雲,還真是挺好聽的,而且頗附和齊遠悠然跳脫的性子。
晏驕下意識看向龐牧身後站著的齊遠,心道這家伙平時看著就是個逗比,自己也總是跟龐牧和廖先生一起喊他老齊,要麼就直呼其名,沒想到人家的字正經文雅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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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呢,齊遠已經先一步察覺後看過來,熟練地龇牙咧嘴挑眉。
晏驕不忍直視的別開臉,心想這果然還是個逗比吧?
眾人正在說話時,一個衙役就進來通報,“大人,外面有人當眾強搶婦女呢!”
孟徑庭瞬間被眾人射過來的視線看的頭皮發麻,腦袋裡嗡的一聲,簡直要當場哭出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仇沂州和龐牧都在呢,他轄下就鬧出來青天白日強搶婦女的事兒……
所謂惱羞成怒就是這麼回事兒,孟徑庭連起身的動作都顯得氣勢滾滾,趕到現場時怒氣都快化作實質了。
哪怕龐牧和仇沂州幾人都避嫌沒跟來,可,可人家已經知道了啊!要是自己處理不好……
孟徑庭拒絕聯想。
他見前頭亂糟糟的,人堆兒裡果然一個女人摟著孩子鬼哭狼嚎,旁邊幾個青壯一邊推搡圍觀百姓,一邊大力撕扯,並未因“知府大人到”的警告聲而有所收斂,不由越發火冒三丈,“大膽刁民,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強搶父女,真當本官是死人,律法是擺設嗎?”
百姓們見父母官來了,都歡欣鼓舞,越加賣力的阻攔。
若非方才有人看見不對吆喝起來,隻怕這娘兒倆早就給人拖走啦!
“來啊,將這些個膽大包天的賊子給本官拿下!”孟徑庭喝道。
簡直是一群混賬,偏挑在這個檔口惹事,不拿你們殺雞儆猴都對不起這身官服!
領頭那人聞聲看過來,赫然就是薛猛。
他滿面漲紫,兩隻眼睛裡滿是赤紅血絲,瘋狂的模樣如同惡鬼,隻將附近百姓都嚇得往後退去。
“這瘋女人是我娘,她如今發起瘋來,要偷了我妹子出來賣!”薛猛大聲嚷道,“難不成大人也要阻攔這家務事麼?”
孟徑庭眉頭一皺,下意識看向那不斷掙扎的女子,見她蓬頭垢面衣不蔽體,瘋癲一般又踢又撕又咬,實在不像個神志正常的,“你說她是你娘,可口說無憑,難以服眾,本官不可能就此放你等離去。”
“有憑證!”薛猛身後一人喊道,“戶籍簿子上寫的明明白白,我們進城都隨身帶著哩!大人不信盡可以去查驗!”
說完,果然從懷中掏出身份文書。
他們這樣大方坦蕩,不光百姓們以為自己勸錯了,就連孟徑庭也遲疑起來。
莫非,真是個女瘋子?
然而就在此刻,那女子似乎也看出孟徑庭心生退意,急得不得了,竟狠狠一口將抓住自己的人咬出血,身體裡迸發出驚人的力氣,連滾帶爬往這邊撲來,撕心裂肺的哭喊道:“大人,民婦冤枉!民婦沒有瘋!是這些人瘋了,他們要抓民婦的女兒去祭河!”
第63章
孟徑庭活了三十餘載, 就沒覺得自己的腦袋這麼大過!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前番趙良神仙粉一案因牽涉到讀書人,聖人十分重視, 日日督促, 聽說差不多結了。他轄下都昌府雖然也出了事, 到底不是起源地,而且人犯又在這裡被抓, 他倒也算功過相抵。可眼前這事兒……
活人祭祀,這都多少年沒聽過了, 若果然是真的,他,他還不如當初就辭官回家種地!
他的命怎麼就這麼苦?
危急時刻,孟徑庭的腦子轉的空前溜, 沒等那婦人喊第二嗓子, 就直接命人將這群人全都堵了嘴拘回衙門,又命心腹看守,然後直接跪倒在龐牧跟前, 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起來:
“吾命休矣,國公爺,救救下官吧!”
龐牧直接被他跪懵了, 哭笑不得,“誰又要你的命了?”
都是讀書人, 可孟徑庭跟自家廖先生差忒多。
這廝動不動就求救,而自家先生但凡遇見事兒,那是恨不得頭一個撸著袖子上前罵人的, 不將對方罵厥過去姓兒都敢倒著寫……比不了,真不能比。
如今已然事發,藏是藏不住的,孟徑庭索性也不含糊,事無巨細原原本本的講述了。
回來的路上他已經想明白:
自己歷史不清,如今又被逼著走清官路子,外頭黑白兩道的民間、官府算是都得罪了個幹淨,不知多少人等著落井下石,指望他們幫忙?想都甭想!
唯獨這位定國公,雖在手裡攥著他的小辮子,可到底還是保了一把不是嗎?
隻要自己還有點兒用,難不成他還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找根繩子上吊?
龐牧一聽,果然沒急著罵人,反而仔仔細細又問了遍,思索片刻,還專門請了廖無言來,又叫孟徑庭去將能找到的有關薛家莊的卷宗、文書盡數搬來。
“走,先去審審!”他倒要瞧瞧這薛家莊是個什麼來歷,以至於如此無法無天。
見他這般行事,三言兩語間安排的井井有條,孟徑庭登時就跟黑夜中迷途的遊子找到親娘似的有了主心骨,忙哽咽著去了。
有救了!
中午晏驕過來送飯,聽說幾位大人在裡頭議事,便將食盒遞給門口守衛,“那行,我不進去打擾了,勞煩你轉告大家,今兒吃面,得趁熱快吃,不然該坨了。另一個小盒子裡是甜品,紅棗核桃,補腦益氣,隻是別吃多了,太甜。”
如今他們平安縣衙也算家有考生,晏驕懷揣一顆老母親的送考心,最近做這類益氣補腦補血的東西就比較多。
守衛點頭應了,晏驕也不多做停留,轉身離去。
誰知她剛走到半道,守衛又跑來喊人,“晏姑娘留步,大人請您進去呢。”
“叫我?”晏驕伸手指了指自己,忽然眼前一亮,“哪兒死人了?”
守衛一噎,就沒見過聽說死人這麼積極的。
他啼笑皆非道:“還沒呢,具體做什麼屬下也不知,您還是自己進去問吧。那我這就給您叫飯去。”
晏驕笑著道謝,推門一看,呵,孟徑庭也在!
龐牧和廖無言已經在非常熟練的拉開架勢拌面了,他立在一旁顯得就有些呆:
這定國公和廖侯爺也忒樸實了!哪兒有捧著大海碗一邊吃面一邊說案子的!這,這不像話啊!
而且活人祭祀啊,何其令人發指,你們真能吃得下……
晏驕問了好,又對孟徑庭笑,“孟大人也沒吃吧?沒想到您也在,稍等哈,馬上就來。”
孟徑庭幹笑:“……哎,您費心。”
這到底是在誰家?
龐牧麻利的將另一個碗裡用雞丁、各色菌丁炒制的面醬拌入碗中,讓那些面條都均勻的染上紅棕油亮的誘人色彩,又夾了點兒胡瓜絲,熟門熟路推給晏驕,“你跟廖先生體弱,不耐餓,你們先吃。”
晏驕瞅了瞅那腦袋大的一碗,搖頭表示拒絕,“這是給你盛的,我兩頓也吃不完啊。”
龐牧又往她眼前推了推,直接塞筷子,“你先吃,吃不完剩下給我。”
孟徑庭:“……”要不要這麼節儉?
他忍不住順著想了下,若是自家夫人吃剩的給他……不行,不敢想,想起來就頭疼。
人都這麼說了,晏驕也不繼續推辭,果然嘶溜溜吃面,又問龐牧,“你們說正事兒,又沒死人,喊我來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