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玉緩緩掀起眼皮,看她臉上毫不掩飾的假笑,也勾了個笑,慢慢悠悠道:“您客氣。”
“石玉。”唐辛突然好奇,感慨似的說,“你這麼懂,怎麼不去子承父業呢,照你這本事,就算什麼背景都沒有,都能闖出一片天來。”
聽著好像是在誇他,其實罵人不帶髒字。
石玉哼了聲笑,仰靠到沙發靠背上面,閉上眼睛伸長了腿,懶洋洋回:“沒意思。”
唐辛覺得他嘴裡的這個沒意思是真的覺得沒意思,當一個人站在最高點往低處看,滿眼皆是猴子,每一隻都在為自己爬到了山尖尖上面而狂喜尖叫,在他眼中不過是動物園裡面的假山,外面罩著的那層網子圈出兩個世界。
就這麼現實。
她隻希望石墨和石砚以後的生活不要被利益化,可是又不現實,他們倆作為子孫後代,和她或是石玉沒有區別,受著祖宗基業的蔭庇,享受著最好的隨心所欲的生活,自然就要有接受一切的意識,包括自己的生活和婚姻被利益化。
石玉不是也在接受麼,她也一樣,他們倆的孩子自然也會。用石玉的話說,自古就是這樣,早就是不變的定律。
所以在她聽到石玉提起這件事時,她連抗拒的權利都沒有,哪怕心裡不那麼樂意,卻說不出一個不字。
能幫到她爸爸,她有什麼可不滿意的呢,從小到大,她沒為家裡做過什麼事幫過什麼忙,除了聽家裡的話和石玉結婚了,離婚還是瞞著家裡人的。
唐辛沉默不語,全盤接受,石玉反倒覺得不那麼舒坦,冷眼旁觀著她細微的神態變化,在將要歸於平靜時輕聲地問:“你怎麼不問問我假離婚是什麼意思?”
第344章 虛幻
唐辛把腦袋枕在沙發扶手上,半闔著眼似是困極,特別小聲地說:“我不好奇,也不關心,隨便你因為什麼吧,也許就是你隨口一說,也許是為了我爸爸好,說到底……不也是在幫你父親。”
裝睡,又怕他仍是再提,稍頓了片刻又加了句:“你說的我明白了,謝謝你這麼替我爸爸還有我家著想,還有別的事情要說麼?沒有,我要睡了。”
石玉沉默著看她眼皮顫動,起身去入口處將大燈關上,換了盞牆邊的小射燈。
唐辛閉眼靜聽,腳步聲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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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他走了,誰知不多時又回來了,搭了條被子在她身上,手裡還抓著個枕頭。
從她的角度看上去,黑乎乎一個人影,臉都看不清,不知道是何表情或是心理,但是動作很輕,比他們倆最要好的時候還要輕。
“我不睡在這裡,我——”
話還沒說完,被他一手抄起腦袋,一手塞枕頭,嘴便閉上了,聽見他說:
“唐辛,今晚你就睡在這兒,我也睡這兒,咱們倆就在這兒看著對方,誰也別想帶著孩子先走。實話說,我不是那麼信任你,相信你對我也一樣。”
有道理。
唐辛是真的怕他帶著孩子走,雖說不至於找不到人,但是撕破臉實在不好看。
本來她就是想去守著石墨的,與其翻來覆去睡不著還有可能吵醒石墨,不如就按他說的辦。
她以為會難以入睡,結果很快就有些昏昏沉沉。
石玉仍是坐在對面沙發,看著她從蜷縮的一小團變得舒展開來,抱在懷裡的墊子掉到地上,摟著被子把臉埋進去。
不一會兒就悶得喘不上氣,嘟哝著翻了個身,抬了條腿騎到靠背上面,嫌高,用腳跟勾了好幾下。
和沙發較勁的後果就是她輸,不情不願又翻回來。
以為都是他呢,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抱著他嫌熱又嫌悶,騎著嫌他側躺的角度不合適,害得她的腿放得不得勁,什麼都得聽她的。
就像離婚要聽她的,孩子歸誰也要聽她的,她說不要就一個都不要,現在想要了便由不得他,特別不講道理。
一丁點不順她的意就要發脾氣,沙發才不慣著她。
這個世界上會無條件慣著她的隻有真心疼愛她的家中長輩,現在又多了一個,她那親生的大兒子。
真是她生的,什麼都由著她。
石玉挺羨慕她的,這麼任性都有人買賬。
石墨對於他們這對父母的體諒,遠遠超乎石玉的想象。
石玉自認在他小的時候就夠能體諒人的了,石墨得加個更字,不知道算不算是青出於藍。
肯定算,石墨比他強多了,是真的不帶任何雜念的,不猜忌,不質疑,全身心的無條件地信任和依賴他們倆。
以後,石墨就要和他媽媽一起生活了,石玉舍不得,特別舍不得。
“唐辛,協議還算數吧。”
唐辛睡得不舒服,半睡半醒,不大滿意地哼了聲:“什麼協議?”
“你的律師擬的那一份離婚協議。”
窩在被子裡的人忽然睜眼,往對面相同位置看過去,好一會兒才發現他是坐著的,嚇得更清醒了。
忍著沒坐起來,裝作仍是困頓,閉上眼漫不經心地說:“協議,早就變成紙飛機了嘛。”
石玉忍笑沒點破她的小心思,仍是壓著聲回:“在呢,算數吧。”
兩次相詢都是陳述,卻擺了副向她確認的姿態。
唐辛心裡暗罵:狗男人,天底下數你最聰明。
嘴上卻說:“你說哪一條?”
石玉直言:“見孩子,我說了算,我要見石墨,他應該也想見到我。”
看,這人多壞,這時候不問了,直接拿協議裡提過的事來做告知。又會鑽空子,又會拿著石墨的需求來堵她的嘴,讓她無法拒絕。
“見唄,你是他爸爸,他是你兒子,天王老子來了也攔不住。”
有她這句話就夠了。
他就放心了。
後一句卻急轉直下拐了個大彎,特氣人。
“其實,你可以再找個女人,找個適合你的……結婚,再生一個。”
她沒再說那些精準的形容詞,他嫌棄她的那些,比如沒腦子、不講理之類的。
沒必要說,顯得她小家子氣,愛記恨,就好像她多在意似的。
她才不往心裡去,愛誰誰,天亮之後,他們倆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他卻說:“算了吧。”
輕飄飄的,不知道是真的不想,還是什麼原因。
唐辛也不那麼關心,那是他的事,與她無關,喜歡他的女人那麼多,用不著她來操心。
她試著想要換個話題,反正被他吵醒了暫時沒有睡意,那就隨意聊幾句。現在這個狀態剛剛好,不想吵,也沒有脾氣可發,就安靜地說一會兒話。
就像他剛才說那些話時,就挺有意思的,她可以聽著。
可又不好指揮著他去說些什麼,顯得她多愛聽。
思來想去,開不了口,反倒越來越精神,甚至有點兒想要來支雪茄。
空氣中的那股醇香氣息還未散盡,全是誘惑。
正糾結著要不要坐起來,還是幹脆蒙頭大睡,聽見他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裡響起。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和你結婚麼?”
唐辛一怔,回:“不知道。”
她沒想過這個問題。
門當戶對是真的,但為什麼偏是石玉不是別人,或者說為什麼石玉的結婚對象會是她,而非其他家世相當的適齡女性,唐辛從來沒想過。
石玉笑,輕聲地說:“你想一想。”
方才聊過的那些內容讓他相信,她能想得出來。
唐辛靜下心來試著去想,從他說的那些關系上去盤算。
夜深人靜卻算不上頭腦清晰,又喝了不少的酒,偏偏有個念頭自己蹦了出來,連個具體的形象和線索都還沒完整串連上,她已經不敢置信地說出口:“因為……我爸爸將來……會接你爸的位子?”
真聰明。
石玉手伸過去,在半空中停了瞬間,把她面前的那盒雪茄拿過來,拆了盒取出一支,去掉包裝處理好,遞向她,“要麼?”
唐辛還沒緩過神,順著他的話音坐起來,盤著腿抱著被子,茫然接過。
他劃了根長火柴,嗞啦一聲,火苗蹿起,他從桌面上方探過去,她低頭湊近。
他看著她的臉在火光的映照下不再慘白,透著層豔麗的緋紅色澤,生動又虛幻。
第345章 毛病
對望了一陣,各自移開視線。
兩個人各自守著一張長沙發,雪茄,紅酒,對坐到天色漸亮。
石玉說等石砚醒了就要帶著他回上京了,唐辛“嗯”了一下,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又點了下頭表示知道了。
他又說:“你也可以帶著石墨到上京去,那個小院是買給你的,什麼時候去都可以。石砚,應該也很想見到你。”
她知道,不用他說,她當然會去見的。
把被子扯到一旁,站起來就走,腳步才剛邁出去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這是在離婚之後又送了她一套房子,還是上京的院子呢。
小?
他眼裡的小院,在最為繁華熱鬧的上京|城裡獨佔了一隅僻靜地,是多少人辛苦一輩子連想都不敢去奢想的鬧中取靜,卻是他隨手送出去的一件禮物。
就當是禮物吧,管他怎麼想的呢,要不要的也不是她說了算,是不是她的也不一定,說不定哪天他心情不好又說成是他的。
她才不往心裡去呢。
急走幾步又返回來,穿好鞋小跑著離開。
石玉這才站起來,把她隨手亂丟的被子小心地提起來,放到沙發上面。
下面被蓋住的羅勒盆已經倒了,灑了些土出來,還好苗低芽短,沒壓壞,要不然石墨看見了肯定心疼。
收拾好了放到高一點的地方,又怕石墨夠不到,重新選了個適合的高度放好,又拍了張照片發給石墨。
往上翻看兩個人的聊天記錄,多是視頻通話,剩下的便是圖片,寥寥幾句語音信息。
自從唐辛把石墨送到他的身邊,大部分時間都在一起,偶爾分開也是視頻通話為主,所以留存下來的關於石墨的聲音和影像實在太少。
石玉突然就理解了,為什麼唐辛有事沒事就會對著石墨拍照錄像,一個個相冊按照時間和地點分門別類地整理好,因為她是有準備的,知道自己有一天會離開。
他毫無準備,如同當頭一棒。
……
年尾的最後一天,母子倆正坐在餐桌邊吃早餐,石墨忽然說:“媽媽,爸爸今天來。”
唐辛怔了片刻,問:“你們倆說好的?”
石墨開心地點著頭,舉起手裡小筷子在空氣中夾了兩下,驕傲地說:“昨晚說好的,今天就到嘍,十一點的飛機,我們可以一起吃午飯。”
唐辛“哦”了下,說好,見他仍盯著自己,擺了張笑臉說:“好的。”
石墨追著問:“我們要不要去機場接爸爸,還有弟弟。”
小孩子問你要不要,其實就是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