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過道一側的門忽然傳出點輕微的響聲,那地方似乎是個專供貴客出入的通道,但兩人眼下正是劍拔弩張,自然都未在意。
喬太太一把薅住聞亭麗的衣領,聞亭麗則毫不客氣地抬手將其甩開:“還沒聽懂嗎,你所謂的‘高貴門第’、你那些晚輩的所謂‘青睞’,在我眼裡統統一錢不值!”
撂下這話,她瀟灑地脫身欲走,卻聽喬太太厲聲道:“你既這麼有骨氣,為何當初還要挾喬家替你父親支付醫藥費?”
聞亭麗太陽穴突突直跳。
“說不出來了吧,任你把話說得再漂亮,骨子裡也是個毫無底線的爛貨!就跟你的母親一樣!”
“啪”地一聲,聞亭麗回手給了喬太太一巴掌。
“這一巴掌,是替我父親打的!當初要不是你們喬家在背後撐腰,邱大鵬不敢對我父親下這樣狠的手,我父親重傷不治,喬家需負一半的責任!”
喬太太一呆,異常兇狠地抬起手就要打回來:“你竟敢——”
聞亭麗卻幹脆利落反手又給她一巴掌:“這一巴掌,是替我母親打的,誰給你的權利一再侮辱我母親!”
她高昂著下巴,用極度輕蔑的眼神看著喬太太。
第29章
喬太太氣得臉都歪了,衝上來劈頭蓋臉罵道:“我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真正的侮辱和欺凌!你給我聽清楚了,連夜把醫藥費還給喬家,但凡少還一文錢,我即刻叫你身敗名裂,留在上海念大學?做你的春秋大夢,明天一早你們一家就給我滾出上海!”
聞亭麗鐵青著臉,其實早在喬太太剛才過來找她麻煩的那一刻,她就預料到此人會抵賴和反悔,白莉芸現已懷孕,那麼當初她那些自保的手段對喬太太也就毫無震懾力了,喬太太說不定早在等著出這口惡氣,那終究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她不由有些愣神。
喬太太誤以為聞亭麗被這話所懾,惡狠狠揚起胳膊,瞅準聞亭麗的臉頰便要打上去:“原來你也知道怕?當初你敢招惹杏初,就該料到喬家有的是法子搓磨你,你也不照照鏡子,你這樣的小賤人隻配邱家那小癟三!”
聞亭麗反搡喬太太一把,誰知喬太太正全力衝過來,她非但沒能推動,反而將自己的肩膀撞到了牆上,喬太太的巴掌趁勢追到臉上,聞亭麗心知躲不過去了,閉眼冷笑道:“活這麼大歲數隻有這點識見,可惜你注定要失望了,我憑我自己的本事也能在上海站穩腳跟!”
“就憑你?”喬太太笑聲尖利。這一巴掌她使了十足的力,一旦落在臉上,少不得打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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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亭麗無路可躲,咬牙告訴自己:永遠別忘了這一巴掌的滋味。
往後被人瞧不起時,甚或遇到困難想要退縮時,就馬上將這部分記憶挖出來警告自己:往前走,自己要給自己爭氣!
然而,木著臉等了半晌,那巴掌都始終沒打下來。
一睜眼,就看見喬太太的胳膊被牢牢格在了半空中。
喬太太也是滿臉驚愕,因為架住她胳膊的人是陸世澄。
過道那扇專供貴客出入的門不知何時開了,陸世澄皺眉看著喬太太,仿佛自己隻是湊巧路過,因為嫌喬太太擋了自己的路,才格住了她的胳膊,他的身邊,還站著鄺志林和仙樂絲的祝老板,這兩人都是一臉錯愕。
“陸先生?”短暫的震驚過後,喬太太氣咻咻地說,“你們來得正好,這個聞亭麗是你們務實的學生吧,她是個騙子!當初她使計騙了我們喬家一筆款子,我提醒她償還,她竟像個流氓似地打我,我正要把她扭送到巡捕房去,還請你們幫忙做個見證。”
說話間試圖抽出被擒住的那隻胳膊,並繼續伸長另一隻胳膊去抓聞亭麗的頭發。
聞亭麗因為尚未回過神,就這樣被喬太太使勁抓了一下,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氣,立即兇狠地反揪住喬太太的頭發,同時兩手格住喬太太的肩膀,竟是寸步不讓。
陸世澄再次閉了閉眼,鄺志林和那位祝老板也都愣住了,這漂亮小姑娘打起架來竟這麼兇。
喬太太沒想到聞亭麗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還手,情急之下使勁抽自己的胳膊,結果抽了好幾下,都是紋絲不動。
“陸先生?!“喬太太不可思議地回望陸世澄,“你這是什麼意思?”
陸世澄面無表情看著她,鄺志林忙說:“陸先生是個文明人,他不主張用暴力解決問題。”
喬太太既驚又惱:“陸先生沒看到是聞亭麗先動的手嗎?暴力也是她先暴力的,我立刻叫警察來抓她,這小賤人必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陸世澄指了指聞亭麗,又指指自己,態度十分強硬。
鄺志林露出些許訝色,忙對喬太太說:“這位聞小姐既是務實的學生,輪不到別人來教導,喬太太接下來是要報警也好,還是找人幫忙也好,都隨你的便!至於聞小姐,陸先生就先帶走了。”
等鄺志林說完這番話,陸世澄這才一把松開喬太太的胳膊,又將聞亭麗的手從喬太太肩上扯開,將她拉到自己身後,自己則站到中間,讓兩人之間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
聞亭麗正忙著還擊喬太太的五爪功,不防被陸世澄拉開了,待要再衝上前,陸世澄的胳膊卻攔在她身前,她喘籲籲抬頭,冷不丁對上陸世澄的視線,他垂眸看著她,但眼底沒有半分指責和輕蔑,反而像在善意提醒她:再鬧就不好收場了。
聞亭麗收回手,不聲不響任陸世澄把自己拉到一邊。
陸世澄這才轉頭對喬太太頷了下首,仿佛該交代的已經交代清楚了,然後,便旁若無人領著聞亭麗向外走。這光景,竟有點像家長過來領走自家闖禍的孩子。
喬太太在原地呆站著,忽然眯了眯眼,厲聲說:“陸先生莫不是也被她迷惑了。別看這姓聞的年紀小,她一貫會耍手段,前一陣她還勾搭過我的兒子,後因為我兒子不肯理她了,又跑去跟麒光不清不楚,她這樣的人,你——”
陸世澄倏地回頭掃向喬太太。
喬太太隻覺得那目光寒光凜凜,不由得噤聲。
鄺志林低喝:“喬太太慎言!這些話陸先生不愛聽。”
喬太太怎肯忍氣吞聲,便改而對著聞亭麗的背影諷聲笑道:“我說你今晚為何這樣囂張,原來是搭上了大靠山,我告訴你,那可是白紙黑字的賬單,天王老子來了也賴不過去!明天各家報紙上就會見真章,我看到時候哪家大學敢錄用你。你別裝聾作啞,你是不是打算讓陸先生替你還?原來你所謂的‘自己的本事’,還是像你娘一樣隻會依靠男人!”
“閉上你的嘴!”
聞亭麗一怒之下,從書袋裡舉起一樣東西:“睜大你的狗眼睛看清楚,我已經咨詢過律師,你們喬家出了多少醫藥費,我可以一分不少還給你,退錢時律師會出公證文件,省得你亂作文章!你心裡很清楚,那晚要不是你指使邱大鵬帶他的兒子上門提親,我父親不會被打成那樣,所以這筆醫藥費你們喬家應當該賠。現在把錢退給你,不是因為理虧,而是我不想再被無恥之徒繼續糾纏,還有——”
她驕傲地抖了抖手裡的那張支票。
“這叫育英獎學金,歷年來隻頒發給在校外重大比賽中獲得第一名的學生,英才不常見,不巧我就是。”她揚眉笑了笑,“看清楚了嗎!這筆錢,每一個子兒都是我憑自己本事掙的。”
這番話擲地有聲,陸世澄目光一漾,深深看她一眼,那位祝老板上上下下打量聞亭麗,頗有些刮目相看的樣子。
喬太太五官都氣變形了,隻恨一時間竟找不到話來駁聞亭麗,她恨恨然瞪向陸世澄,方才他一味攔著她,這會兒聞亭麗對著她張牙舞爪,倒不見他過來制止,擺明了在偏袒!
聞亭麗把支票放回書袋:“最遲明早我就把你的臭錢退給你,你等著律師的電話吧。”
剛要走,迎面走來兩個人。
“哥,你都過來接嫂子了,幹嗎又急著走?”喬寶心拖著喬杏初,“我們去找媽,讓她跟你說。”
喬杏初待要接妹妹的話,不料看見聞亭麗,整個人僵在原地,聞亭麗冷冷地從他身邊擦過,臉上似乎受了傷,他情不自禁返身追上兩步,就注意到聞亭麗和陸世澄走在一起。
他微微一驚,等到醒過神,才發現陸世澄也在淡淡打量他。
喬杏初滿腹疑團,隻得停在原地跟陸世澄點頭打招呼,忽聽後面喬太太哭道:“你們怎麼才來……姆媽快死了!”
“出什麼事了?”喬寶心和喬杏初急步迎上去。
“快給巡捕房的林督查打電話。”說話間,喬太太一把薅住兒子的襯衣衣領,“杏初,你看看你當初找的什麼貨色,枉你口口聲聲說她好,結果她回頭就把你媽打成這樣。”
喬杏初忍不住打斷母親:“沒頭沒腦地在說什麼,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二位不必急。”鄺志林走過來對喬杏初和喬寶心說,“聞小姐已經去找律師了,雙方發生衝突時,碰巧我、鄺老板還有陸先生都在場,如有需要作證之處,我等絕不推辭。”
喬太太眼神閃爍,這時,一班學生也跑過來:“出什麼事了?”
先前趕上真理樂團登場,客人們都留在場子裡聽演奏,音樂聲一停,才注意到後頭的動靜,集體找過來,不料看到走廊裡的陸世澄,不免有些意外。“陸、陸先生?”
陸世澄和聞亭麗穿過人群向外走。
走出去好一截路了,聞亭麗才想起自己忘了跟陸世澄道謝。
她抬眼看看陸世澄的背影,方才的事哪怕再來一萬回,她也會跟喬太太打上那一架的,隻是這會靜下來,多多少少有點不好意思,她可是第一次在熟人面前打架,不巧這熟人還是陸世澄。
“陸先生,剛才謝謝你。”她清清嗓子。
陸世澄停步回頭,目光在她臉上一凝,指著她的臉頰做了個手勢,旋即收回視線,回身下了樓梯。
聞亭麗一愣,趕忙從書袋裡掏出一面小菱花鏡,一看才知道,臉頰上和脖子上多了好幾道傷痕,好在不算深,但也需及時上藥處理。
她心頭暖暖的。陸世澄的態度跟先前剛露面時一樣,對她的所作所為,既沒有鄙夷,也沒有嘲笑,更沒有自以為是對她提任何建議和要求,有的隻是貫穿始終的善意。
趙青蘿和燕珍珍聽聞此事,急三火四尋過來,看到聞亭麗脖頸上的傷口,兩人倒抽一口氣:“喬太太打的?那老妖婆竟下這麼重的手!”
聞亭麗把頭埋到兩人肩上,悶悶地說:“這一架打得我累死了,現在沒力氣細說,回頭再告訴你們。”
趙青蘿心疼地扶住她:“那我們先扶你回座位歇一會,這附近就有藥店,我和珍珍去替你買藥。”
“回舞池做什麼。”燕珍珍沒好氣地說,“等著那妖婆繼續刁難聞亭麗嗎?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趕快叫車送她回家才是正理。”
聞亭麗聽燕珍珍一口一個“老妖婆”,忍不住笑起來:“我不跑,跑也沒用,你們倆別擔心,事情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你們在這等我一會,我先去打個電話。”
打完電話,簡單處理一下傷口,便重新回到仙樂絲的二樓。
因為出了這樁意外,舞臺上的表演早被叫停了,在祝老板等人的指引下,同學們有秩序地陸續退場。
眼看擠不進去,三人隻好順著人潮出了仙樂絲,剛出樓,就聽到喬太太厲聲說:“我知道您一向維護自己的學生,但您不能聽信鄺先生的一面之辭,我的傷口林督查已經驗明,聞亭麗欠賬的事隻需一問慈心醫院的賬房就知道了,證據全都擺在眼前,今晚您不給我一個交代,我會立即以詐騙罪和毆打罪起訴聞亭麗,到時候不隻這學生完蛋,貴校的名聲也會因此而蒙羞,您確定要為了一個品行不良的學生跟喬家打這場官司?”
米歇爾瞥見聞亭麗,掉頭朝她走來:“這件事後果很嚴重,現在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當場跟喬太太認錯,如能爭取到她的諒解,這事或許還有商量的餘地,快跟我去向喬太太賠禮道歉。”
趙青蘿和燕珍珍焦急地對聞亭麗使眼色,她們都知道米歇爾是喬太太的好朋友,喬太太吃虧,米歇爾勢必會幫喬太太出頭,這番話聽似合理,實則暗藏殺機,一旦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道了歉,有理也變成沒理了,眼下可是升學的關鍵時機,弄不好會影響前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