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大鵬卻隻是輕聲細語對聞國福說著話。
聞德生胸膛的起伏越來越劇烈,驀然抬手抓向邱大鵬的喉嚨,邱大鵬似乎早料到這一招,提前就閃到了一邊。
聞德生於是軟軟地伏倒在床邊,腦袋對著床底,肩翼高高聳動,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嘴裡咯出來。
“爹!”聞亭麗急得跳腳,“邱大鵬,快給我滾出來!”
邱大鵬充耳不聞,上前輕輕拍打聞德生的肩背:“大哥,大哥?”
仿佛發現聞德生還有氣息,便再次附耳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句什麼。
聞德生突然渾身一陣亂顫,使出全部力氣,一把攥住邱大鵬的衣角,痛罵道:“你這畜生!你要是、你要是敢把亭麗送到曹幫主那兒,我和阿柔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聞亭麗一震,她早料到邱大鵬沒安好心,但她沒想到他能想出這樣的話來惡心父親,她氣急敗壞道:“爹,你別聽姓邱的胡說!他要是有這個能耐早就這樣做了,他沒這個本事!”
但聞德生儼然耗盡了他身軀裡僅剩的一絲精力。
邱大鵬隻微笑著輕輕一推,病人便如枯葉一般落回床上。
聞德生睜大一雙空洞的眼睛望向門外,斷斷續續喘息幾聲,便一動不動了。頃刻間,房裡像是變成了一座墳,一種死一般的寂靜靜悄悄彌漫開來,小桃子仿佛察覺到了這種死氣,哭聲愈發尖利。
“爹!”聞亭麗雙眼猩紅,發瘋一般推搡著面前的壯漢,奈何對方如鐵塔一般,她隻得返身朝走廊盡頭跑去,“湯普生大夫!劉護士長!快來幫忙!我爹快不行了。”
恰在此時,湯普生和劉護士長也推開了擋在身前的流氓,一行人疾步跑到病房前,隻聽邱大鵬驚呼道:“大哥,大哥。哎呀,我大哥不好了,快、快把大夫找來。”
聞亭麗白著臉闖進去。床邊一地的黏血。
父親的嘴角滿是汙血,臉色灰得觸目驚心,眼睛倒是睜著,但瞳孔仿佛變成了一對玻璃珠,冷冰冰的,半絲活氣也沒有。
聞亭麗腦中一片空白,俯身機械化地擦拭父親嘴邊的汙血,血還是熱的,這令她心裡多少燃起了一絲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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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普生帶人上前搶救,聞亭麗木然退到一邊,除了聽天由命,她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床邊開始了一系列有秩序的搶救,但醫護們似乎很快就發現這不過是徒勞,有人低聲對湯普生說著什麼,有人默默回頭看向聞亭麗,有人異常惋惜地放下手中的藥瓶和注射器。
湯普生走過來沉重地拍拍聞亭麗的肩。
聞亭麗耳邊全是嗡嗡的雜音,但她心裡卻比任何時候都明白,她聽見自己的牙齒咬得咯嘣作響的聲音,緩緩將視線對準了對面的邱大鵬。
邱大鵬在床邊假惺惺地嘆氣,但他眼睛裡半點愧意都沒有,在對上聞亭麗的目光時,他眼中甚至閃過一絲挑釁和得意。
那張醜惡的臉在聞亭麗眼前不斷放大、放大、放大!
她面無表情朝邱大鵬走去。
一邊走,一邊摸向她那從不離身的書袋——她的槍在那裡。
這段時日她幾乎每晚都會跟厲成英或劉向之學本事,學了這麼久,她的槍法已經很準,究竟是把邱大鵬的臉打得稀巴爛呢?還是把這狗東西的胸膛射成蜂窩?
不不不,這些都不夠,最好讓這畜生受盡各種各樣的折磨,再看著他在她腳下哀嚎著慢慢死去。
她兩眼赤紅,渾身殺氣騰騰,幹脆利落地就要把槍拔出來,猛不防身後有人拽住了她的手。
聞亭麗鐵青著臉用力一甩,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阻攔她!
後頭那人卻死死摁住她的書袋。
她惡狠狠向後看,卻是劉護士長。劉護士長滿頭大汗,眼中充滿心疼和警告,她暗示聞亭麗注意四周:邱大鵬身邊帶著四個保鏢,走廊裡還有一大幫白龍幫的流氓,這些人個個都有武器。
這個時候動手,聞亭麗固然可以痛痛快快報仇,但她自己也會當場喪命。
不,絕不是現在,因為不值當!
察覺聞亭麗依舊死死扣著袋子裡的槍,劉護士長用汗湿的手指使勁掐她一把,同時鎮定地對著那邊喊了句:“小桃子,快到姐姐這邊來。”
“姐姐。”這稚嫩的哭聲終於將聞亭麗拉回了現實。她呆滯地轉臉望向小桃子,眼看妹妹哭著朝自己跑過來,攥緊的手心不知不覺松開了,一言不發蹲下去,將妹妹圈進懷裡。
眼淚,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
劉護士長說的對,不是現在,因為她必須保護好自己和小桃子,但這筆賬早晚得算,她對自己發誓,一定要親手把這個禽獸的皮扒下來!
她咬緊牙關,低下頭將妹妹死死摟在懷中,卻再也抑制不住眼眶裡沉重的淚水,啪嗒、啪嗒,眼淚一顆顆墜到地上,她小聲地、充滿恨意地啜泣起來。
當晚,聞德生的遺體被送到了太平間。
聞亭麗對著空蕩蕩的病床發呆。
這幾個月,她們一家吃住全在這裡,這讓她產生了一種此地就是家的錯覺。
這一刻她才明白,她之所以會這裡當家,是因為這裡有父親和小桃子。
父親一走,這地方不過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病房。
小桃子在她懷裡含淚睡著了,她讓周嫂把小桃子帶回寓所睡覺。
劉護士長過來陪著聞亭麗默默坐在床邊,雖是一種無聲的陪伴,卻讓聞亭麗內心的勇氣和力量開始一點一點蘇醒。
這一關再難過,也得先過了再說。後事,棺材、靈堂、墳墓……這些都是必須盡快解決的現實問題……各種各樣的念頭佔據了她的腦海,這令她可以暫時忘卻包裡的那把槍。
一整晚,劉護士長都陪在聞亭麗的身邊,到兩三點的時候,聞亭麗累極了,蜷縮在劉護士長辦公室裡的長凳上睡著了,劉護士長找來一床被子,輕輕幫她蓋上。
第37章
天不亮, 聞亭麗就開始四處奔波。
這一忙,她才知道安葬一個人需要這麼多道手續。
她光是為了買一具合適的棺材就跑了好幾條街,此外還有裝殓、裁衣、租靈堂等事宜, 這些都即刻張羅起來,她甚至來不及悲傷,就被一大堆具體而繁雜的事纏得喘不過氣。
好在第二天上午, 趙青蘿和燕珍珍聞訊第一時間趕來幫忙, 黃遠山聽說聞亭麗臨時租不到靈堂,當即幫著打電話給喪葬公司找人調停。
消息越傳越廣,下午鄒校長率領一大班務實的學生前來吊唁。
喬寶心和秀德的幾位舊同窗相趕來探望聞亭麗,走前喬寶心握著聞亭麗的手默然良久, 說:“你多保重。”
傍晚, 包律師和劉亞喬也來了, 亞喬姐將一個紙包交給聞亭麗,裡頭除了她自己和包律師給的吊唁金,還有一沓未具名的現金。
聞亭麗心知這是厲成英託包律師代為轉交的。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 因為眼淚和熱氣哽在了喉嚨裡。事發到現在, 身邊每一個朋友都在盡力幫她渡過難關。
在大家的幫助下, 靈堂於當天下午順利搭起來了,聞家在上海的親友甚少, 預備隻停靈五天就下葬。
董沁芳令人送來一個大花圈, 還親自在靈前吊唁了一番。
後半夜時, 外頭突然來了幾個鬼鬼祟祟的記者, 名為吊唁,實則不停地對著身穿素服的聞亭麗拍照, 拍完照又像來時那樣靜悄悄走了。
黃遠山等人疑惑究竟是誰通知了報社, 聞亭麗卻無心細究, 翌日一早她和周嫂正忙著給客人們發早飯,燕珍珍突然把她拉到一邊。
“你看。”燕珍珍手中拿著今早的報紙。
報上某篇文章寫著:
【‘滬上之花’大熱門選手聞亭麗小姐或將缺席決賽】。
聞亭麗腦子比平日麻木許多,對著大篇文字愣是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燕珍珍無奈幫她一字一句念道:“聞父於前夜因病離世,如今聞小姐沉湎於悲慟之中……”
聞亭麗渾身一個激靈。
因為父親的事,她竟將欣欣的比賽忘了個一幹二淨。
原來後天就是禮拜五了。
昨日董沁芳過來吊唁時大概是看她太悲痛,並未在她面前提及此事,但兩個人心裡很清楚,買票的觀眾至少有一半是衝著她的滑稽戲來的。
對著報紙讀完一遍,聞亭麗隻覺得手腳冰冷,原來邱大鵬的真實目的是這個!
那天他來,就是來致父親於死地的,他太了解父親的脾性,也太清楚怎樣給父親致命一擊,軟的不行就來硬的,總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他終於如願以償了。
父親這一死,不論她為決賽做了多少準備,也不論欣欣前期賣出多少票,她總歸要放下一切來籌備父親的葬禮。
而她一旦缺席,欣欣的比賽無疑會陷入一場風波。
觀眾前期的期待有多高,在得知她退賽後,失望和憤怒就會有多大。
欣欣在這場博弈中會輸得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