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這一點,聞亭麗幾乎敢肯定逸菲林背後有白龍幫的股份,不然邱大鵬不會想出這樣一個殺人不見血的惡招。
可憐父親就這樣淪為了白龍幫為自己牟利的犧牲品,多麼卑微,像一粒塵埃,因為無權無勢,連死都是惡徒的一場陰謀。
聞亭麗嗓間湧起一股甜腥氣,差點向後倒去,幸而燕珍珍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沒摔倒在靈前。
黃遠山幾個疾跑過來:“出什麼事了?”
下午,大伙坐在一起幫聞亭麗出主意:“你隻管安心參賽,靈堂這裡我們幫你照看,一場比賽隻有三四個小時,你表演完自己的節目就離開,頒獎之類的事可以後續再補上,提前跟董小姐打好招呼就是了。”
聞亭麗緩緩搖頭。
邱大鵬急不可待將這一消息通知了相熟的報社,想必已經提前想好了後招,不論她選擇參賽還是退賽,都將面臨一場風暴。
果不其然,傍晚又有兩家晚報登載了這事,標題卻與早上截然不同,大意是:欣欣百貨經理部暫未收到選手退賽的消息,可見熱門選手聞小姐極為重視這場演出,其父的死並不能阻止她在決賽夜大放異彩,此前購買欣欣門票的觀眾當晚有眼福了……雲雲。
趙青蘿差點氣歪鼻子:“這些話怎麼陰陽怪氣的,就差沒指著鼻子說亭麗是個隻顧表現自己、毫無孝心之徒了!”
聞亭麗諷聲說:“等著吧,隻要我不肯主動退賽,明天報上的話還會更難聽呢。”
董沁芳那邊似乎也猜到了這一切都是逸菲林指使的,傍晚她開車匆匆趕到靈堂,鄭重其事發問:“你是怎麼想的,不必有什麼顧慮,如果你選擇退賽,後頭的事自有我董沁芳幫你頂著,但你得盡快把你的決定告訴我。”
聞亭麗隻皺眉默想,父親剛離世,她卻在臺上大演滑稽戲,即便當晚她的表演足夠精彩,日後也會落個不孝的名聲。
可若是她不去,必然會連累董沁芳和欣欣陷入難堪的局面。
除此之外,她好不容易才走到決賽這一步,怎能因為邱大鵬的陰謀而付諸東流。
她都可以想象邱大鵬此刻有多得意,這是最令她不甘心的一點!
黃遠山提建議:“大不了那晚我讓我們公司的段妙卿過去救場,看在這幾個大明星的面子上,縱算有觀眾不滿,也不至於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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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通的。”董沁芳說,“白龍幫為保萬無一失,當晚一定會安排人在場內煽風點火,不論前來救場的是誰,到頭來都會跟著一起挨罵。”
正當大伙一籌莫展之際,聞亭麗忽道:“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聽完聞亭麗的話,黃遠山驚喜交加:“聞亭麗,你可真行!法子是真好!但問題是哪家商戶肯出來做這個惡人?”
欣欣百貨肯定不行,畢竟他們是比賽的主辦方,若是依照聞亭麗的法子來辦,聞亭麗固然有了充足的理由繼續參賽,但同時也會引發觀眾對欣欣百貨的抵觸情緒。
那麼隻有臨時再找別的商家了。
董沁芳為人爽快,當即起身說:“既然想出了這樣的妙招,盡快找人才是正理,我先去試一試,欣欣輸不輸比賽還是其次,我是真看不慣他們這些下作手段。”
幾人起身送董沁芳出去,但大家心裡其實都沒底,光是說服商戶出來做惡人都要花不少時間,何況還有擬合同和登報等措施。
而眼下離決賽隻有兩天時間了。
不出所料,一直到次日清晨,董沁芳那邊都沒動靜。
相應地,由於遲遲沒有得到聞亭麗正式退賽的消息,白龍幫開始在報上大肆投放文章,文中全是“聞姓選手對父親的死無動於衷”“一心要出名”“薄情寡義”等不堪的字眼。
一夕之間,那些此前就關注這場比賽的小部分市民,對聞亭麗由充滿興趣轉為不齒,不少人打電話到欣欣要求退票。
黃遠山再也坐不住了,再這樣下去聞亭麗的名聲就徹底弄糟了。
她開始四處找人幫忙,隻恨隔行如隔山,電影界的這幫朋友固然能在輿論上想想辦法,但誰也沒能耐解決欣欣這個困局。
聞亭麗的一顆心沉沉墜著。
晚上燕珍珍和趙青蘿回家洗澡,周嫂帶大家出去吃飯,黃遠山有事未歸,於是偌大一間靈堂隻剩聞亭麗一個守著。
她跪坐在靈前默默燒紙,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聞亭麗訝異回頭,恰巧看到一個高挑的男子掀簾進來,是孟麒光,他穿著一套肅穆的黑色西裝,進來後在門口看一眼聞亭麗,徑直朝聞德生的牌位前走來。
聞亭麗肅容伏下身向孟麒光回禮。
“孟先生。”
孟麒光在靈前上了一柱香,轉身看向右手邊登記禮金簿的桌子。
聞家總共沒幾個親戚,禮金簿上的名單少得可憐,新近的來賓大部分是聞亭麗的同學,學生出手自然闊綽不了,某一排名字後面,每人甚至隻隨了小洋五角。
看了這幾眼,他抬手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個信封擱到桌上。
“請節哀。”孟麒光的口吻比平日莊重許多。
聞亭麗一默,以她和孟麒光的交情,實在當不起這樣厚重的吊唁禮。
她趕忙從桌後繞出來,捧起信封對他說:“孟先生。”
孟麒光卻把她的手擋了回去。
“我在外隨禮一向是這個數,錢麼,一旦給出去了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你要是實在不想收,就把它們燒了吧。”
聞亭麗還待說,孟麒光堵回她的話頭:“怎麼,董沁芳還沒幫你想到好法子了嗎?”
聞亭麗一愣。
“我倒是不想知道。”孟麒光淡聲說,“但誰叫這兩日報上弄得沸沸揚揚的。
比賽是董沁芳主辦的,現在自家選手遇到了麻煩,她打算如何解決?總不能眼看著你的名聲玩完吧。”
聞亭麗沒吭聲,她沒忘記孟麒光跟高庭新是好朋友,於情於理孟麒光都不可能幫欣欣這邊。
孟麒光牽牽嘴角:“聞小姐實在不必把我想得太壞,做生意有賠有賺,這次虧了,大不了在別的地方贏回來,我雖是逸菲林的股東之一,但也犯不上為了一點生意把一個小姑娘坑害得這麼慘。”
他眼裡有濃濃的諷意,卻不知他在諷刺誰。
聞亭麗雖仍是滿心防備,口氣卻和軟了幾分。
“謝謝孟先生關心,我這幾日一直在忙父親的葬禮,所以沒來得及跟董小姐商量。”
孟麒光不置可否,想必知道她沒說實話,不過他並未一味追問,而是轉頭環視靈堂內部,仔仔細細將每個花圈上吊唁人的姓名看了一遍,眼底突然露出一抹謔意。
聞亭麗不知道孟麒光在找什麼。孟麒光似乎思索了一下,重新轉頭打量她。
她的樣子十分憔悴。
“我今天的確是來幫你的,你就當我路見不平吧,倘若今晚董沁芳還是沒能想出好辦法,這件事我來幫你解決。”
聞亭麗依舊沒言語,他從衣兜裡取出一張名片。
“當年我父親死的時候,隻給我留下了一個爛攤子,從這一點來說,我跟你還挺像的——都是赤手空拳打天下。”
他對著雪白的靈堂再次環視一圈,仿佛頗受觸動,低頭啞默片刻,用自嘲的口吻說:“ 就因為這一路走來栽過太多跟頭,所以我才養成了事事衡量得失的性子,可我也不是每一次都喜歡索要報酬的,例如這次,我是真心實意來幫你的。”
眼看聞亭麗遲遲不收,孟麒光一哂,將名片撂她手邊的桌上:“等你想好了,給我打電話。”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聞亭麗默然良久,走過去緩緩拿起孟麒光的名片。她看得出,孟麒光這次的確沒有摻雜私心。
但就像他自己說的,他早已習慣了在每一段關系裡計算得失,即便這一回他可以不計回報,萬一還有下一回怎麼辦。
當她習慣了向孟麒光求助,雙方的界限隻會變得越來越模糊,而他想要的,絕不僅僅隻是正常範圍的回報。
所以,在她這裡,這條底線輕易不能碰,這點原則總要講。
忽然聽到外面黃遠山在說話,聞亭麗一時找不到地方安置孟麒光的名片,隻好隨手把它收到了自己的皮夾子裡。
一直等到早上,聞亭裡都沒能等到董沁芳回信。
看樣子,昨夜董沁芳遇到了不小的阻力。
但今晚就是決賽夜,按照她想出來的法子,最遲白天就得做出回擊。
她決定親自去一趟欣欣百貨。
好在葬禮進行到第三天時,賓客和雜事都少了許多,聞亭麗拜託黃遠山等人幫忙照看兩個小時,自己則換了常服去找董沁芳。
途中路過一家報攤,聞亭麗想起早上趙青蘿和燕珍珍鬼鬼祟祟把報紙藏起來的舉動,忍不住下車買了兩份報紙。
果不其然,雖說在黃遠山的努力下報上多了幾則幫她說話的文章,但更多的標題比昨天更不堪入目。
【恥乎?某選美小姐為追逐名利,竟罔顧孝道。】
【風光得了一時,風光不了一世。勸回頭,莫為一時浮華迷了雙眼。】
聞亭麗鐵青著臉攥緊報紙,別的也就算了,她隻擔心這樣鬧下去會影響滬江大學對她的錄取,畢竟學生的品行歷來也是大學的考核內容之一。
不遠處一個報童望望聞亭麗,又看看手裡的報紙,來回對照了幾遍,非常不屑地對聞亭麗扮了個鬼臉,聞亭麗也懶得理會,徑自跳上車趕往欣欣百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