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筱文笑著說:“兇宅你也敢要?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麼摳門的大導演。”
“沒辦法,我們這一行實在不好做,換你來當導演,說不定比我更摳門,再說了,我是從不相信這世上有鬼的,不然那些惡人早就遭報應了。”
“你們快來聽聽這個。”沙發上,燕珍珍和趙青蘿頭靠著頭對著一份報紙,一字一句念道:
【今早,欣欣百貨的董大小姐兌現了此前的承諾,在上海婦女協會的見證下,將‘滬上之花’比賽所得的全部收入,悉數捐給了紅十字會和福利院,又從私人積蓄中拿出十萬法郎捐給了婦女兒童福利組織。】
【此番義舉,為一波三折的‘滬上之花’比賽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黃遠山和高筱文拍手叫好。
“對了黃姐,這回聞亭麗也算正式忙完了,你們那部戲也快開拍了吧?”
“下禮拜二正式開機。”黃遠山綻放出個信心十足的笑容。
“提前說好了,拍的時候一定給我的傲霜粉餅多安排幾個鏡頭。”
“沒問題!喂,聞亭麗,我都快餓死了,怎麼還不開飯?”
聞亭麗在裡頭應道:“快了快了,還有一位貴客馬上就到了。”
忽聽外頭有人按門鈴,燕珍珍跑去開門,來人卻是董沁芳。
董沁芳帶來了一瓶香檳:“恕我來遲了。”
大伙歡然雷動:“果然是貴客!快請入席!”
晚餐在一種歡趣融洽的美妙氛圍中結束。
飯畢,燕珍珍、高筱文和趙青蘿三人擠在陽臺上,一邊吹著夜風,一邊闲聊務實中學各同窗畢業後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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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沁芳則跟黃遠山在客廳裡聊著滬上最近發生的趣事,間或發出爽朗的笑聲。
在這種靜謐而快樂的氛圍中,聞亭麗也獲得了久違的放松,翻出一張唱片擱到唱片機上,讓輕曼的音樂聲在房中每個角落流淌,她自己則帶著小桃子去沏茶。路過客廳時,董沁芳一把拽住聞亭麗。
“你跟陸世澄究竟怎麼回事?”
聞亭麗一愕。黃遠山把胳膊搭在沙發背上,懶洋洋笑著說:“你別裝糊塗,最近報紙上天天有記者幫你罵秋華公司,陸世澄要不是跟你交情極深,怎會願意給自己惹這樣的麻煩。”
聞亭麗坐下來懊喪地嘆口氣:“我巴不得自己跟陸先生交情夠深,但事實上我跟他連朋友都算不上,陸先生這人,外冷內熱,他幫我,興許隻是因為我是務實畢業的學生,而且鄒校長歷來很關心我,又或者,他隻是單純看不慣白龍幫的所作所為。”
“少來!”黃遠山擺擺手,“務實的學生那麼多,怎麼沒看到他個個都幫忙?”
董沁芳截住黃遠山的話頭:“上次你不是去找過陸世澄麼?見到他了嗎?他怎麼跟你說的?”
“他要我幫他公司的某個產品打上一年的免費廣告,但我連他的面都沒見著。”
“漂亮!”高筱文把頭從陽臺探進來,“這個忙要是換成我大哥來幫,不逼人家女孩子做他一陣子女朋友才有鬼了。”
董沁芳奇道:“你們不了解陸世澄的性子嗎?”
對上一屋子好奇的目光,董沁芳不緊不慢說起自己第一次在陸公館見倒陸世澄的情形。
當時陸家還是陸二爺和陸三爺主事,陸世澄則剛從南洋轉回上海念書。陸三爺向董家人介紹陸世澄隻說:我這侄子是個啞巴,性子也內向,大家務必多擔待。
這話聽上去有點怪,董沁芳一度以為陸世澄行事不大方,或者至少比較愚笨。
正式打交道才知道,當晚那麼多年輕人,陸世澄是最沉穩出色的那個,那種風範極難用言語形容,她隻覺得覺得這少年就像一顆沉在深海底的珍珠:沉靜、溫潤、流光溢彩。一經浮出水面,光芒誰也壓不住。
當時董沁芳就隱約覺得,這個家早晚要由陸世澄來主事。
事實上,陸二爺和陸三爺也一直有意殚壓陸世澄。
“可是後頭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差點把他兩個叔父一塊打包去見閻王。”董沁芳聳聳肩,“所以,盡管你們不信聞亭麗的話,我還是有點相信的。
此人比別的世家子弟都要低調和務實,而且,從不按照常理出牌。
這一次他幫了就幫了,興許真不圖聞亭麗什麼,要圖謀的話,早就圖了。”
高筱文越聽越好奇,進來挨著董沁芳坐下:“我隻奇怪一件事,陸世澄回上海這麼久,為何從未找過女朋友?
上次我去北平給我二姨祝壽,幾位親戚家的大小姐聽說我在務實念書,一窩蜂湊上來向我打聽陸世澄的情況,我這才知道陸世澄在北平名聲也很響,你們猜她們背地裡叫他什麼——‘雪山一松’。意思是陸世澄就跟冰山裡的松樹一樣,再漂亮再招人愛,也難以接近。”
一屋子人都笑了:“雪山一松?虧你那幾個朋友形容得出來。”
董沁芳邊笑邊說:“這一點你們想想陸家現在的境況就知道了,我聽幾個知情人說,陸三爺為了奪回大權,近一兩年沒少變著花樣謀害陸世澄,這種情況下,陸世澄對於各類主動接近自己的人怎能不抱有防備心理?我要是他,也不會輕易跟人談戀愛。”
黃遠山興趣濃厚地研究著聞亭麗的表情:“聽見了吧,不管怎麼說,陸世澄絕不是個喜歡招惹是非的人,這次你遇到大麻煩,他卻毫不猶豫地出了手,要說他對你沒半點意思我是萬萬不信的。”
聞亭麗隻在腦子裡回想那一晚陸世澄送她回慈心醫院的情形。
她何止在心裡產生過猜疑,她還做出了讓自己後悔至今的舉動。
“沒有!”她斬釘截鐵地說,“別的我不敢肯定,但我敢肯定陸先生對我絕沒有那個意思。”
“語氣這樣篤定,難不成你問過他?”趙青蘿好奇道。
聞亭麗忙岔開話題:“你們聽,廚房裡的水是不是燒開了?我去瞧瞧。”
黃遠山笑得前仰後合:“你看她跑得多快,以她的性子說不定真問過,聞亭麗,就算陸世澄當面拒絕過你也說明不了什麼,一個人對你有沒有心,最終還得看他為你做了什麼。
陸世澄又沒談過戀愛,沒準他自己也鬧不清對你是怎麼回事。
喂,聽見沒,主動出擊從來不是男人的專利,你可千萬別被那些老學究的話給套住了!該積極的時候,盡可以大膽些。”
“黃姐,真看不出你對愛情這樣有研究。”
“那當然,愛情可是電影屆永恆的主題之一,一個導演若是對愛情和人性缺乏深刻的研究,是絕不可能拍出好片子的。
當年在賓夕法尼亞大學念書時,我可是專門選修過愛情心理學課程的。”
當晚,這幫朋友在聞亭麗家裡盡情玩鬧到十點多才離去。
夜裡躺到床上時,聞亭麗卻很罕見地失眠了。
她在琢磨董沁芳和黃遠山的那些話。
“這種情況下,陸世澄對於主動接近他的人怎能不抱有防備心理?我要是他,也不會輕易跟人談戀愛。”
想著想著,聞亭麗一骨碌在床上坐了起來。
屋裡早已熄了燈,一方銀白的月光從窗口伸進來,靜悄悄照亮床邊的地板。
聞亭麗望著那道光,心房裡像有根羽毛在輕輕地抓撓。
黃遠山的嗓音在她耳邊回旋。
“他說他對你沒意思你就信了,你得看他為你做了什麼。”
“沒準他自己也鬧不清對你是怎麼回事。 ”
她腦子裡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要不要……
月光似在軟軟地在勸她——試試吧,試試吧,試試又不會損失什麼。你不是一向敢想敢做嗎,來吧,再大膽一次吧。聞亭麗,別叫我瞧不起你。
這一想,她忙不迭下地趿鞋。
偏在這時,耳邊跳出另一個聲音——聞亭麗,你確定這一次還要自作多情嗎?他不見你,不就是因為怕你誤會?
這一想,聞亭麗再次頹喪地把腳縮回床上,順便把被子蒙到腦袋上。
可即便蒙上了被子,心裡仍舊很吵,在床上翻來覆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睡著。
陸公館。
方達指著一份報紙笑道:“少爺剛回來,還沒看最近的報紙吧。
聞小姐倒真是個人物,此前我還擔心她被白龍幫影響情緒和狀態,沒想到她在決賽夜表現得比上次更出彩,不錯,是個做大事的人。
聽說這十來天欣欣的營業額都超過上個月一整月的收入了,哦對了——”
方達返身從外屋取出一個錦盒:“這是那天晚上聞小姐拜託我轉交給澄少爺的禮物,我聽說隻是一副顧繡,就自作主張收下了,要拆開看看嗎?”
陸世澄伸手把盒子拿過來,自己打開蓋子。
錦盒裡是一個圓型的小繡屏,上面繡著一隻栩栩如生的貓,貓毛潔白勝雪,貓眼澈如琉璃,貓爪正扒拉一個五彩斑斓的小繡球,表情活潑而自信。
陸世澄凝神端詳著繡屏上的貓,那貓也似在跟他調皮對視。
長得可真像聞亭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