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點懷疑這是聞亭麗拿著自己的照片去繡坊定制的。
方達察言觀色,對這繡屏贊不絕口:“聞小姐真是用心,這東西不村不俗,不管放在屋子裡哪個角落都自成一景。”
又笑道:“對了,喜儷梨汁的廣告合同已經擬好了,若是先生看了也覺得沒問題,我就約聞小姐今天傍晚在曙光大廈籤字了。”
他將合同拿給陸世澄過目。
陸世澄接過來慢慢翻看。
【聞亭麗那邊沒問題?】
“聞小姐甚至表示願意免費幫我們打上三整年的廣告。”
陸世澄沒吭聲,隻將身子向後靠到椅背上,同時高高舉起合同擋住自己的臉,仿佛要認真研究合同上的每一個字。
方達忍俊不禁:“那我馬上給聞小姐打電話約時間?”
看出陸世澄並無反對之意,方達逕自走到一邊拿起電話。
“聞小姐,我是方達。”
聊了幾句,方達回頭朝陸世澄看了看,對著電話那邊笑著說:“不行,這一套在陸先生面前完全行不通,他從不會因為這番說辭就見客的。”
陸世澄好奇放下合同,方達看在眼裡,忙改口說:“我幫你問問陸先生,待會再給你回話。”
放下電話後,他說:“聞小姐說她在陶陶居訂了晚餐的位置,今天籤完合同後,她想請陸先生吃頓便飯,她說有件重要的事要當面跟你說。”
今天?陸世澄一滯,今天不行,這幾天陸克儉不時傳來一些異動,他在等他們自己露出馬腳,暫時還不能輕舉妄動。
方達看陸世澄久久不肯接茬,笑道:“聞小姐說這件事極其重要,非當面跟陸先生說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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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不會佔用陸先生太多時間,若是陸先生不肯見她,她就一直在陶陶居等,直到陸先生有空來見她為止。”
陸世澄心裡有點亂,起身在桌前來回踱步。
方達目光跟隨著陸世澄:“記得陶陶居離曙光大廈不遠,一頓飯也要不了多少時間,萬一聞小姐真有什麼要緊的事呢。”
陸世澄回眸朝方達射了一眼,方達幹笑著把話咽了回去。
陸世澄想了想,指指門外,你手頭還有一堆事情要忙,要不你先回去吧。
方達一聽便知陸世澄這是不會去了,隻好說:“是。”
方達走後,陸世澄繼續翻閱手頭那堆公函,然而公函上的字仿佛在眼前跳動,看了半晌,連一個字都沒能看進去。
到最後,他索性把筆扔到一旁,揿鈴把陳管家叫進來,叫他幫自己給聞亭麗回個電話。
陳管家茫然: “聞小姐的電話?”
陸世澄一指桌上的電話機,剛才方達打過她的電話,問問電話公司就知道號碼了。
電話剛響兩聲,那邊聞亭麗就接了,看樣子她一直在等這邊回話。
“聞小姐,我是陸公館的陳管家,陸先生讓我跟你說一句:今天他得跟幾位朋友談事情,恐怕直到八點前都抽不出時間,如果你不介意等到八點以後——”
陳管家捂住話筒,笑呵呵地說:“聞小姐非常高興,她說她可以等的。”
陸世澄面色如常,可是耳邊似有什麼東西在吵,咚隆,咚隆——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心跳聲。
他別過臉看向窗外,竭力等自已的心跳恢復平靜,才回過頭繼續吩咐陳管事。
【那麼,晚上不用給我準備晚飯,我在外面吃。還有,傍晚七點半我要用車,讓老黃務必準時在力新銀行門口等。】
陳管家垂眸應道:“是。”
當天籤完合同,已是傍晚五點鍾。
方達親自將聞亭麗送到曙光大樓的外面,聞亭麗開心地跟方達握手告別。
之後她便從車行叫了一輛車趕到了陶陶居。
她訂的那個私人包廂位置隱蔽,價格也昂。
換平日,她是絕不可能來這種地方的,但相比前一陣,現在的她手頭寬裕了不少,欣欣的獎金已經發下來了,上午她還收到了馥麗詩的廣告尾款,接下來幾個月,她不但不必發愁一家人的生活,就連大學第一個學期的學費也有了著落。
更何況,這次她要請的人是陸世澄,對她而言,這頓飯意義非凡。
黃遠山的話時不時竄上她的心頭,昨晚她已經想得很清楚,在經過這一次的風波之後,她比從前更有勇氣,對生活的態度也比過去更積極,那麼,有些事非得再試一次才不會後悔。
抱著這樣的想法,聞亭麗幾乎是以一種雀躍的心情走進陶陶居,上樓在窗邊坐下,請僕歐拿菜單上來點菜。
還好此前請陸世澄吃過一次飯,之後又在陸公館用過一頓晚飯,對於陸世澄的口味,聞亭麗心裡大致有個數。
對著菜譜足足研究了十多分鍾,她非常謹慎地訂下了五菜一湯,全是色香味俱全的名菜,且都符合陸世澄的口味,末了她交代店裡:先上點心和小菜,八點之後再上正菜。
僕歐一走,聞亭麗仰頭看看鍾,現在是六點多,也就是說,還有一兩個鍾頭她就能見到今晚的客人了。
這一想,她捂住胸口緊張地籲了幾口氣,忽又低頭輕輕笑了起來。
她簡直搞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仿佛很緊張,卻又充滿著期待,同時還有一點罕見的含羞,以及,一點點擔憂。
至於在擔憂什麼,她決定先不去想它。
坐了一會,她悄悄從包裡拿出高筱文送她的粉膏,出門前她特地擦了點粉,嘴上也塗上了櫻桃色口紅。
鏡子一打開,一雙含著笑意的眼睛驟然出現在面前,怎麼會有那樣亮的眸子,黑瞳裡像揉碎了金子,又像是春日裡的水池,每一瞥都好似有水波在蕩漾。
聞亭麗是頭一回看到這樣的自己,全然陌生,卻異乎尋常地可愛,左一瞥,又一瞥,近看,遠看,越看越覺得奇怪,她索性收好粉餅,直起身,趴到窗口託腮看起了風景。
望著望著,天邊從橘紅色變成了暗藍色,再然後,那點藍也消失了,到最後,天幕變成了黑絲絨似的一大塊,霧沉沉,星光也稀少,街上的燈逐一亮了起來,僕歐進來揿亮房裡的西洋壁燈。
聞亭麗坐到燈下繼續等。
走廊上來來往往都是客人,獨她這一隅格外安靜。
她耐心地在茶杯裡沾了水在桌上寫寫畫畫,時不時在心裡籌劃著待會見到陸世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
突然間,僕歐在外面敲門。
“小姐,可以上菜了嗎?”
“再等等,我的客人還沒到。”
“可是再不上菜的話,廚房就要下班了。”
聞亭麗抬頭,驚覺時間已到九點了。
菜上桌後,聞亭麗拜託店家用盤子將菜一一罩上,時間的確不早了,但她期待的心情絲毫未受影響,陸世澄早說了自己會很晚,也許他此刻已經在趕來的路上。
外頭,客人們似乎正成批離開,走廊上充斥著醉話和笑聲,不久之後,外頭便徹底安靜下來,偶爾有人在門外走過,也是店裡的伙計。
終於,有人進來歉然說:“小姐,我們打烊了。”
聞亭麗耷拉著腦袋。
再沒有比這更令人尷尬的場面了,高高興興張羅了一桌菜,客人沒來。
十點了。陸世澄再怎麼忙,這個點也能趕到了。
即使是臨時有急事不能來,以陸世澄的為人,一定也會找人通知她的。
所以,他這是明明白白地爽約了。
她的一腔期待和熱情,一瞬間全化作了難堪和不解。
她知道,陸世澄不是個說話不算話的人,但凡事總有例外。
或許,他猜到今晚這頓飯意味著什麼,因為不想令她尷尬,所以幹脆避而不見。
總之不管怎麼說,再枯等下去就有點可憐了,門外又多了幾個茶房,大伙都好奇地望著她,聞亭麗悶悶地起身:“麻煩幫我把菜包起來。”
回到家,周嫂嚇一跳:“臉色怎麼這樣難看!生病了?”
聞亭麗進屋第一句話卻是:“今晚陸先生身邊的人有沒有打過電話來?”
“沒有啊。”周嫂莫名其妙。
聞亭麗失望到極點,一言不發把菜盒遞給周嫂,沒精打採回到自己的臥室,仰天倒到床上。
周嫂有點著急:“究竟哪裡不舒服?要不去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