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贏了!我真的贏了,我太高興了!”
他點點頭,是,她贏了,他很為她高興。
“可是你看上去並不是很開心,你是不是有點怪我?”
陸世澄睨著她。
勝利和榮耀讓她整個人在發光。
誰有立場怪她呢?
任何人都沒有這個資格,包括他在內。
她是個孤兒,萬事隻能她自己做主。一個角色對別人來說或許不算什麼,對眼下的她來說卻是全部,就算隻有一線機會,她也會拼盡一切去爭取。
哪怕再心疼,對於她這種對於成功的渴望和野心,他也隻有選擇體諒和理解。
在陸世澄長久而無聲的注視中,聞亭麗漸漸不安起來。他的眼神始終是冷靜柔和的,讓無法她猜透他此刻的情緒。
這大概是兩個人自確定關系以來,第一次在某件事上產生龃龉。他自有他的立場,可是她——她也不想在原則問題上退讓。
他會不會因此認定她毫不在乎他的想法?她想了想,輕輕抓住他的手:“你聽我說——”
陸世澄卻搖搖頭。
【我沒有怪你,因為你沒有任何做得不對的地方。這次是我太大意了,才會讓壞人傷害到你,下次我會更好地保護你。】
越是深沉復雜的情緒,越是無法用平靜的方式表達出來,他寫得很快,因而字跡顯得有些潦草,然而字體仿佛有生命力一般,一一在紙上跳動著,聞亭麗無意識摸了把紙片上的幾行字,一下子竟像觸到了他的心,滾燙的,柔軟的。
寫完之後,他摸摸她的腦袋,動作充滿疼惜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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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亭麗隻覺得喉頭像堵了一團棉花。
沒有指責和規勸,他把“下次注意” 留給了他自己,她看著那行字,輕聲喊他:“陸世澄——”
陸世澄立即露出認真的神態聽她往下講,他並不知道,他這種溫柔專注的樣子有多讓她傾心。她情不自禁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麼。
【什麼?】他含笑側頭看她。
“我說——” 她閉眼吻住他的唇,貼著他的唇瓣喃喃地說,“陸世澄,我真喜歡你。”
接下來這幾日,陸世澄大部分時間都在醫院裡照料聞亭麗。
自從母親去世後,聞亭麗已經許久沒過得這樣愜意了,除了吃和睡,什麼事都不必她操心,幾天下來,不但傷口順利痊愈,就連氣色也比沒住院之前養得更好。
在此期間,有一位老熟人前來探望她,是包律師身邊的助手律師劉亞喬小姐。
剛好那會兒陸世澄和周嫂都不在,聞亭麗午睡剛醒,就聽見劉亞喬拎著一袋營養品在走廊裡打聽:“聞亭麗小姐住在哪間病房?”
聞亭麗大喜過望,忙對看護說,“那是我學姐,快請她進來。”
劉亞喬一進屋就松了口氣。
“還以為自己找錯病房了。昨天給你家裡打電話,一直沒人接,我擔心你出事,遂給青蘿她們打電話,結果她們告訴我你住院了,究竟怎麼回事,身體還好嗎?”
聞亭麗笑著說:“沒什麼大礙,上禮拜不小心把胳膊摔壞了,如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亞喬姐,你找我什麼事?”
劉亞喬笑著覷了覷看護,看護後知後覺拿起水壺,等到看護掩門出去,劉亞喬才開腔:“包律師從美利堅回來了,他聽說你找過他幾次都撲了空,對你深感抱歉,他最近會一直待在上海,讓你盡快拿著合同去跟他兌換那筆錢。”
聞亭麗一滯,隨即點點頭說:“我明天——”
不行,明天她過生日。
“後天行不行?”
“沒問題。對了,你們那部戲什麼時候開機?滬江大學九月中旬就開會,到時候你既要上課又要拍戲,確定能忙得過來嗎?”
聞亭麗笑著說:“亞喬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一向精力旺盛,再說黃姐到時候也會根據我的課程隨時進行調整,不會影響我學業的。”
當晚,聞亭麗把自己明天出去玩的計劃告訴了陸世澄,但她沒說為了慶祝生日,隻說是好朋友們想要聚一聚。
她拿不準陸世澄是否還記得她的生日,比起自己主動告訴他,她更期待他能夠自己想起來。
說這話時,陸世澄正幫她削蘋果,聞言像是很意外,抬頭朝她看過去。他問她明日會玩到什麼時候,需不需要他去接她。
“不用來接我,我大概會——玩到六七點鍾再回家吧。”
陸世澄沒再多問,一整晚,他都沒有主動提起她過生日的事,聞亭麗隱隱有點失望。
第二天一早出院到家,聞亭麗進屋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窗戶透氣,周嫂也不知從哪位病友口裡聽了個偏方,一回家就煮了一鍋艾葉湯逼聞亭麗重新洗了個澡,說是這樣可以祛病氣和晦氣。
洗漱完,聞亭麗找出上次那條百合色的洋裝穿上,這柔美的顏色相當符合她此時的心境,又將陸世澄送她的粉鑽項鏈戴上,攬鏡一照,相當滿意,她高高興興打扮完自己,又將小桃子捉到自己身邊裝扮一番。
忽聽到窗外的喇叭聲,原來是高筱文幾個開車來接她來了。
聞亭麗向周嫂撒嬌:“要不您跟我們一起去吧,求您了。”
周嫂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我可不去,你們一堆小姑娘,我一個半老太太去湊什麼熱鬧。”
聞亭麗隻好牽著小桃子出來,周嫂急急忙忙追到門口:“你們下午是不是還要去跳舞?那種地方人多眼雜,萬一照看不過來就糟了,要不等中午你們吃完飯,我去把小桃子接回來,上次就跟你說小桃子的鞋子有點擠腳了,不如順便給孩子買幾雙鞋襪。”
聞亭麗想了想:“一點半左右您去高家的飯莊接小桃子,正好我想打包幾個菜給您帶回家嘗嘗鮮,那家飯店地址在……”
這時門外有人敲門,門一開,面前冒出一個大禮盒。
“生日快樂!”趙青蘿等人在門口歡聲說,“快打開瞧瞧。”
聞亭麗二話不說拆開禮盒上的緞帶,裡面是一個米色的光滑皮質小手袋。
“在巴黎lelong’s百貨公司訂的,高筱文說是限量款,全手工做的。怎麼樣,喜歡吧?”
聞亭麗感動得不知說什麼。高筱文和燕珍珍笑著將聞亭麗肩上的背包扯下來,“你如今也算是個公眾人物,別再整天背著你這隻舊書袋到處跑了,何況今天你是壽星,快換上這新手袋讓我們瞧瞧。”
聞亭麗欣然將舊書袋和新皮包全摟到懷裡。“我進去拾掇拾掇就出來,你們在客廳等我,周嫂,趕快沏茶。
進屋掩上門,聞亭麗興衝衝將書包裡的錢和槍取出來放到新手袋裡,可惜新手袋尺寸太小,想再塞一個皮夾子進去是不行了。
聞亭麗犯起了難,為了請朋友們好好吃一頓大餐,她特地在皮夾子裡塞了很多銀元,想了想,隻好將自己的“百寶箱”從床底下拖出來,把皮夾子放進去,另取了一張銀票,預備銀元不夠的時候再去街上的銀號兌換。
又仔仔細細將那份合同塞回箱子裡。
忙完這一切,她在床邊直起腰,冷不丁看見小桃子站在一旁。
她嚇一跳:“你什麼時候跟進來的?”
“錢錢,百寶箱。”小桃子蹲下來摸了摸床底的皮箱。
聞亭麗心頭一松,還好小桃子沒有注意到她那把匣子槍,她忙將箱子鎖好,抱著小桃子起來:“是呀,箱子裡都是姐姐攢的錢,好多好多錢,可以買好多好多東西,但是這箱子小桃子不能亂碰,走走,我們出去。”
幾人上了高筱文的車,燕珍珍和趙青蘿一左一右霸著小桃子不松手,聞亭麗被迫坐到前方的副駕室裡,見座椅上堆著一沓報紙,便隨手翻看起來。
凡是電影相關類的報紙,鋪天蓋地都是黃金影業公司試鏡比賽的新聞,每篇文章的末尾都會不例外提一句“聞小姐神龍見首不見尾,筆者深憾未能採訪到其本人。”
“瞧見了吧,這次你試鏡算是出名了。”高筱文說,“大家都好奇究竟是什麼的電影天才能壓過玉佩玲周曼如這樣的大明星,還有謠傳說演員其實早就內定了,玉佩玲她們不過是黃金公司為了制造熱度的犧牲品,現在大部分影迷都在為她們打抱不平,對於你和黃金影業,影迷們大多沒什麼好感。”
趙青蘿在後頭接話:“聞亭麗,我勸你這幾天就別看報紙了,那些難聽的話我怕你看了糟心。”
聞亭麗卻對此看得很開。
“嘴巴張在別人身上,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反正電影總歸要上映的,我這個新人究竟是不是靠走後門入選的,等他們看了電影自有定論。”
燕珍珍一拍手:“你們聽聽,我真喜歡她這副驕狂派頭。”
高筱文哼笑:“別人是鮮花,她呢,是仙人掌,渴不死,曬不死,風吹不倒,雷劈不動——”
聞亭麗聽得直笑,可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花花電影》上的另一則新聞攫住了。
該報道附了一張照片,照片中心是玉佩玲,旁邊有個年輕男子的側影,兩人距離非常近,很明顯是偷拍的,因為照片上男子的輪廓有點模糊。
但聞亭麗一眼就認出那是陸世澄。地點她也瞧出來了,正是那日試鏡比賽的走廊上。
標題是【近日又一豪門公子拜倒在電影皇後玉佩玲的石榴裙下。】
文中寫道:“當日天氣炎熱,該豪門公子為了追求玉小姐,竟專程趕到試鏡場外守候,一直守到下午才離開。此人受過高等教育,身家萬金,為人低調謙和,向來受滬上名媛青睞……此番痴情舉動,不知能否俘獲玉小姐的芳心。”
全文沒有提到陸世澄的大名,但正文裡隱晦地提到了幾處陸家的背景,讓人不難猜到文中說的就是陸世澄。
不必猜,這稿子定是玉佩玲身邊那個叫陳茂青的經理發布的。
有了這樁緋聞,即便當天試鏡贏的人是小蝶君或是周曼如,坊間的注意力也會被玉佩玲一人全吸走。被人追求並不損及她的個人形象,反而有利於為她爭取到一些符合她自身魅力的劇本和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