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世澄頓了一頓,索性把腳下的道路讓給她,自己朝另一頭走去,可是走了好一段,聞亭麗仍倔強地站在原地,陸世澄對著前方皺了皺眉,終於又退回來。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前幾日差一點得了肺炎!”
“肺炎算什麼?不把話說清楚我是不會走的。”
陸世澄果然沒再動,聞亭麗笑吟吟朝他身後那排沒人的玻璃房子一指,輕聲說:“那裡暖和,你怕我冷,就跟我走。”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休息室前,一推門,一股暖烘烘的氣流撲面而來。
“請坐。”
陸世澄卻沒坐,隻插著褲兜站在桌邊。
聞亭麗也不管他,徑直走到櫃子前泡茶:“我先給你泡杯熱茶暖一暖。這是演員休息室,平時同事們經常在這裡休息,有時候還會在這裡吃飯,特別是片場出事之後——”
她驟然打住這令人掃興的話題,改而專心沏茶,不一會就泡好了,端著託盤朝他走過去。
“請喝。”
陸世澄面無波瀾接過杯子:“謝謝。”
聞亭麗捧起另一杯茶,坐下來慢慢喝。冬夜裡的熱茶湯,就如同酷夏的冰塊一樣過癮,喝幾口,身上微微出了一層汗,臉色也紅潤起來。
再回望,就看見陸世澄已經走到窗前向外看。
她盯著他的側影,試探著說:“那天我查到我們對門的柳太太失蹤以後,就立即給你打電話。許管事卻說你去了南洋,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陸世澄沒作答。
“很好!今晚一個問題都不肯回答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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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世澄默然一晌,扭頭對她說:“不,你所有問題我都可以如實回答你,但在那之前,能不能也請你回答我幾個問題?”
聞亭麗滯了一滯,旋即露出滿不在乎的神氣:“你隨便問!我才不會像某些人,老是心口不一。”
“那麼,請你告訴我,那天晚上在大源茶樓的後巷,你們一共來了幾個人?他們為什麼肯冒著風險幫你刺殺邱大鵬?又是如何能提前偵知邱大鵬的行蹤?還有,當初他們為什麼要讓你調查我?”
聞亭麗一下變成了啞巴。
“不敢回答?還是不方便回答?”陸世澄揚眉。
這是她先籤問他的話,他竟拿這話來反問她。
她啞住,歉然低下頭:“你明知道我不能說。”
陸世澄的表情透出幾分無辜:“為什麼不能說?”
“你變了!你變得咄咄逼人了。”
陸世澄收斂笑意,用一種復雜的眼神靜靜看著她。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為她擔憂、有多感到恐懼,甚至,還夾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他啞聲說:“聞亭麗,你該知道信任從來都是雙方面的,你沒理由隻要求另一方對你坦誠是不是?”
聞亭麗慚愧地朝他走去:“對不起,但是,請你原諒我在這件事上無法向你坦誠,她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她們幫過我很多,我必須保護好她們。”
“那麼,我想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了。”陸世澄的表情十分冷靜,語氣更是冷靜得不行,果斷結束了談話。
聞亭麗有些發急:“可這完完全全是兩碼事。你對我而言,再重要不過,可她們對我來說同樣也很重要,這兩者之間並不互相矛盾,你隻需想一想,你我認識這麼久,我何曾害過你?你光是想想這個,就知道我是好人還是壞人了,為什麼就不能容許一個好人保留一點自己的秘密呢?”
陸世澄深深望她一眼:“我尊重你的所有秘密,同樣地,也請你尊重我的決定。”
說完這話,他似乎認為沒有聊下去的必要了,提步向外走。
今晚若是就這樣分開了,下一次見面還不知是什麼時候,聞亭麗沒有一絲猶豫,就衝上去從背後抱住了他。
貼住他的一剎那,他的身體明顯一僵。
她索性緊緊閉上眼睛:“我愛你!從火場出來以後,我給你寫了幾封信,寫完又撕碎。你怕我隻是在玩弄你的感情,可你何嘗知道,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你看。很抱歉那份合同給你帶來了巨大的傷害,但我發誓那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欺騙你,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陸世澄垂落在身側的雙手好幾次想要抬起,又放下。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她能感覺到他的胸膛在激烈地起伏。
剎那間,她心裡湧出一種似甜似苦的情緒,摟他摟得更緊了。
可是陸世澄像是生怕自己的意志力會動搖,沒多久便抬起手,強行將她的雙手從自己的腰身上扯開。
“如果你還是繼續瞞著我那麼多事,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相信。”
她聽見他澀聲說。
她心中有些發酸,再抱上去,又一次被他扯開了,情急之下,她脫口而出:“真沒想到你這樣多疑!”
掙扎間,她的手正好碰到他的手背,她發現那上頭有一條很長的傷疤,那是陸三爺用輪椅碾過他的手背時留下的,出事時她也在場。
那道傷疤至今沒有消退。
她突然無比懊悔自己說出那句話。任何人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都不可能不多疑。換作是她,在被身邊人欺騙過一次之後,也很難再向對方託付自己的信任。
“對不起,我——”
陸世澄看著前方說:“我本就是個多疑的人,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他拉開大門向外走。
“你走!其實這次你能狠心不管我的闲事,我又何嘗會來糾纏你?可你偏偏做不到對我的事袖手旁觀!”
回答她的隻有花園裡嗚嗚的風聲。
聞亭麗支著額頭跌坐在沙發裡。
這時,空曠的前庭突然傳來腳步聲,她隻當陸世澄又回來了,忙把臉轉向一邊。
不料前方傳來的是鄺志林的聲音。
“聞小姐。”鄺志林迅速用目光朝內探尋一圈,“澄少爺呢?”
聞亭麗內心說不出的失望,勉強打精神說:“他已經走了。”
鄺志林並沒馬上追出去,而是站在那兒覷著聞亭麗的神色,想了想,用一種輕松的口吻說:“聞小姐不必再擔憂火災賠償的事,陸小先生已經跟貴公司全部談妥了。”
這話提醒了聞亭麗,她忙從自己的手包裡掏出那沓銀票:“正要同鄺先生說這個,請您幫忙把這十二萬大洋轉交陸世澄先生,順便轉告他:我的事不需要他幫忙。”
她不容分說將那堆銀票塞到鄺志林的手裡。
鄺志林震驚地看著手裡的巨額支票,又錯愕地望望聞亭麗,這樣大的一筆錢——
他張了張嘴,好不容易才壓下當面詢問她這筆錢來源的衝動,重新以平穩的語氣開腔。
“聞小姐別忘了,這本就是澄少爺欠你的。去年你要不是為了救下陸小先生,你也不會開槍打傷邱大鵬的兒子,更不會招來殺身之禍,此次你遭災,全因此事而起,於情於理,澄少爺都該親自出面解決這次的麻煩。”
聞亭麗不響。
鄺志林遲疑了一下,苦笑著說:“怪鄺某說錯了話,我隻是想告訴聞小姐,這無關欠或不欠,凡是有關你的事情,陸小先生都舍不得不管的。”
聞亭麗:“是嗎,我不這樣認為,這不過是鄺先生你自己的誤解罷了。”
話雖這樣說,卻悄然覷向鄺志林的表情,期待從他口中聽到更多心裡話,鄺志林卻含蓄地打住了話頭。“不打攪聞小姐了,鄺某還得去找陸小先生,聞小姐的錢我會轉交,至於澄少爺會不會收——”
“他不收,明日我就以他的名義把這筆錢捐到婦女兒童慈善組織去。”
鄺志林一頭霧水帶著那堆銀票走了。聞亭麗立在沙發前目送鄺志林離開,沉默一陣後,她心不在焉走到窗前發呆。
又有人進來了,是黃遠山。
“你怎麼一個人躲在這兒?害得我到處找你!”黃遠山喜氣洋洋地說,“下午有位貴人來找公司談合作,你猜是誰?!”
不等聞亭麗答話,她自顧自一拍手:“陸世澄!他之前投資了《時間的沙》,如今片子被迫停工,一天不開工便會損失一天的工錢,陸世澄幹脆以合作人和制片人的身份對公司進行資金援助,逼劉老板盡早開工,下午剛給公司注資了一大筆款子,但同時也說了,等到電影上映,陸家是要分紅的。劉老板正愁沒處打秋風,突然來了這麼大一筆,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當場承諾會盡快修葺片場。”
說著說著,黃遠山發現聞亭麗臉上毫無訝色。
“這事你已經知道了?等等,陸世澄該不是為了幫你才——我說為何劉老板突然不敢提讓你籤合同的事了,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陸世澄沒有說過要你幫她做什麼?沒有?!嘖嘖。”
她興衝衝拖過一把椅子坐在聞亭麗對面,好奇問她:“你跟陸世澄不是已經鬧掰了嗎?什麼時候又和好了?”
“什麼和好,誰要同他和好?!”
“沒和好?可是陸世澄又不是菩薩轉世,好端端地為什麼幫這樣大的忙?”
聞亭麗撂下一句話:“這是他欠我的!但我是不會收的,我要讓他繼續欠著我。”
說著,像一隻孔雀趾高氣昂朝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