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到了一個荒廢的廠子面前 ,道路盡頭有人急速奔出來。
聞亭麗早將手槍上了膛,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直到看清楚是劉護士長,才急忙推開車門。
“她在哪兒?!”劉護士長身後還有好幾個人,每個人的眼神都懷著強烈的憂懼。
“在後座!她流了很多的血……”聞亭麗快速地說,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冷得像冰塊,邊說邊拖著劉護士長的手向車後走。
劉護士長一看見厲成英的模樣,雙腿便是一晃。
但她馬上就打起精神,對身後的同伴說:“快通知王大夫準備上臺。”
厲成英說的沒錯,這間廢棄廠房簡直就是一個臨時的醫療站,裡屋有一張手術床,角落裡堆著許多藥品和一些器械,他們小心翼翼把厲成英安置在上面,布單一蓋上去,厲成英的血就染湿了一大片。
那刺心的紅!
聞亭麗在發抖,不,不隻她,她看見好幾個人的手在發抖。但是,劉護士長是那樣沉穩和堅強,在她的指揮下,一場緊張有序的搶救工作開始了。
聞亭麗寸步不離地守在外屋。
接下來的幾個鍾頭,裡面不時傳來腳步聲,偶爾也有交談聲。
但沒有一個人出來告訴她厲姐的情況。
屋內每傳出一點動靜,聞亭麗的心就猛地一跳。
從來沒有一次等待讓她感到如此揪心,從來沒有一個夜晚讓她覺得如此寒冷。
終於,她疲憊不堪地跌坐到地上,把頭向後靠在牆壁上。
這一動,發現自己的脖頸上有光,低頭看,是那串粉鑽項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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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世澄!
聞亭麗慌亂爬起來,她忘了他還在鴻苑等她!
她急得團團轉,在屋子裡四處尋找電話,卻發現這地方壓根沒有線路,忙剛要拉開門出去,側屋有人出來。
“聞小姐,厲姐想見見你。”
聞亭麗心中燃起一線希望,忙隨那人進屋。然而一看見厲成英的面龐,她的鼻根好似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沒有救了。
她從沒有在一個活人的臉上見過那樣灰敗的面色,死亡的氣息已然逼近。
屋裡有人在無聲地哭,聞亭麗牙齒上下打著戰,哆哆嗦嗦朝厲成英走去。
厲成英頸部僵硬地對著天花板,眼神已經渙散了。
“厲姐……”聞亭麗俯身對著厲成英哭,眼淚滴落在厲成英的臉上,看上去就像是厲成英在哭。
聞亭麗直覺這是一種褻瀆,忙伸手把那滴淚擦去。
厲成英從不流淚,她是如此堅毅,死亡的到來,並不會讓她膽怯。
厲成英的眼睛好像已經看不見了,但她仍聽得見耳邊的動靜,“謝謝你把我……帶回來。”
聞亭麗泣不成聲:“不,我要謝謝您,沒有你和鄧院長,我早被姓邱的害死了,還有這把槍……您教了我太多東西,厲姐,求您振作一點。”
厲成英已是氣若遊絲,可她依舊在頑強地說著什麼。
聞亭麗俯得更低些。
“救人……救更多的……”
接下來便是長久的寂靜。
聞亭麗固執地,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兒聽著,仿佛隻要自己不動,厲成英就會一直說下去,劉護士長突然放聲痛哭起來。
屋子裡每個人都在哭,哭聲中飽含著深深的不舍和不甘。
聞亭麗倔強地僵立著,直到有人把她輕輕摟進自己的懷裡,滿腔的悲慟才剎那間從身體裡迸發出來,她大哭,哭得腰也直不起來,哭得跪倒在地上。
……
聞亭麗呆滯地用水洗了把臉,抬頭時,無意中在鏡中看見了自己蒼白浮腫的臉,眼淚再次湧出來。
這一晚,對她們每個人來說都太煎熬了。
裡屋的人正在低聲商量厲成英的後事,期間劉護士長不斷催促聞亭麗離開此地。
聞亭麗進屋最後看一眼厲成英的遺容,喪魂落魄走出去。
天已經亮了,朝陽灑落在臉上,她卻隻覺得刺眼,她們每個人都有新的一天,隻有身後那位長姐式的好朋友,將永遠停留在漫長漆黑的夜裡了。
她在原地默默將眼淚擦幹,把車開回市區,忽然渾身一個激靈,調轉車頭開向白賽仲路。
很快找到了那幢名叫鴻苑的小白樓,她在鐵門前按響門鈴,有位穿長衫的男子走出來。
“請問您找誰?”這人上下打量聞亭麗,忽一愣,“您是聞亭麗小姐吧。”
聞亭麗滿懷不安地說:“請問陸先生還在裡面嗎。”
那人默不作聲把她領到樓上一個房間,房間裡空無一人,桌上有一大捧殷紅的玫瑰花,花瓣已經有點打蔫了。
花底下是一個藍色絲絨首飾盒,旁邊擱著一個空杯子,一摸,杯身居然還有餘熱。
“陸小先生在這裡等了您整整一夜。”那人在她身後慢聲說。
聞亭麗淚盈於睫,火急火燎就要下樓,那經理卻追上來把那個絲絨盒子遞給她。
“這是陸小先生落在這兒的,麻煩您帶給他吧。”
聞亭麗在車內打開絲絨首飾盒,是一對精致的蝴蝶鑽石耳墜,蝴蝶的腹部是整顆鑽石做的,雙翅一顫一顫,有種栩栩如生之感。
聞亭麗心中酸酸的,愛不釋手地撫摸著這對蝶翅。
她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陸公館,不料還未下車,就看見陸家門前停了許多車輛,鐵門大開,許管事在門口急匆匆指揮下人,一望便知出了事。
聞亭麗惶然下車朝門內走去,許管事一愣,迎上來說:“聞小姐。”
“我進去找陸小先生。”
許管事為難地說:“要不您改天再來吧,眼下府裡正亂著,澄少爺未必有心情招待您。”
突然有人在那頭說:“聞小姐!我正要去找你。”
是鄺志林,他坐車從陸公館出來,聞亭麗立即跑到車邊:“鄺先生。”
她一上車就注意到鄺志林的臉色十分難看,她迫不及待發問:“府上究竟出什麼事了?”
“陸老太爺凌晨突發心絞痛。”鄺志林用手帕擦了擦頭上的汗,“因當時澄少爺不在府裡,下人們一時找不到人請示。所以不慎耽誤了一點救治時間,這會兒陸老太爺仍在醫院搶救,陸家的族人已經聞訊趕來了,看意思是要問責澄少爺。”
說到此處,鄺志林用刀鋒般的眼神掃向聞亭麗:“冒昧問一句,聞小姐昨晚去哪兒了?澄少爺一整晚都在鴻苑等你,等到後頭他唯恐你出什麼事,派了幾個靠得住的人悄悄去找你,可是一直找到天亮,也沒打探到你的消息。”
聞亭麗傷心地閉了閉眼。
臨走前劉護士長一再叮囑她,厲成英的死暫時不能對外透露半個字,日本人仍在租界搜索她們的伙伴。一旦走漏風聲,很可能會引來更多的暗殺行動,造成更多的犧牲。
這絕不會是厲姐希望看到的局面。
聞亭麗這種罕見的沉默,喚起了鄺志林心頭的一絲疑惑。自打他認識聞亭麗,就沒有見她這樣消沉過,那種死氣沉沉的感覺,讓他無法再逼問下去。
遲疑間,鄺志林想起自己早上在報紙看到的兩條新聞。
一份是早報,一份是昨天的晚報。
晚報上的新聞題目是【新紅女明星疑似與實業巨子交往密切】。
底下附有兩張照片,一位年輕女子跟一個衣著光鮮的公子站在花園角落裡說話。
另一張照片是兩輛汽車並排挨在一起,在極短的距離內,車裡的兩個司機互相望著對方。
鄺志林一眼就認出那是聞亭麗的車,那個男人也不難辨認,兩張照片裡都是孟麒光。
文章寫著:“某女明星暗戀該實業巨子多時,一方面愛慕該巨子精明強幹、風流倜儻,一方面則是因這男子曾經救女明星於水火之中。
據說女明星的錢包裡至今藏著對方的名片,可見該男子在此女心中地位不一般……兩人如今經常避開公眾視野偷偷私會,可由於次數頻繁,不時會被有心人撞見……”
而今天的早報,最顯眼的版面上刊登著孟麒光昨日出車禍被送進醫院搶救的新聞,車禍時間正好是昨天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