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六界的事我倒是知道一點,但四海學院居然是託兒所,讓我有點震驚。
所以裴辜也是被託管來的嗎?
「不過嘛,還有個原因,」嘲風看上去有些尷尬,輕咳兩聲,「現在仙界的白龍王是我遠房表姐,她吧,胃口很好,和月下星君成親後,差點把月老殿吃空了……當然這不是重點,我隻是舉個例子。總之就是,從她那一代開始,我們白龍一族的食量就日益增多,東海龍宮的庫存撐不住了,老白龍王就把我們這些還在族裡啃老的小輩都趕出來自食其力了……」
我:「……」
嘲風:「……」
好嘛,原來是養不起了。
總而言之,嘲風的話倒是讓我有了新一層的思考——如果真的和他籤訂了終生契約,我養得起他嗎?他會不會也把我們家吃空?
我謹慎地問他:「那你,要是去了人界,也能自食其力嗎?」
嘲風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你可能看我的樣子看不出來,我是白龍一族打工最勤奮的。」
我:「……好的。」
於是我給了他一瓣天山雪蓮。
仔細想想,嘲風也不錯,畢竟他血脈尊貴,足以壓制我體內的封印。
隻是當我下午放學回宿舍的時候,發現以往會下來和我說兩句話的裴辜不見蹤影。
我有些奇怪,對著空曠處喊了兩聲:「裴辜?」
長身玉立的青年這才落在我身側,緊抿著嘴唇,額上的發帶濃黑如墨,襯得他膚色如玉,甚至消減了一兩分兇煞的戾氣。
我沒察覺到什麼不對:「今天還學嗎?人類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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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就看得出來,裴辜是因為青鳥老師太害怕了,才不再前來蹭課,但他還是一直想學這些文字的——具體理由我不太清楚,大概是為了送信去給他在人界的母親?
他不說話,半晌才開口,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要選嘲風嗎?」
我愣了愣,實話實說:「可能吧……」
裴辜看上去想說什麼,最後卻什麼都沒說,隻是低下頭。
我無端覺得他的心情有一點不好,可仔細去看,他眸如落霜,神色冷冽,和之前並沒有區別。
我的宿舍被特意下了禁制,周遭一個妖怪都沒有,此刻夕陽西下,殘陽如血,天際的薄雲都被染上了淺淺的金紅色,有種難以形容的瑰麗壯美。
我沉默幾秒:「你想不想看我的那把劍?」
他這才抬頭,神情有些困惑。
我認真地說:「那把劍早就和我融為一體,我以前天天舞劍,它其實和我也算很親密,我可以舞給你看。」
雖然不知道裴辜為什麼心情不好,或者說他有沒有心情不好我也不知道,但我覺得,遇到不開心的事,那就吃點香草冰淇淋吧。
一口不夠,那就一杯。
他怔怔地看著我,眼眸中凜冽的霜色仿佛被這樣美麗的夕陽融化了些許。
我凝神,屏氣,召喚出了體內的那把劍——
霎時間,天地間狂風大作,吹落了一邊樹上的花與葉,落英繽紛,如同飄雪。
我握住劍柄,如同以前千百次那樣,開始練劍。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模樣,但以前曾有長輩誇我「翩若遊龍,矯若驚鴻」,應該也不會太差。
舞劍完畢,我氣息有點不穩,鼻息急促,感覺到身體裡四溢的能量更混亂了,正有些頭暈眼花,手腕卻被裴辜拉住。
他寒星般的眼眸專注地看著我,那片霜雪仿佛被徹底融化,再也不見半分料峭,隻有泠泠清泉,溶溶月色,溫和而澄澈,卻藏了許多在夜色中不為所知的復雜情緒。
裴辜看起來冷酷無情,體溫卻很高,握住我的那隻手也是溫熱的。
他的指尖落在我的腕骨,一股暖洋洋的熟悉感覺頓時傳來,而他猶豫半晌,最終還是輕輕地拉了一下我。
我們之間,近到隻要稍稍一動,我的鼻尖就能抵到他的胸口。
裴辜周身一股清冽好聞的氣息頓時淹沒了我,但與此同時,那種暖洋洋的感覺瞬間蔓延到了我的四肢百骸,我就好像是在泡溫泉一樣,渾身上下都放松下來,甚至有些昏昏欲睡,身子一軟,險些跌倒。
這就是墨麒麟的血脈嗎?
我心想,這也太……太讓人上癮了。
04
除了第一天的相親角,隻有嘲風一個人來了,之後的相親角,都是妖滿為患,絡繹不絕。
雖然隻有獲得資格的妖怪同學才能進入這個小涼亭,但涼亭沒有任何遮蔽物,其他同學也總是站在涼亭外,用那種火辣辣的眼神看著我,偶爾還有些膽子大的會揭短,引起一場混戰。
怎麼說呢,就好像忽然從相親變成了上相親節目,還是大亂鬥版本的相親節目……
比如第二天的鯤鵬,他當場給我表演了一個大變活魚,張嘴給我吐出了一片海,幸好裴辜反應快地給我召喚了一團雲,不然我就會被海水衝走了。
表情殷切的鯤鵬同學還信誓旦旦地和我保證:「大妹兒,其實我的味道呢,跟這海味也沒啥區別,不吃也行,老哥的肚子裡啥魚都有,包你滿意哈!」
我:「……」
聽說鯤鵬同學那個班的人類語言是東北虎老師教的,難怪有這樣的地域風情……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分別是我們班的丹頂鶴、石斛和錦鯉。
聽說他們家族都富賈一方,非常有錢——這大概也是我能這麼早見到他們的原因之一。
尤其是丹頂鶴,她的家族因為是珍稀妖怪,也開了人界和妖界的 VIP 通道,據說還在妖界開了生態保護觀光園,去年的妖布斯排行榜,她家家主都榜上有名。
而接下來見到的妖怪,基本都是我們班的同學——看來校長說得不錯,我們班的同學也都是他經過篩選的,一個個都很符合我們家給我定的要求。
偶爾,晚上教裴辜練字的時候,裴辜會問我,想好和誰籤訂契約了嗎?
我就搖搖頭:「大家都挺好的。」
裴辜就不說話了。
自從相親角開放以來,裴辜的心情就總是起伏不定,有時候還好,有時候就會不開心。雖然不知道理由,但他不主動說,我也沒有多問。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舞劍給他看,可是這方法的效果好像越來越小了,他經常會握著我的手,低頭看著我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
有一天晚上,我從夢中驚醒,剛走出宿舍,就看見了不遠處的樹上,裴辜正靜靜地坐著。
他一隻腿微屈,一隻腿伸直,額上的發帶散了下來,麒麟的紋路令他看上去英俊逼人,麒麟口中那顆殷紅的寶珠顏色也不似往日兇煞,反倒有種妖冶的豔色。
裴辜微垂著眼,大概是在走神,神色都和平日的肅正冷酷不太一樣,散漫而慵懶,眼角帶著一點奇怪的潮紅。
我有些奇怪他為什麼會在這,於是喊他:「裴辜。」
裴辜就像是忽然被人從某種迷夢裡驚醒,驟然抬起眼,看向我的那一刻怔住,旋即反應極大地避開。
他翻身下樹,渾身上下都緊繃著,緊抿著嘴唇:「夏靈。」
我眨眨眼,總覺得他的反應有些……怪異,但沒有多想:「你怎麼在這啊?」
「睡不著。」裴辜低聲說,「這裡比較安靜。」
我頓時感同身受:「你是不是也做夢了?」
裴辜身體一僵,抬眼看著我,眼睛睜得大大的,表情甚至帶了點狼狽。
「嗯?」我茫然,「我剛剛就是做夢了,但不記得夢見什麼了,大概是噩夢?」
裴辜僵硬的身體這才放松了一點,他伸手系上發帶,聲音輕得我幾乎都聽不見:「……不是噩夢。」
「做了好夢呀,」我聞言,回答道,「那就好。」
裴辜:「……」
他聲音悶悶的:「不太好。」
我:「?」
我想了想:「怎麼做了好夢也不好……如果是我的話,我做好夢醒來,一定會繼續睡覺,爭取延續這個好夢的。」
「延續?」裴辜失神地念著這個詞語,不過片刻,極度惹眼的緋色就染上了他的耳畔。
我點頭:「對啊。」
那股熱意逐漸向著臉頰攀升,裴辜像是忽然反應過來,單手捂著臉,神色有著顯而易見的掙扎:「我先回去了。」
和裴辜說完話,被記不清的噩夢擾亂的心緒好像都平和了一些,我對他笑得眉眼彎彎:「晚安,祝你好夢呀。」
他一怔Ṫû₉,慌亂的表情平靜了下來,清亮的眼眸盯著我,聲音很輕,兩個字說得溫柔:「晚安。」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中午,我再次來到相親角。
這次見到的,是大名鼎鼎的諦聽同學。
諦聽相貌俊秀,看上去就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性格十分沉穩,就是面無表情,也不怎麼愛說話。
我和他在相親角靜坐了五分鍾,諦聽忽然開口:「不用擔心,我不會竊取你的心聲,更不會到處亂說。」
我:「……」其實也沒有很擔心,就是感覺他年紀比我還小,不知道怎麼搭話。
諦聽的表情忽然變了:「我已經兩百歲了!我不小!」
我:「……」
諦聽:「……」
諦聽:「這是個意外,有時候我也不想聽,但我聽得到。」
我:「嗯嗯,好的。」
諦聽一板一眼地說:「你若帶我去人間,我可以幫你甄善惡,護你周全。」
我們還在交流,旁邊看熱鬧的同學先忍不住了。
「诶諦聽ṱũ̂⁵,你別裝了!你昨晚說夢話要去人界玩旋轉木馬的事情我們都聽見了!」
「就是啊,小夏同學你要小心,他雖然平時不會亂說,但他的夢話很勁爆的,上次還說出了嘲風想去食堂偷飯的大秘密!」
我:「……」
諦聽:「……」
惱羞成怒的諦聽:「你們再多話,我就曝光了!」
「你曝光啊曝光啊,這裡這麼多妖怪,誰知道你能聽到誰的!」
「就是就是,我心裡的秘密無非是想和小夏同學締結契約,那這不是妖之常情,大家都能理解。」
「你們哪裡是隻想締結契約,」諦聽氣得小臉通紅,「這裡就有個不堪入耳的!」
我:「……?」不堪入耳?
我還在茫然,諦聽就馬不停蹄地念了出來:「靈靈,好香,可愛,想抱抱。」
全場寂靜。
我:「……」
周圍的妖怪面面相覷:「這誰啊?」
「嗚哇,這麼一說,小夏同學確實……」
「真的很可愛啊小夏同學,想抱抱也是正常的吧。」
「這有什麼不堪入耳的,諦聽你還離成年還有四百歲吧,難怪這都聽不了。」
我:「……」就是說,原來諦聽六百歲成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