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臺下是個什麼態度,於笙都不想再讓靳林琨站在這兒被人指指點點,攥著他的手腕,一路徑直拖著他出了禮堂。
七組的同學一個都沒走。
孔嘉禾從算草本上撕了張紙,七組有一個算一個,蹲在門口在上面寫滿了名字,去考試沒趕過來的幾個人也特意發回來消息,叫舍友幫忙籤了字。
組長丁爭佼攥著那張紙,站在臺下,眼圈通紅,舉著胳膊往老萬手裡遞。
負責講座的主任已經差不多弄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臉上也有點掛不住,沒接著訓人,低聲催促萬永明:“萬老師,帶你們組學生先走,有什麼事回頭再說。”
老萬剛接過那張紙,聞言抬頭,扶了下帽檐:“不行,蔣主任。我們組的同學聯名要求上面重新徹查,這件事比較復雜,可能得通過N大這邊,幾個學校一起申請……”
主任一個頭兩個大,壓低聲音:“別給自己找麻煩了!快帶走帶走,就跟他們說我們會查的——”
老萬很執著:“那會查嗎?”
“事都過去了,還怎麼查?!”主任語氣不耐:“多大點事情?他們又不是你的學生——”
老萬:“他們是我的學生。”
主任一愣,皺緊了眉頭。
“都是我的學生,都在看著我們會怎麼做。”
萬永明神色認真:“能不能重新查清楚是以後的事,他們在替他們的朋友打抱不平,這件事就很重要。”
七組沉默著,十來個男生女生在整個禮堂裡幾乎隻是不起眼的一小撮,偏偏都一步不挪地扎在了臺邊。
主任被這群學生逼得頭疼,用力按了按額頭:“不可能的……知道你們為了同學抱不平,可事情都過了這麼久了,哪有辦法查?今年高考都結束了,就算再查,他不也是和你們一屆高考嗎?”
他也能多少能理解學生們的心態,往人群裡找了一圈,看見講座前還來問模擬題能領幾套的夏俊華:“那個同學——你是競賽生吧?你也跟著胡鬧,就不怕被取消競賽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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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消就取消唄。”夏俊華滿不在乎,瞥了臺上那幾個人一眼,“我連競賽都學了,我還怕再學一次高考?”
主任被他一噎,沒說出話。
“總能查吧?買題的是誰,購買記錄,監控。”
岑瑞推推眼鏡,“當時查的那麼兇,是不是直接對筆跡對人證就定責了?”
丁爭佼:“這麼大的事,肯定有備份資料,能不能再詳查一遍?”
孔嘉禾臉色通紅,半晌補充:“先有——先有德,後有才。哪所學校要的他們,我們是一定不會去的。”
……
萬永明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學生一邊,把那張紙遞過去:“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規則裡的小事,對他們來說很重要。”
“非常重要。”
萬永明:“重要到能決定他們將來會長成一個什麼樣的大人。”
-
於笙拖著靳林琨出了禮堂,問他想去什麼地方。
太陽亮得晃眼睛,幾乎沒在地面上留下半點影子,熱浪撲面落下來,燙得地面都隱約發白。
靳林琨被他牢牢攥著手腕,想了想:“網吧行嗎?”
“……”於笙被太陽曬得有點頭疼,抬手按了按額頭。
從上次翻車過後,他就再沒踏進過網吧半步,甚至一度覺得自己說不定都快把遊戲給戒了。
靳林琨這人恢復得很快,低頭看了看於笙攥著他的手,靠得近了點,拿影子替他擋太陽,眼睫垂下來:“朋友,我就這麼一個願望……”
“打住。”於笙在再一次生出揍人的念頭之前截斷了他的話,拖著他去翻了牆。
又一次坐在了上回的包廂裡,靳林琨幾乎有點懷念,摸著久違的投屏機,百感交集地打了個招呼。
於笙靠在電競椅裡,目光落在他身上,安安靜靜地不說話。
靳林琨闲不住,想起自己曾經挑了一大半的電影,重新打開選擇面板,一頁頁往後翻:“看電影嗎?我記得有幾部不錯的,這次不看偵探片了……”
於笙:“琨哥。”
靳林琨彎著腰,手上的動作跟著頓了下。
他停了一會兒,站直,笑笑:“好了,沒事的。都過去了,你等我這回高考給你考個高的——”
於笙:“哥。”
靳林琨:“……”
投屏機在牆角,靳林琨還背對著他,摒了會兒呼吸,勉強咧了下嘴:“朋友……你這樣我容易忍不住。”
“那就別忍。”於笙從椅子裡站起來,“抱一下。”
靳林琨肩膀輕輕繃了下,試圖堅持:“其實不用,我——”
於笙走過去,一把扯著他揪起來,把人牢牢勒住了。
靳林琨心髒猛地跳了下。
其實不是第一次抱,胸膛的溫度已經挺熟悉,有點兒扎人的短發,幹淨的洗衣粉味道,微涼的體溫,一切都熟悉得好像早就已經記得很清楚。
但又有什麼分明不一樣。
靳林琨低下頭,輕輕把人抱住。
背後的手臂勒得太緊,有點喘不上氣,他不打算說,隻是試探著低頭,輕輕蹭了下少年的鬢角:“於笙。”
臂間的身體因為太過用力,幾乎有點發抖,還在不管不顧地使著力氣。
靳林琨啞然,摸了摸他的頭發。
他的小朋友明明是來安慰他的,居然比他還難受。
一個人生活了這麼久都過來了,受了那麼多委屈都過來了,翻出來當年蒙塵的獎杯證書都已經不多在意。
就因為他的那點事,難受成這樣。
“沒事了,啊。”
靳林琨輕輕拍著他的背,一開口,自己的聲音也不知道怎麼就不爭氣的啞下來:“過去了,我現在特別好。”
他是真覺得自己幸運,微低下頭,鼻尖輕碰上於笙的發梢:“要沒這事,我得怎麼碰上你——”
微潮的水汽忽然在頸間一涼。
靳林琨張著嘴,話頭忽然哽在嗓子裡。
能說得出的,說不出的,忽然就亂七八糟地一塊兒湧到了胸口。
“犯規了啊,小朋友……”
靳林琨用力清了清嗓子,深吸口氣,不爭氣的湿意還是洇出來,隻能用力眨了幾次眼睛:“多大點兒事,怎麼了?”
於笙也不知道自己犯得什麼毛病。
就隻是一想到,這事出在12月6號。
靳林琨的成人禮,是一張前途未卜的冷冰冰的處分,和一度篤信的某種東西的轟然坍塌。
那張照片裡的靳林琨,那個副校長口中一年前的靳林琨,還一帆風順、前途無量。
還和朋友們都相處得好,還對誰都相信,拿到一張卷子,還敢洋洋灑灑地答滿一整篇,不是像現在這樣講個題連筆都不肯碰。
那一拳還是揍得太輕了。
用力把硌在眼底的潮氣按回去,於笙松開他,轉身想去洗手間洗把臉,忽然被他一把拽住手腕。
於笙停下腳步:“幹嘛。”
靳林琨定定望著他,唇角動了動,沒說出話。
少年的腕骨很明顯,握在掌心,稍微有些硌,一點一點地蔓開微燙的溫度。
靳林琨圈著他的手腕,手指不自覺用了下力:“於笙,我能——”
於笙蹙了下眉,迎上他的視線。
那雙眼睛還幹淨清冽,黑白分明得不容雜質,靳林琨胸口一縮,驀地清醒。
……
迎著小朋友略微等得不耐煩的目光,靳林琨張了張嘴,脫口而出:“我能給你講題嗎?”
於笙:“……”
靳林琨:“……”
空氣安靜下來,在靳林琨自己都覺得這個要求有點實在太過分,準備打個岔過去的時候,於笙卻已經轉身坐下來:“行啊。”
靳林琨怔了怔。
“你講。”
於笙拉過臨出禮堂順手帶上的書包,翻出靳林琨塞進去的兩本競賽題:“我聽著。”
……
在七組同學們憂心忡忡地尋找了失蹤的兩位組員一路,終於找到晨星網吧門口的時候,擠在門口看到的就是這樣有點神奇的一幕。
兩個人坐在網吧的包間沙發上,一人身邊放著個泡面盒子。
琨神膝蓋上攤著本競賽題,在紙上詳盡地寫寫畫畫,已經給他舍友講完了大半本物理競賽題。
“雖然這麼說有點不太合適……”
已經基本弄清了當初是怎麼回事,夏俊華震撼地看著眼前的畫面:“琨神這是——在彌補他這一年來沒給人好好講題的遺憾嗎?”
“……”梁一凡有點頭疼:“是,是吧。”
岑瑞莫名感動:“笙哥為他們寢室付出的太多了……”
丁爭佼輕咳一聲:“往好裡想,物理競賽題,笙哥也獲得了知識——”
“好個屁。”
總算看到了來救場的人,於笙用力按了按被小滑塊摩擦得快炸了的腦袋,推開練習冊站起來:“我是文科生,你們到現在一個人都不知道嗎?”
第四十七章
於笙居然是文科生。
因為這件事受到刺激最大的, 無疑是因為琨神要參加高考而一度得意忘形, 高高興興同情了一圈七組理科生們的文科生梁一凡同學。
“不合理,笙哥的俄羅斯方塊明明打得那麼好, 還會轉魔方。”
直到上晚自習,梁一凡依然鬱鬱寡歡, 難以接受過於殘忍的現實:“為什麼會是文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