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出櫃後。
為了逃避戒同所。
我連夜跑去雲南支教。
在那裡。
我遇到一個苗族啞巴少年。
陰戾兇狠,視我為仇人。
後來,他把我藏進深山洞穴。
在無數蠱蟲包圍下。
嘴唇貼著我的耳朵,溫柔地說:
「要要阿哥,別怕,我會保護你。」
1
出櫃那年,我剛大學畢業。
因為是普通本科,投了很多簡歷都石沉大海。
很快,親戚們開始催我談戀愛。
說工作和女朋友總得有一個。
不然就是最沒本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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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爸媽,我娶不了女孩兒。
我喜歡男的。
天生。
「你要氣死我跟你媽是不是?!」
我爸的手像脫軌的火車,重重抡在我臉上。
「養著養著怎麼成這個德行!還不如沒生你!!別人我不管,你他媽絕對不能喜歡男人,還喜歡男人你咋不去喜歡一條狗!!!」
我捂著脫臼的下巴,帶著最後一絲希望,看向我媽。
她像木頭一樣定在旁邊,眼神沒有焦距,似乎遭遇了晴天霹靂。
過了好久,她才扭頭看我,一臉的淚。
「為什麼,就不能和正常的孩子一樣呢?」
我如鲠在喉,沉默地望著她。
我不知道。
我和正常的孩子……有什麼不一樣?
2
那天之後,我被關在屋裡。
我媽瘋狂地去找治療同性戀的土方子。
從街坊鄰居到跳大神的,找了個遍。
她在我房間貼滿鎮邪壓祟的符,逼我喝淨化心靈的藥。
她以前從不信這些。
「要要,有沒有感覺好一點兒?」
她小心翼翼地問我。
我看向窗臺那株快死的花,語氣平靜。
「我喜歡男的。」
我爸薅住我領子,狠狠抽了我一耳光。
「養不熟的東西!」
他罵罵咧咧地拖我去精神科看腦子。
醫生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說這不是病。
我爸媽不信ţṻ₌。
沒過幾天,也不知道是經過哪個狗屁同事介紹。
他們聯系到了戒同所。
說等手續辦好,就把我送進去。
我媽抓著我的手,容光煥發,突然年輕了好幾歲。
語氣興奮得像在說某個打折的奢品店。
「媽媽聽說這家戒同所風評很不錯,他們保證會用最最最先進的技術給你治療,他們保證最多隻需要一個月,你就能恢復健康了……媽媽在那邊租個房子,一定找機會去看你,相信媽媽好不好?」
她不知道,戒同所,其實就是同性戀的監獄。
見我不答應,我媽渾身發抖,眼淚直流。
不知道是怕得,還是氣得。
「你要是喜歡男人,我和你爸怎麼辦啊!
「聽媽媽的好不好,要要,去試一試,沒準就治好了呢?
「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你一直以來都很懂事的,我就你一個孩子啊要要……」
小名,是暗示我服軟。
是我媽哄我慣用的招數。
我想說,以前的你們也不是這樣的。
「……媽,我有個朋友,被她爸媽送進去過。」
我媽止聲,兩眼巴望著我。
「治好了是不是?」
我笑了笑。
「不。
「她自殺了。」
3
她叫劉阮,是我高中同學。
膚白貌美,品學兼優。
不管是男生女生,都很喜歡她。
大二那年寒假,她說她爸媽要把她送進戒同所。
她說她會抗爭到底。
出來那天,是半年後。
她光著頭,穿著好看的裙子,笑著請我們吃了頓大餐。
我由衷祝她幸福。
半個月之後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劉阮跳樓了。
當時,我正在看她朋友圈寫給另一個女孩兒的情書。
正在感慨她敞亮的勇敢。
回過神發現——
那上面,晶瑩的,全是血,是唾沫。
4
我爸說家醜不可外揚。
但人看熱鬧就像狗看到了別人家骨頭。
路過都要咬一口。
而我的事很快就成了街坊鄰居的笑話。
「那就是有人生沒人教的後果!」
「還大學生,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吧,爹媽都白供了!」
「我就說,現在的孩子就是他這種垃圾帶壞的。」
「沒準都已經搞出艾滋病了……」
「這都是為你好,為你爸媽著想,不然你家就絕種了,死了要下地獄啊!」
……
我可以聽不見那些紅口白舌。
直到——
我家門口被灑滿酒精。
半夜響起恐嚇敲門聲。
甚至有人戴口罩上門,學著九叔對我搖鈴țű̂⁽和比畫桃木劍。
還對著我噴消毒水,警告我這個人妖離他家孩子遠遠的。
連之前常在一塊下象棋的大爺也對我避之不及。
好似我是什麼病毒。
看見就會傳染。
我要報警。
爸媽不讓。
紅著臉說本就是我們有錯在先。
因為這事,極少鬧架的他們,日日大吵。
最終決定,一定要把我送去戒同所。
即使我不願意。
哪怕可能會死。
5
我找到之前申請通過的支教。
雲南的,在一個深山老村,幾乎與世隔絕。
那裡什麼都沒有。
不比城市的指甲蓋。
又聽說那兒的人會下蠱。
所以沒一個人願意去。
可對我來說,那就是救命稻草。
就算是死,我也不要死在那個監獄裡。
我連夜逃走。
飛機上,我呆呆地看著機翼割破雲層,濺得黑色內髒亂飛。
那股壓抑的鈍痛這才細細滲出來。
我仰頭捂住眼睛。
告訴自己,不要哭。
6
天氣怪,進山就陰雨綿綿。
好心的司機大哥把我送到鳥道口。
說順著山路往上走,過了橋就是烏村。
我悶著頭上山,沒走幾步,有張紙迎面劈在我臉上。
是張尋人啟事。
上面是個戴著草莓發夾的小女孩兒,才五歲。
我留了張照,想著萬一哪天偶遇了,也算做件好事。
這時,不遠處有個大叔朝我招手,叫我躲雨。
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
我便拖著行李箱,飛也似的跑了過去。
大叔人看起親切,說我旅遊不會選地方,還不會選時候。
我擦了擦眼鏡,笑:
「我不是遊客,我是烏村新來的老師。」
「……烏村?」
大叔聞聲色變,攪火盆的棍子登時僵在半空。
「烏村怎麼了嗎?」我不以為意,但還是問了句。
大叔面色沉重,睃了眼周圍,幾乎是用氣聲說:
「那裡都是生苗,你最好別去那兒。前年也去了個老師,到現在都還沒下過山……」
還說什麼生苗排外,會下蠱。
一旦中蠱,生不如死。
我真想告訴他,這山外邊兒的人啊,也會下蠱。
那才叫真的生不如死。
7
作別大叔後,我繼續趕路,泥水在腳下「咕哧咕哧」地叫。
越往上走,視野越逼仄,像條隧道。
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看到了橋。
橋的另一頭是鐵門,兩倍橋寬,明顯易進難出。
索橋像面條懸在鴻溝上,風一吹,就會咣琅咣琅地晃。
我懷疑一踩上去就會塌。
突然,不知道對岸什麼時候出現了個人,衝我招手。
「是黎老師嗎?!」
「是我!」
我這才發現自己聲音打著戰。
我恐高啊……
但對方並沒有幫助我的意思。
我隻好硬著頭皮走過去。
8
身後鏽跡斑斑的鐵門「哐」一聲鎖了起來。
我撐著拉杆,腿肚子還在打戰。
「真是謝謝黎老師了!」大叔紅著眼眶拍我手,「我們這破地方,那麼多孩子沒人教,您願意來真的是我們全村的榮幸!」
「我是這裡的村書記,叫我崔六就好!」
「……你好你好,我叫黎春和。」
聽著這口流利標準的普通話,本還擔心語言問題的我,松了口氣。
氣還沒喘勻,背上陡然滾出一片冷意。
我皺眉抬頭,卻看見。
遠遠地,綠得發黑的樹木後面,站著一個少年。
神情兇戾,陰沉沉地盯著我。
他的視線就像蛇一樣,盤在我臉上,讓人渾身發毛。
再定睛看時,人早已不知去向,仿佛剛才那都是幻覺。
9
村居都是吊腳樓,在雨霧中半遮半掩,安靜又神秘。房外還掛著一些骨制品,不知道是什麼骨頭做的。
隻有學校是黑瓦土牆。
每間房作用不同,但統一地簡陋。
還算能遮風避雨。
到辦公室時,裡面坐著另外一個人。
想必就是大叔口中的那個老師。
那人坐得端正,聽見動靜便走了過來,不知為什麼,總感覺有股熟悉的親切。
「老師你好,我叫黎春和。」
「春和……真是個好名字。」男人握住我的手,聲音爽朗,「我叫石龍海,叫我石大哥就行。」
崔書記走後。
石大哥從桌子底下拿出一摞書,說:「這裡不管多大的孩子都是統一從一年級教的,這些都是給你準備好的語文教材。」
「還有啊,既然選擇來到這裡,就要能吃得了苦。山裡沒信號,手機玩不了。我看你細皮嫩肉的,在這待幾天怕是就要哭著喊媽媽了。」
我笑了笑:「不會的。」
心裡的苦哪有肉體的苦好受。
「好好,不逗你了,我來給你說一下課程的進度。」石大哥翻開書,拿起筆勾畫,「昨天我給孩子們上到了第五課的生字詞,明天你就繼續上就行。」
他抬頭看著我,像個溫柔大哥哥。
可下一秒,他寫下的字卻叫我毛骨悚然。
——隔牆有耳。
——千萬不要吃這裡的肉。
10
晚上,村書記請我吃飯。
他屋裡的設施比學校都好,有電燈還有一個小烤箱。
或許是為了表示對我的歡迎,他特意把菜肉盤子都放在我跟前。
「來來來,黎老師,今天這肉可是很嫩的!
「今天剛殺的!」
想起石大哥的話,我沒法不懷疑肉有問題。
不是有毒就是有蠱。
剛想找借口蒙混過關,門口一陣巨響。
還沒等我反應,桌上的飯菜就已經被人打翻在地上。
昏黃的燈打在那張昳麗的側臉上,他轉過頭,兇狠地瞪著我。
是那個少年。
很明顯,他非常、極其、絕對不歡迎我。
村書記拍桌大吼:「還不把大祭司帶走!」
立馬有兩個人把少年押走。
崔書記哈腰道歉:
「真對不起啊黎老師,剛才那是我們村的祭司。是個啞巴,沒出過山,不懂文明禮貌,還請黎老師不要怪罪。」
歡迎宴不歡而散。
我回到屋裡,躺在床上,思緒凌亂。
這裡的人怎麼一個比一個奇怪。
「咚咚。」
門口傳來沉悶的敲門聲。
「誰?」
我騰地從床上坐起來,警惕地盯著門口的方向。
「是我。」
是石大哥的聲音。
我走過去打開門,見他懷裡抱著被褥。
「石大哥這麼晚了,你這是……有什麼事嗎?」
石大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天又來了幾個學生,我的房間給她們讓出來了,書記說隻能和你擠擠了。」
我有些猶豫,但還是讓他進了門。
黑暗中,我輾轉反側,還是忍不住問。
「石大哥,你說不能吃這裡的肉,是為什麼?」
他背過身,對此避而不談。
「你不用知道,不能吃就是不能吃。」
11
班上一共二十三個孩子。
每次上課都有幾個大人在後面盯著,皮笑肉不笑。
一放學,就像拎雞一樣把孩子帶走。
有次有個叫劉小雲的學生去上廁所,但那些大人卻忘了她。
我有些生氣,不知道這些人怎麼當的家長,連孩子都能忘。
我不知道劉小雲家長住哪兒,隻好把她送去崔書記Ťū⁴家。
第二天,劉小雲沒來上課。
「有誰知道劉小雲今天為什麼沒有來上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