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妹生日宴會那天,烏家太子爺來給她撐場面。
把紅酒當眾倒在我的頭上。
他問:「後悔了嗎?」
我按著不舒服的心髒,低眉順眼:「沒後悔。」
我一直都沒後悔,當初和他分手。
1
紀家小公主紀寧的二十歲生日宴會,時間還沒到點,人都已經到得差不多了。
別墅的宴會廳裝飾成童話色,紀寧戴王冠、穿粉禮裙,像個真正的公主穿梭來去。
紀家算不上什麼頂級豪門,但寵紀寧是一等一的。
紀父紀母陪著她應酬,歡樂而溫馨。
我坐在安靜的角落裡,身邊來去不知。
有人注意到我面生,笑著詢問說:「你是紀寧的同學嗎?滬市之前的宴會沒見過你?」
我抬起頭。
看著那人的眼睛,慢吞吞道:「我是紀冉。」
我也姓紀。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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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一下就僵冷下來。
紀家有兩個女兒。
紀寧是我的繼妹,優秀耀眼,受盡寵愛。
但我是紀冉,大學都沒上。
待遇天差地別。
滬圈裡都知道,紀家原配的大女兒紀冉,小時候很頑劣霸道,據說有次差點把繼妹的眼睛戳瞎了。
後來被送到水鄉外婆家養了段時間,很少露面人前。
沒想到今天出現在紀寧二十歲生日宴上。
聽了我名字之後,面前的人變臉很快,冷淡丟下了一句「不早說」,轉身就走。
消息是很靈通的,周圍一下就都知道了我的身份。
打量的眼光不時傳來,竊笑聲不斷。
某種意義上,我也算紀寧生日宴上的焦點。
屬於看料的那種。
3
生日宴會的時間早就到了,儀式卻一直沒開始。
紀寧一直在宴會廳門口張望,眼神顧盼飛揚。
宴中有人已經有異議了,紀父一個個笑呵呵地安撫。
他們在等人。
下一秒,紀寧的眼睛就亮起來了,提著粉色的裙擺湊上前。
黑色的西裝,額發被梳起,他露出的眉眼如疏星,皮膚偏白,懶散而陰鬱。
和我記憶裡的,差不了多少。
滬圈太子爺,烏元。
身後七八個保鏢跟著,排場挺大的。
宴會廳裡的吸氣聲此起彼伏。
烏元之前身子不好,還去水鄉靜養過。聽說脾氣還不好,陰晴不定的,再高端的宴會都不會去。
沒想到現在竟然來了一個小小的紀家生日宴。
「紀家真是養了個好女兒,連烏元都來給她撐場面了。」
「你看角落裡那個沒,是她姐姐紀冉,鄉下養大的就是沒教養。」
「聽說烏家最近在籌辦訂婚宴,紀寧原來就是那個秘而不宣的未婚妻?」
周遭議論紛紛。
我抬起眼,剛好和烏元狹長的眼睛對上,有些意外。我沒預期會在這樣的場合和他碰面。
想了想,還是平和地彎起唇笑了下。
目光一觸而過。
烏元沉下眉眼,神情冷淡難看。
他別過頭,嗤笑了一聲。
4
雖然這是紀寧的生日宴,但全場的目光都跟著烏元走。
得虧他大駕光臨,不少頂級豪門都特地送禮、派人來慶祝紀寧的生日。
紀家人臉上的笑就沒停下來過。
紀寧的生日蛋糕很漂亮,我小心地吃著奶油。
卻突然想起來。
有一年在水鄉的外婆家,有個狹長眼的少年,也青澀地給我做過蛋糕。
我感覺周圍都安靜了下來。
抬起眼,正見到烏元站在我的面前,我得仰著頭看他。
紀寧一直跟在他身邊,輕輕地扯著烏元的袖子,聲音清甜:
「阿元,算了,都是以前的事了,姐姐也沒真戳瞎我的眼睛,隻是留了道疤而已。」
紀寧的眉眼像小鹿剔透,唯一的缺憾是眼下有一釐米的疤痕。稍微和紀家有點關系的人都知道,這是我幹的。
烏元狹長的眼眸低垂,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他替別人撐腰來了。
我沒出聲,像是默認。
他從服務生的託盤裡,指骨勾住高腳杯底,抬起手,眾目睽睽之下,將裡頭的紅酒都傾倒我的頭上。高腳杯被他扔到地上,碎聲清脆。
烏元冷淡地問:「後悔了嗎?」
酒水刺痛眼睫,沿著臉頰往下落。
我按著不舒服的心髒,低眉順眼,甚至還笑了一下:「沒後悔。」
「重來一次,我所有的選擇都不會變。」
我沒後悔的事情。
沒後悔當初反抗時劃傷紀寧的眼睛。
沒後悔當初被送到水鄉時遇見養病的烏元。
也沒後悔離開時和他分手。
就算現在知道他是烏家太子爺,答案也是一樣。
5
「你別後悔。」
我離開水鄉那天,和烏元分手時,他是這麼陰鬱著臉說的。一捧山茶花散在地上。
我說,我不後悔。我不往回看的。
烏元沒說話。挺平靜的。
等我坐上車,他叩著車窗、追著車,聲音嘶啞,我才感受到他情緒的決堤。
烏元一遍遍地喊我的名字,我也沒回頭。
那天下雨,司機說烏元摔倒了,再追不上來了。
我看著落在車窗上的雨,我剛剛看見他哭了。
多驕傲的少年,露出這麼難堪的乞求模樣,卻沒得到一絲回應。
我想。
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
真是令人遺憾的初戀。
6
我從往事夢中驚醒,已經是半夜時分了。
紀寧的生日宴會應該還在繼續,我卻因為烏元的難堪,不得不提前離場。
想必不用多久,圈裡就都知道烏家太子爺為愛出頭,懲治惡毒繼姐的故事了。
手機有未知號碼進來。
我掛斷了三次,仍然堅持不懈,隻好接通。
聽筒那邊,很久都沒有聲音。
窗外細雨綿綿。
我耐心告罄的前一秒,我聽見了烏元平靜的聲音。
他說:
「紀冉。」
「你要怎麼樣才會愛我?」
你是不是。
從沒一點喜歡我。
我怔住,還沒想好自己怎麼回答,電話卻已經被猛地掐斷了。
像是電話那端的人突然回神,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烏元也許喝醉了,也許打錯電話了,我想。沒誰比我更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我那麼不留情面地和他分了手,他是絕對不可能還喜歡我的。
我下床,吃了兩粒藥,看著窗外的風雨,突然有點想烏元了。
就是,很想念十七歲的他。
7
我睡到第二天上午才離開紀家,其實我早已不住在紀家。
這次紀寧生日宴會,她卻非要我回來,我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是為了向我炫耀她過得有多好。
和小時候一個德行。她是繼母帶過來的孩子,是紀家的繼女,但是紀父紀天凌一直很喜歡她。小孩子總是怕自己的關愛被搶走,從第一面起,她就看不順眼我。
沒想到現在還是這樣。
昨天的生日宴會結束得很晚,好在紀家的客房足夠多,很多人都看在烏元的面子上留到了現在才走。
別墅大門口紀寧正在送客。
一堆女孩子簇擁著她,大概是她的同學,說話的聲音並不算小。
「昨晚烏家那個少爺,可真帥啊,就是他一下就走了,我都不敢多看他。」
「聽說烏元從不參加宴會的,這次專門為你來的,寧寧,你瞞得我們好苦啊。」
紀寧心情很好,眉梢都帶著喜色。
這邊都是半山別墅,我沒有開車來,打車也不方便,我預備走到山下去坐公交車,背後卻傳來紀寧她們的竊竊私語。
她們問紀寧:「寧寧,那是你繼姐嗎?一看就是沒上過學的太妹,怪不得能幹出那種事。」
「她就是嫉妒你,嫉妒你朋友多、長得可愛,受盡寵愛。她什麼都沒有,隻是個可憐蟲。」
我置若罔聞,仍然平和地往前走。
卻感覺周圍都安靜下來,紀寧被朋友們起哄地往前推了一把。
我如有所感地抬眼,果然看見門口夏風呼嘯而至,烏元正從摩託車上下來,長腿、窄腰、狹長眼。
他必然是耀眼的,但我也隻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紀寧已經被朋友推搡著往前幾步,紅著臉矜持在原地。
我往前走,迎面正撞上烏元。
距離並不遠,他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什麼。
我朝他走過去,一步兩步三步,不意瞥見他垂在腿側的手,因用力而筋絡發白,近乎緊張。
他屏住呼吸,然而在下一瞬,我不過是與他擦肩而過。
已經走出去好幾步了,我甚至都已經聽見紀寧開心地叫烏元的名字。
烏元卻突然出聲,隻是兩個字:「道歉。」
我停下腳步,回首看去。
烏元對著那群女生,垂著眼漫不經心地重復:「給紀冉道歉。」
紀寧和她的朋友愣住了,臉刷一下全紅了,可卻沒敢再反駁,對不起說得很快。除了紀寧,她咬著唇面色,錯愕地看著我。
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烏元是為了剛剛她們罵我的事情出頭,我搖頭制止:「不用了,我不在乎。」
我沒騙他,我很多事情都不在乎,包括紀家人對我的態度。如果不是很久沒有看過媽媽曾經住過的紀家,我這次也是不會回來的。
烏元卻側過頭來,面色陰鬱、很輕地問:「紀冉,那你在乎什麼?我潑你紅酒、她們當著面這麼羞辱你,這些你都不在乎,你在乎什麼?」
我怔住了,未發一言。
安靜地想了會,道:「我沒有在乎的東西了。」
從前是媽媽,後來是外婆。後來她們都離開我了。
我在尋找,一直在尋找。一定會有什麼,讓我感覺鮮活。
8
我沿著公路往山下走,兩邊樹蔭繁盛。
紀寧也沒想到,自己風光無限的生日宴,最後收場竟然這麼下不來臺。大家有點糊塗,為什麼昨天烏元為紀寧撐腰,今天和她一副生人莫進的樣子。
隻能說烏家這位少爺,性情確實是陰晴不定。
我也沒多留,按著原來的打算,慢慢地下山去了。卻聽見有引擎轟鳴聲,烏元騎著摩託車從我身邊呼嘯而過,聲音吵得我耳朵疼,很快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我低著頭慢慢走路,早上沒吃飯,現在有點低血糖,就停住腳步蹲在地上休息一會,陽光從我身上照過,留在地上一個小小的影子。
過了一會,摩託車卻去而復返,他停在我邊上,於是地上的影子成了兩個。
烏元俯身伸出手,那是兩個奶糖。
掌心紋路清晰,金色的塵埃在光裡浮動。
他說:「你的糖。」
我抬起頭,脫口而出一句話:「你心髒不好,怎麼還騎摩託車?」
烏元的臉色驟然難看起來,很輕賤難堪地笑了一下,目光黑沉沉的:「紀冉,託你的福,我的病好了,沒人會一直想當一個半殘廢。那麼疼、那麼危險的手術,想著你的嘲諷,我硬生生熬過來了。」
9
和烏元的認識是意外。
分手也是。
我住在水鄉的外婆家,邁過流水石橋,對面就有漂亮的江南小庭院。我那時還時常好奇,知道那裡住進了新的少年。白牆低矮,芭蕉出牆,我踮著腳往院中探,正見一個狹長眼的少年蹙眉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