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自己做出選擇。」
「你要走自己的路。」
「你自己走下去,好不好?」
「……」
我哭了。
我哭得太傷心了,他抱住我。
有些慌亂,他說诶,你怎麼了,怎麼哭了。
哭成這樣,臉都花了。
不哭不哭,我錯了好不好?
寶貝,我錯了。
我打開了他的手,說。
「你這不是道別是什麼?」
他愣住了。
他說,
「我怕我沒有機會……」
我怕我沒有機會,跟你說一聲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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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第二天,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般。
我和他很早就起了,早上上路總是避人耳目一些。
我本來以為,我們會直接回到車上。
結果他卻說,可以留在早餐攤吃個早飯。
吃早飯時,他神秘地眨眨眼,說給我準備了一個東西。
我無聊地撥著筷子,
說:
「你給我準備什麼啊。」
「不會是 520 的禮物吧?」
「容遠,你還過 520 啊?」
今天確實是 5 月 20 日。
隻是容遠看起來就不是會過這種節的人。
我純當對他的一種調侃。
結果他盯著我。
點了點頭。
眼神好無辜好清澈。
弄得我都沒辦法笑話他。
漸漸地,早餐攤也有了些人,
我們這個座位旁圍了兩個小孩,似乎是店主家的孩子。
大點的那個似乎是姐姐,小點的是弟弟。
弟弟太活潑了,轉著圈玩的時候撞到了我腿上,所以我對他們有了些關注。
姐姐略老成地站在一旁,想攔著弟弟,也不怎麼攔著住。
似乎到了早飯點。
鋪子裡的客流量好像變多了。
我和容遠準備走了。
這時候,身後忽然響起了巨大的響聲。
我和容遠清清楚楚地都看見,是弟弟玩鬧的時候推倒了一旁的箱子。
結果接連幾個連鎖反應。
把店主放在一旁的三框雞蛋弄砸了下來。
一時間破碎的雞蛋數不勝數。
蛋液從地面一直蔓延到門口。
店主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
他剛剛還在煮面,這下擦著圍兜過來。
立馬生氣地質問那兩姐弟。
「誰幹的?!」
然後,接下ƭũ₄來。
弟弟非常響亮地啼哭出聲。
「嗚嗚嗚,是姐姐,都是姐姐幹的。」
「……」
如果我剛剛眼睛沒瞎的話,明明是這小子踢翻了堵著雞蛋框的紙箱。
姐姐明顯想爭辯。
可他話還沒說出來,那個中年男人已經提起掃帚往她身上甩。
場面有點不受控制了,這個店不少食客,紛紛圍上來勸阻。
然後我就聽見容遠的嗓音。
和平常有些許不一樣。
「是這個小子幹的。」
他提著那個拳打腳踢的小男孩的衣領,把他生生提了起來。
那店主一看立馬臉色就變了。
「诶唷,诶唷,你對我們阿寶做什麼啊?」
「趕緊把他放下來!哎唷,小心肝……」
這變臉的速度,都沒對姐姐的一分一毫。
但是,此時,我覺得,容遠明顯不該再參與這擋事了。
他很不一樣,跟平時雲淡風輕的樣子不同,我感覺他緊繃著,眼眸裡在醞釀著些什麼一樣。
他翹了一邊的嘴角。
「如果我說,我不放呢?」
這句話明顯惹怒了那個老板。
他拿本地話罵了一聲。
「你有病是不是,你誰啊?」
說著,他又拿起掃帚抽到了女孩身上。
「我就打,我就打。」
「這是我家老大,我想打就打。」
女孩無辜地挨了一頓,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慢慢地看見,容遠在女孩的哭聲裡失神。
我心想。
完了。
下一秒,一直插在容遠口袋裡的東西,就抵在了男孩的腦袋上。
那是一把改裝後的手槍。
亡命徒逃命時最後的一根稻草。
可是很明顯,中年男人不以為意。
「嘁,你拿個玩具槍嚇唬誰呢?」
「不會是從精神病院裡跑出來的吧?」
容遠挑了下眉。
那一刻,我真的覺得,他會扣下扳機。
但是子彈應該是賞給中年男人的。
店裡老舊的電視,無比適時地插播了一條新聞。
「目前,在逃犯容某蹤跡途徑劉懷鄉附近,其挾有一名人質,逃亡途中,警方推測其很可能隨時帶著一把老式改裝手槍。」
「請掌握有關線索的居民速報至附近派出所……」
電視裡,大喇喇地放著容遠的照片。
中年男人對比了一眼。
對比了兩眼。
猛地就跪在了地上。
這跪的速度,跟變臉的速度也有的一拼。
「爺,爺,您大人有大量。」
「我,我,我就是一做小本生意的。」
「你放過我好不好,放過我,我這……老年得子,家裡就這一個根子。」
容遠手上的手槍,又指在了那個小女孩的腦袋上。
「那我殺了你這個大女兒,是可以的咯?」
中年男人抖得更劇烈了,話都快說不完整。
「您您,您別,我這哪塊不是肉啊……」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此時我們周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
容遠垂下了漆黑的眼眸,我感覺他這樣好陌生,真的好陌生。
他眼神沒有焦距了,這樣的狀態我經歷過。
是我回憶起我爸是怎麼虐待我時我的狀態。
我四處看著,人影綽綽,心裡有個聲音告訴我,完了。
「容遠!」
我出聲叫出他名字時,他也正好回身看我。
他朝我笑,笑得那麼陌生。
他把槍交到我手上,叫我對著那對父子。
我手在抖,握著手槍,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了。
他把槍交到我手上後就沒理我。
我不想他對那對父子做什麼。
我也不想其他人對容遠做些什麼。
所以我隻好端著槍。
漸漸地,我聽到了警笛聲。
來的警車不僅是當地的,還有省外調來的。
也就是說,我們終於被追上了。
這ƭù¹場逃亡有個終點,現在終點到了,我的惴惴不安被無限放大。
容遠先是牽過那個已經被嚇傻的小女孩的手,他的動作是溫柔的,神情也是。
然後,他把那個中年男子拽過來。
他叫他抱住她。
他隨便從桌上拿了把水果刀,指著中年男人。
「你。」
「你跟你女兒說,你愛她。」
「……」
男人被嚇傻了,他完全是下意識地照做。
說出的話嗓音都變調了:
「我……愛你。」
「操你媽。」
這是我頭一次聽見容遠爆髒話。
「你他媽的愛個屁。」
「這世界上不愛小孩的家長都該死你知道嗎?」
「你就是那其中之一,你他媽的你隻愛你那寶貝兒子。」
「你不需要你這個女兒,那麼我告訴你,你的女兒也不需要你。」
……
我幾乎在下一秒就意識到容遠要幹什麼了。
他手中的水果刀已然舉起。
他會那麼做的,他手中的刀會揮下去。
我聽見小女孩的哭喊,說「你不要傷害我爸爸」。
我聽見警察舉著話筒警告。
可是。
這不對。
容遠做的不對。
容遠沒有行使他自認為的正義的權利。
那隻是他自己的正義。
那把刀揮下去的那一瞬間。
我扣動了手中的扳機。
……
第一反應是,我的虎口好麻啊。
然後我想,這玩意真的不是玩具手槍啊。
容遠這該死的,從不撒謊的毛病改一改好不好。
子彈啊。
穿透容遠的身子。
我虎口麻,耳朵疼,我張了張嘴,我發現自己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容遠跪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跡從他腹部蔓延開。
我從沒見過這麼多血。
是從容遠身上流下來的。
我的容遠。
我親手開的槍。
他捂著肚子。
跌跌撞撞地站起來。
他抬起眼睛看我,像是扎染了玫瑰的黑曜石。
血紅而耀眼,狠狠地刺在我心上。
他朝我笑了。
笑了。
他說。
「做得好棒,小溪。」
「你是個能做出自己選擇的人了。」
「……」
我手抖了,我握不住槍了,槍跌落在地上,轉了好幾個圈。
我想這是一場噩夢,就讓我醒來吧。
我想別嚇我了,我和容遠是不是還睡在旅館的床上。
可是,他的身體好真實。
他怎麼不熱了呢。
我一點都沒辦法朝他取暖了。
是他流了太多血的緣故嗎。
他的身體就靠在我身體上。
我們還是像兩隻取暖的動物。
隻是一隻動物現在傷得好嚴重。
被另一隻打傷的。
我覺得人聲好吵,我覺得圍觀的人很煩。
如果沒有這些人,我一定會吻他的。
他撿起了地上的槍。
然後將槍管抵在了我額頭上。
我聽見他提高了嗓音,是對外圍的警察說的,喊完這些話,他用盡了最後的力氣。
他說。
「把我昨天在 214 號店訂的東西送過來,可以嗎?」
「不然我會崩了這個女孩。」
那柄槍的槍管口磨了磨我的額角,有點燙。
為了我的安全,警察很快就照做了。
不多一會,人群中散開一條道。
一個警察捧了一盒好大的東西走過來。
遠遠地遞到我們這裡,然後慢慢退開。
容遠咬開了那個盒子。
給我看。
……那是一捧嬌豔欲滴的玫瑰。
他的槍還抵在我額頭上。
他的話語全埋在我的頸窩,
輕輕的,又柔和又溫柔。
「520 禮物。」
「喜不喜歡?」
好煩啊。
這是個激情解救人質的現場。
我們卻在談情說愛。
可我真的沒有辦法,我們沒有時間好好思索。
於是我們隻能掏取畸形的片隙。
我想把他身上殘留的溫度剝開來,然後再拼湊成完整的一個他。
我想問他,以後你能不能不要去我夢裡。
我承擔不起對你的想念。
「小溪,我……」
他揚了揚頭。
開口說。
後面的。
我不知道了。
人生總是這樣,你來不及下車,他就把你趕下車了。
你來不及告別,他就說,話你一輩子都別想說出來。
一枚子彈嵌進了他的心髒。
很準,立即擊斃。
我聽見他們說,「立即解救人質!」
我想,或許是容遠頂著那把手槍頂在我額頭太久,他們覺得容遠要殺了我。
其實這一切,
都不太重要。
如果讓我寫個故事,我就寫,在故事的最後,王子睡在了公主的懷裡。
那捧玫瑰花成了飄飄揚揚的玫瑰花瓣。
我把他們撿起來。
我好像撿不完。
我很惱火。
於是我哭了。
容遠在我懷裡沒有溫度了。
我再也沒有取暖的人了。
以前我覺得是取暖重要。
現在才發現是他這個人重要。
真的。
現在。
才發現。
30
人生啊。
人生是曠野中的麥穗,是無邊潮汐裡的灰煙。
我走過了一場雨地,有人闖進我的傘下。
他俯過身朝我笑。
後來他揉揉我的腦袋,又走了。
我允許我對他的想念。
但是。
每天隻能想念一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