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滿臉寒霜地看著我。
「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嗤了聲。
「什麼牌面,值得我親自接電話?」
他的臉更黑了。
「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你一個女人,夜不歸宿喝大酒,有沒有點自覺?」
果然還是失憶的。
如果是沒失憶的江淮,他隻會語氣沉沉地說四個字——「跟我回家」。
才不會這樣長篇大論。
我泄氣地把自己埋在枕頭裡,眼眶微燙,自暴自棄地大吼:
「你現在才十八歲,你還不是我老公,你管我?有本事你把我二十八歲的老公還給我!」
包廂裡一片沉默。
本就微醺的我在激動的情緒下上了頭,暈暈忽忽,昏昏欲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隻幹燥的大手捏住了我的後脖頸。
一個熟悉的聲音咬牙切齒地說:「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混賬!」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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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是怎麼回家的,怎麼睡下的,我都不知道。
我隻知道等我醒來,頭痛欲裂。
當我遊魂一般下了樓,江淮正在吃早餐。
他輕飄飄地瞥了我一眼,吐出兩個字:「活該!」
幼稚。
我對他比了個中指。
醒了好一會兒的神,我收拾好東西準備去公司。
江淮卻突然開口:「我跟你一起去。」
我挑挑眉,對他突如其來的要求有些驚訝。
其實在出院後我就跟他提過回公司的事。
醫生說讓他多接觸多回憶,說不定哪天一覺醒來就好了。
這玩意兒,看命。
可他卻是拒絕的。
十八歲的江淮不在乎錢,不在乎事業,這些都不是他感興趣的。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也需要為了一份工作去奮鬥。
「怎麼突然想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那什麼,我爸說公司裡的事都是你在操心。總不能什麼都讓你幹吧!」
什麼意思?
「關心我?」
一聽這話,江淮炸毛了。
「你想多了,我就是單純關心我的事業。」
行吧!
我帶著江淮去了他的公司,路上我跟他講了講他的發家史。
江淮聽完瞪大了眼睛。
「我這麼牛逼的嗎?」
我涼涼地哼了聲。
「站在風口處,豬都能飛起來。」
「切,你就是酸。」
「酸什麼?酸你沒我錢多?酸你身價沒我高?!」
江淮:「……」
看著江淮把頭轉到一邊生悶氣的樣子,我啞然失笑。
他創業的辛苦,別人不知道,我卻是親歷者。
那時候他整夜整夜地敲代碼,搞得我聽見鍵盤聲都要 PTSD 了,後來他拉贊助、拉投資、賣軟件,矜貴的小少爺開始在酒桌上談生意,俯小做低,把自己喝得胃出血,氣得我恨不得拎著棍子去找那些人麻煩。
而江淮會摟著我的腰,靠在我的肩上,軟軟地說他難受。
曾經的點點滴滴浸潤在我們的生活中,不會特意去想起,但每次想起就像吃了一口草莓,酸酸甜甜的。
我把江淮送到他的公司後,本來是準備走的,有他的助理在,不會出什麼事。
可他卻拽著我的胳膊不讓我走。
他也不害臊,直截了當地說:「你不能走,我害怕!」
看著他的樣子,我有一種送孩子上幼兒園的感覺。
就這樣,我陪他上了一天班。
這一天班,我忙前忙後,他抱著手機玩遊戲,看得我牙痒。
但不管怎麼樣,他願意邁出這一步。
我想,一切都會好的。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筆 88 萬轉賬的短信提醒。
這張卡是我當初給江淮的,這麼多年他所有的工資分紅都在這裡面。
我問他怎麼不自己辦一張。
他說麻煩。
這麼多年,不管他花什麼錢、花了多少,我都能第一時間知道。
前幾天江淮問過我銀行卡密碼,但一直沒有消費。
沒想到一消費就來了個大了。
如果是二十八歲的江淮,他花了八十八萬,我不會管。
但現在的他心智隻有十八歲。
十八歲,他不會幹壞事吧?
抱著這樣的心理,我第一次查詢了他的資金用途。
很快,查詢結果就出現在了我面前。
這八十八萬是一筆轉賬,轉賬對象:許悠悠。
11
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呢?
就好像你的心慢慢升騰,雲裡霧裡。
突然一陣失重,高空墜落。
如果我把江淮和許悠悠的前幾次會面解讀成尋找真相,那這八十八萬又叫什麼?
難不成是補償?
我設想了很多,卻始終沒辦法說服自己。
我覺得再說服下去,我都有點瞧不上自己了。
我選擇了逃避。
我斷掉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系,把自己封閉在酒店裡兩天。
這兩天我想了很多,把這十年掰開了揉碎了去看,想挑挑揀揀地從裡面找出江淮愛我的證明。
可是好難!
江淮真的愛我嗎?
二十八歲的江淮,我不確定。
但十八歲的江淮是肯定不愛的。
如果二十八歲的江淮回不來,怎麼辦?
可就算二十八歲的江淮回來了,又能怎麼樣?
他不是照樣因為知道了許悠悠要結婚而衝動地出了車禍?
一早就注定的結果,隻不過我不願意接受罷了。
算了。
就這樣吧!
等我再次跟外界取得聯系時,江淮第一個衝到了我的面前。
他一把摟住我,動作很重,聲音很沉。
「你跑到哪裡去了?一聲不吭地玩失蹤?溫淺,你是不是長本事了?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兩天不見,他肉眼可見地憔悴了,眼下一片青黑,整個人頹喪到不行。
我的心裡微微酸了下,但還是推開了他。
我把離婚協議書遞到他面前:「籤字吧,我們離婚。」
江淮有些茫然:「你說什麼?」
我抬眼看他:「我們離婚吧!」
12
江淮昏了,兩眼一翻直挺挺地往下倒。
我心中一駭,慌忙去拉。
可我的體格哪撐得起他二百多斤的體重。
「咚!」
那是他的腦袋撞在地上的脆響。
慌忙送到醫院,一番檢查,腦震蕩沒跑了。
舊傷添新傷,我覺得要玩。
這一夜我徹夜未眠,守在病床旁。
好在他隻昏睡了一晚,第二天中午就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溫淺?我怎麼在醫院?」
又來?
我握緊了拳頭,顫顫巍巍地問他:「你,幾歲?」
他皺了皺眉。
「二十八,你什麼意思?」
「那你還記得你之前失憶,記憶回到十八歲的事嗎?」
他的眉頭越皺越深。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你哭著喊著要找許悠悠,你也忘了?」
「許悠悠?我找她幹什麼?」
「那你是不是也忘了你給她轉了八十八萬?」
「給她轉錢?為什麼?」
……
「江淮,你玩我呢,是不是?!」
我氣紅了眼,連聲音都帶上了哽咽。
江淮恢復記憶我應該是開心的。
可是此時此刻我卻隻感覺到難過和委屈。
因為我還是想離婚。
曾經粉飾的太平一旦被撕碎就拼湊不回去了。
可是江淮不同意。
二十八歲的他恢復了成熟內斂,不再絮絮叨叨,也不再情緒外放。
他隻目光沉沉地看著我,然後說:「我不會跟你離婚。」
就這樣,我跟江淮陷入到了比之前更磨人的狀態。
我們倆除了離婚已經無話可談。
原來我一直期盼、期待的,並不如我想象的那麼美好。
不知道是真的在忙,還是為了躲我,出院後的江淮回來得越來越晚。
我幾乎見不到他的人,更不要說跟他說話。
這樣的氛圍讓我窒息。
於是在一個凌晨,我堵住了他。
他在玄關換鞋的時候我開了燈。
看到我,他明顯地僵住。
「怎麼還不睡?早點休息,熬夜不好。」
「江淮,我們談談!」
他卻垂著眼眸。
「太晚了,改天吧!」
說完他就要上樓。
我低吼著叫住他。
「江淮,你能不能不這樣?」
他握著樓梯扶手的手緊了又緊。
猛地回頭,燈光下我看到了他微紅的眼眶。
「這樣?哪樣?談什麼?談離婚?為什麼就非得離婚?是因為我失憶時發生的事?可是現在我已經恢復記憶了,我們就不能回到以前嗎?」
我目光沉沉地看著他。
「你失憶時發生的事,你沒有忘記,是不是?」
江淮的目光有了片刻的凝滯。
瞬間我就笑了,氣笑了。
我撈起抱枕拍在他的臉上。
「王八蛋,你騙我!離婚,這婚我離定了!」
「我不離婚!」
「你憑什麼不離婚?你明明忘不了許悠悠,你拉著我做什麼?你去找你的許悠悠去啊!反正現在你有錢了,她又還沒結婚。怎麼,難道是正常的男歡女愛滿足不了你的欲望,非得婚內出軌?」
見我越來越激動,江淮無措地想要抓住我,我拼命掙扎,愣是讓他沒沾到邊。
江淮的臉色越來越黑,最後用了十足的力將我箍在懷裡。
他咬牙切齒:「能不能老實點?真特麼比年豬還難按!」
「江淮!!」
「對不起,我錯了!」
他似乎已經自暴自棄,也不裝了。
此時的他既有二十八歲的成熟,也有十八歲的不要臉。
他說:「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好好談談。」
13
江淮覺得冤枉:「我什麼時候忘不了許悠悠了?」
我冷哼一聲:「一醒來就喊許悠悠『老婆』的,是你吧?!三番五次約許悠悠見面的,也是你吧?還有那八十八萬,是你轉給許悠悠的吧?」
江淮張了張嘴,我抬手打斷他。
「好,就算這些都是因為你失憶。那你為什麼會失憶呢?或者說你為什麼會出車禍?難道不是因為聽到許悠悠要結婚的消息?」
「不是。」
江淮斬釘截鐵。
我一拍桌子。
「還騙我?你車禍之前接到的最後一通電話明明就是許悠悠打來的。」
江淮捏了捏眉心。
「我確實接到了許悠悠的電話。但那一晚我之所以會往回趕,是因為許悠悠之前的那一通電話。」
之前的?
我回憶著。
那好像就是一通連備注都沒有的陌生來電。
「到底發生了什麼?」
江淮沉默著。
我真是討厭死了他這副三緘其口的樣子。
我猛地站起身,剛準備宣布談話結束,他叫住了我。
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我說,但是,你能不生氣嗎?」
「你先說。」
江淮頹然地往後靠。
「那是私家偵探的電話。
「誰?」
「私家偵探。」
「……你……違法亂紀了?」
江淮說:「我讓他跟蹤一個人。」
「……不會是我吧?」
「怎麼可能!」
我咬牙切齒:「我這時候的火氣已經到頂了,你最好一次性給我說清楚,別像擠牙膏似的。」
江淮吐出一口濁氣,一副坦然赴死的樣子。
「紀黎。」
「什麼?」
「跟蹤紀黎。」
……
「你有病啊?沒事你跟蹤他幹嗎?」
江淮看著我,面無表情的臉上莫名有些期期艾艾。
他說:「我怕你跟他跑了。」
一瞬間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
為什麼每個字我都知道是什麼意思,但連在一起我就聽不懂了呢?
我欲言又止,嘴巴張了又張,愣是沒吐出一個字。
江淮的委屈勁兒卻上來了。
「你說我忘不了許悠悠,放屁,明明是你忘不了紀黎。他一回國就跟你聯系,他約你見面,你想都不想就同意了。你還抱他,你們倆都抱在一起了。」
江淮顫抖著手指著我,活像我是個渣女。
啊,這……
「所以你是因為我和紀黎見面才往回趕而出了車禍?」
江淮短促地「嗯」了一聲,帶著鼻音,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這反轉,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我嘆了口氣。
「我確實跟他見面了……可是,老友見面,擁個抱怎麼了?我還抱他老婆了呢!還有他閨女!」
江淮原本瞪圓的眼睛慢慢茫然。
「他結婚了?」
「嗯吶,就是他大學時候的女朋友,你不是見過嗎?」
江淮更迷惑了:「我什麼時候見過?」
「就是我受傷的那天,我們不是碰見了嗎?紀黎背著我回宿舍,他的女朋友就在旁邊啊,幫我拿著書包。」
「我、我沒注意。我以為、我以為你們倆在一起了。」
……
等等!
我指著江淮:「我跟紀黎在大學時有過一段的謠言不會就是你傳出去的吧?」
江淮:「……」
「行吧,這事鬧的,中場休息,我去上個廁所。」
江淮連忙拉住我。
「就沒了?你不問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無辜地眨眨眼:「你喜歡我唄,難不成是你太八卦?」
江淮:「……你就這個反應?」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夫老妻了,差不多行了,難不成還要親親抱抱舉高高?」
說完我就進了衛生間。
關上門的瞬間,我到頂的情緒終於迸發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