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與塵沒有理我,伸長手臂去床頭櫃拿煙。
但我快他一步,迅速將煙和打火機搶了過來。
「給我。」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說。
「什麼?」
「煙。」
「好啊。」
我被他的反復氣得冷笑,取出一支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後,用力按住他的後腦勺,將那口煙渡進了他的嘴裡。
白色的煙霧瞬間在我們的唇齒間散開,應與塵毫無防備,被那口煙嗆得悶聲咳嗽,然而我也沒給他喘息的機會,渡完一口又是一口。
他緊緊地掐住我的手臂,我連那疼也顧不上,直到眼睛被煙燻得很疼了,才情緒大爆發,掐著他下颌與脖頸的連接處,逼得他仰頭枕在了後頭的床墊上。
「應與塵,你疼嗎?」
「我疼。」
「被你一次又一次推開,我也很疼!」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我怎麼樣!以前你說你不喜歡男人,我認了,可是現在呢,你能問心無愧地說自己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李醫生說之前有一陣子你的病情突然之間急轉直下,那是我騙你說我要結婚了的時候,是不是?」
「為什麼,應與塵,你告訴我為什麼?如果你對我一點愛意都沒有,為什麼要在意我結不結婚?」
「我......」應與塵痛苦地咽了口唾沫,要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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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騙我,」我打斷他,「我會當真。」
「......」
應與塵怔怔地看著天花板,忽然之間眼睫顫了顫,早就被煙燻紅了的眼睛滑落一行眼淚。
34
該死。
我明知道那是被煙燻的,但看他流淚,那種實質的痛又回到了我的心髒,令我不自覺松開了手。
「我不是個健全的人。」
再開口,應與塵的聲音沙啞極了。
「賀同謙,即使你是同性戀,是少數人,這世上也還有很多更好的選擇,他們會比我更溫柔,更懂得愛人,而且……」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後槽牙咬緊了,顯然是在掙扎什麼。
但最終,他還是慢慢卷起那截空蕩蕩的褲腿,將自己的斷肢完完全全暴露在了我的眼前。
這還是第一次,我愣了下。
「是不是很醜?」
「不是,一點也不。」
「怎麼會,」應與塵很快又將褲腿蓋回去,「就連我自己都覺得它......很醜。」
他自嘲地笑了下,眼神卻很黯淡。
他的自卑、他的退卻、他的掙扎,都在剛才他在我面前卷起褲腿的那個動作裡。
他在試探什麼呢?
還是想要我對他望而卻步?
我定定地看著他,「可是,愛裡面沒有那麼多理性的比較。」
「應與塵,我愛你從來不是因為我是同性戀而你是和我走得最近的男人,也從來不是因為你有多完美有多好,我愛你,是連你的缺陷都愛,連你的虛偽都愛,連你的脆弱都愛,你明不明白?」
「如果這世上隻有完美無缺的人才配得到愛,那愛這種東西早就絕跡了。」
應與塵的眸光閃了閃,攥緊了自己的一截褲腿,除此之外,無動於衷。
「算了。」我的心徹底沉下去「 其實根本也不是因為我有更好的選擇,而是因為我不夠好,不能讓你義無反顧跳進我這個火坑。」
在地上跪坐太久,腿有些麻了,我隻好撐著床沿慢慢站起來。
就這樣吧,我想,我認了。
可能應與塵根本不是愛的信徒。
也可能後面會出現那麼一個人讓他成為信徒,明白愛本就不是完美的,本就是常覺虧欠,也常被虧欠。
都不重要了。
海風吹得我鼻塞,我吸了吸鼻子,此刻最想做的事情是回房洗個澡然後睡上一覺。
夏天正好,旅行卻很快就要結束了……
突然,胳膊被握住。
應與塵把我往他的方向拉了一把,我一下子就摔在了他的身上。
「你很好,」他低頭看我,「也不是火坑。」
「那又怎樣?」我有點惱火,不客氣地用手撐在他的腹部,想借力坐起來些,「反正你也都不跳。」
「......我跳。」
「什麼?」
「我跳。」
最後兩個字被吞沒在他覆上來的唇齒之間。
35
也許是臺風將要登陸,深夜裡,風刮得越來越兇,吹得玻璃都在微微震顫。
應與塵的喘息很動聽,每一聲都勾連著他激烈的心跳,我知道那都是為我而起。
汗水淌落,我用舌尖卷起,送回他的唇中,那是鹹的,澀的,品盡之後才有獨屬於他的氣息渡來。
我生怕那氣息稍縱即逝,勾著他的脖子吻得更深。
僅僅是一點點的窒息而已,我想,他該遷就我的。
風急浪高,狂浪載著一葉孤舟在水上浮沉,孤舟亦在徵服狂浪。
到最後,他似是有些無法忍耐,一條手臂勒在我的腰間,按住我的身體,絲毫不給餘地地禁錮了我。
「你這就受不了嗎?」我心間莫名地淤堵著,語氣裡不自覺地帶上了些挑釁。
他倒是異常溫柔,「哪個男人都受不了你這麼來。」
我扯了扯他的頭發,迫使他微微仰頭看我。
曾經他無動於衷地看著我獨自在他面前淌下那條名為欲望的河,如今他亦身處河中,渾身湿透,一雙漂亮的眼睛裡倒映著我的影子,再也不能說是清白。
「怎麼了?」他眨了眨眼。
我摸上他的臉,手指摩梭過他的嘴唇時,被他不輕不重地張嘴咬了一下。
如此真實的親密。
我的心又不講道理地感覺到一點安定,收回手,抵住他的額頭,這次是輕輕地吻住了他。
結束時,我枕著他的肩膀平復喘息,沒一會兒,又重重地咬了上去。
應與塵沒制止,也沒吭聲。
直到嘗到口中有血味了,我才松了口,說:「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我實在很恨你。」
「對不起。」
應與塵輕輕撫摸著我的脊背。
我說:「我是要聽你說這個嗎?」
「那你要聽什麼?」
這人......感情絕緣體吧?
我無奈,「算了,什麼也不要聽,我去洗澡了。」
可就在我將要起身的時候,他又突然按住了我。
36
「其實,我婚禮沒辦成的那天晚上,你親我,我本來可以繼續裝睡的,但我沒有。」
最後竟然說起那麼久遠的事。
「為什麼?」
聽他這麼一說,我確實有點好奇了。
「那天我的情緒真的很差,所以坦白講,生氣佔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就覺得既然你非要挑在婚禮這天慫恿她逃婚,那我也不想讓你太順心。」
「......對不起啊,」這次輪到我說這三個字了,「我也坦白講,我確實是有點故意的。」
至於原因麼,剛才已經說過了,我有時候實在很恨他。
這種恨很微妙,和我的愛是伴生的。
「我知道。」應與塵笑了一下,「所以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覺得再這樣下去你會在這段錯誤的感情裡越陷越深,我想把你推出去。」
「哦,」我涼涼地重復,「錯誤的感情。」
「......那時候確實是這麼想的。因為我一直覺得,隻要我媽還在,我就沒可能選擇自己的戀人,所以我從來沒想過感情方面的問題。」
「甚至我一度覺得和馮悅可結婚是比較好的結果,因為她有自己喜歡的人,不需要我的感情。」
「我也跟她說過,我們結婚就是在家長面前做場戲, 之後隻要他們自己瞞得好, 不會讓明面上的東西變得太難看, 我完全可以不幹預他們私底下的來往。」
這倒是我完全不知道的事。
「不過她走是對的,維持這麼段畸形的婚姻, 對她和方馳,還有他們的孩子,都是一場災難。」
說完, 應與塵沉默了一下,
「那天晚上,用那種方式把你趕走之後,我還以為自己會松一口氣, 但其實並沒有,反而各種意義上地覺得憋悶。」
「說出來你可能會笑我, 也是那天,我才第一次自己給自己......」
他沒有說得很直白, 但我意會了, 之後就是震驚,「你都沒有點生理需求的嗎?」
應與塵很誠實:「最血氣方剛的那幾年還是有吧,但到最後我就是去衝個冷水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之就是沒那個闲情逸致,後來想想,應該還是每天都過得太焦慮了。」
可憐死了。
我趕緊順了順他的頭毛, 「沒事沒事,你跟我在一起, 以後會有很多闲情逸致的——呃我不是單指生理需求。」
「嗯。」應與塵微微一笑,「所以我愛你。」
他說得太快, 太突然了,我都沒反應過來, 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在你拼命拉住跳樓的我,告訴我你愛我, 你沒有結婚的時候, 我突然覺得也許可以試著再活一活, 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吧,我知道自己必須要承認了, 我是愛你的。」
我的心立刻沒出息地軟成一團棉花。
扣住他的手, 我問:「那你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 剛才還要拒絕我?」
應與塵垂下眼睫,「我就是......本能地覺得自己不夠好。我的心理不健康,我的身體就更——」
「好了,好了。」
他本不是善於暴露脆弱的人,今天, 他已經暴露給我太多。
我明白這就是他願意交付給我的東西。
我按著他的頭, 將他摟進懷裡,「我明白,應與塵, 你能告訴我這些我很高興, 不要害怕『害怕』這件事情,我會無條件和你分擔一切。」
「好。」
應與塵將臉埋在我的頸窩處,在我耳垂下方落下一個溫柔的吻。
靜了靜, 他問:「所以這是你想聽的嗎?」
我故意道:「什麼?」
「我愛你。」
我忍不住笑出聲,「恭喜你啊,回答正確。」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