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劇情出現了偏離,那大概就是我本應該舔楚思鞋的那天。
媽的,該舔的一個也逃不過。
豁出去了。
等我追上楚思的時候,她已經跑到了露天泳池旁邊。
「楚思,你等……等……我……」
我撐著膝蓋,喘得像條狗。
楚思眼尾泛紅,眨著大眼睛無辜地看著我:「沈老師,你別喘了,我害怕。」
「怕什麼?你把腳給我,快點。」
我吊著一口氣,如末日喪屍緩緩向她靠近,嚇得楚思直接坐在地上大哭。
就在我即將抓住她腳踝的時候,一個踉跄,直直地跌進了泳池裡。
7
等我醒來時,楚思正守在我床邊。
「哭什麼哭?給我來瓶啤的,順順氣。」
我靠在床邊,眼神不自覺地瞟向她的腳。
抬眸對上她的目光時,我才發現,自己好像個變態哦。
我吹了口啤酒沫,連忙轉移話題:
Advertisement
「咳咳,對了,你和江嶼舟怎麼回事,談過?」
畢竟,我不記得原書有過這一段。
楚思瞟了一眼門口,壓低聲音說:「我剛才是不是很奇怪?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我和江叔叔明明都沒見過幾面。」
她剛才叫的不是親昵的小叔叔,而是江叔叔。
眼神中清澈的愚蠢似乎也不像是裝的。
我剛要安撫她幾句,江燃野湿著頭發出現在門口,不知道誰又招惹了這個小祖宗。
他對楚思冷著一張臉:「你爸派車來接你,就在樓下。」
等楚思走出房間,江燃野才收回目光:「怎麼,跳進泳池等著我小叔叔英雄救美?」
「可惜啊,沈竹心,你打錯算盤了……」
舔腳計劃沒有順利進行,我有些煩躁,微微嘆口氣,打斷了他的陰陽怪氣:「多謝你了。」
江燃野額間的湿發掛著晶瑩的水滴,忽地滴落在他的鼻尖,惹得他眼睫微顫。
我一時間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江嶼舟出現在他身後時,我才回過神來。
「王姨煮了姜湯,要端上來嗎?」
江嶼舟單手插兜,低沉的聲音不緊不慢,視線落到我手中的啤酒時,輕聲笑了笑:「看來是不需要了。」
「不不不,我下去喝點吧。」
我踩著拖鞋,越過江燃野炙熱的目光走下樓去。
相處這段時間,我總覺得江燃野身上有著一種超乎年齡的心性。
以前的乖巧也好,現在的狠戾也罷,似乎都是隻為了完成某種性格,而特意表現出來的。
真的形容起來,我倒覺得陰陽怪氣更貼近他。
果然,大家的精神狀態都不怎麼好。
8
「所以呢?小叔叔打算住在這裡?」
江燃野半靠在椅背上,望著對面的江嶼舟。
我夾在中間,「刺溜刺溜」地炫著姜湯。
江嶼舟依舊坐得板正:「怎麼?不歡迎?」
「你臨時決定復讀,接管公司的計劃至少要推遲一年,我住在這裡,有什麼問題嗎?」
這裡是江家老宅,江燃野小時候就是在這裡長大的,江嶼舟也是江家的一分子。
我不關心他們怎麼住,問題是……我這個小媽,該住在哪裡呢?
我嗦了碗底最後一口湯汁,舉了舉手:「那個,要不我搬走?」
反正我也攢了點小錢,自力更生總不成問題吧。
「你走了,外邊會怎麼說我們江家?」
江嶼舟說得有理有據,但江燃野的臉色卻不太好看。
「那你覺得,以我們三個人的身份,住在一起合適嗎?外邊不會傳我們亂搞嗎?」
「那你會嗎?」江嶼舟微微靠近,像是隨時會吐出信子的毒蛇。
江燃野咽了咽口水,將視線偏移到一旁。
片刻的沉默將屋內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緊張什麼?我隻是暫住,等在公司附近找到合適的別墅,我就搬走了。」
江嶼舟適時松了松話頭,像是在安撫一頭暴躁的野獸。
這兩人……都好奇怪啊。
9
江嶼舟搬來這裡後,每天早出晚歸,我的生活似乎也沒有什麼太大變化。
除了我的血壓。
「不是,你告訴我,一個行星的運動軌跡,為什麼會是 S 形?」
「算出來,它就是這樣啊,」江燃野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頭,「所以,真的沒有行星是走 S 彎的嗎?」
「我看你像個 S 彎,開普勒第一定律都不是說了,所有行星繞太陽運動的軌跡都是橢圓,是橢圓啊!啊!」
我此時簡直就像隻無能狂怒的土撥鼠,真想扒開他的腦子看看,裡邊裝的都是什麼。
「題目解析給你寫在這裡了,好好看看,另外,今晚把這套新卷子做完,對了,楚思呢?這幾天怎麼沒來?」
江燃野慢慢湊過來,盯著我筆尖的方向:「哦,她說她害怕。」
……
都說了,我不是變態。
我繼續動筆寫著,鼻尖縈繞著淡淡的檸檬清香,在這裡住了這麼久,我們身上的味道,好像越來越像了。
「你起來點兒,熱。」我用手肘推了推他,紅著臉繼續寫。
江燃野重新靠回椅背上,悠悠地轉著佛珠:「對了,前幾天你說你哪個學生物理很好來著?你什麼時候還有別的學生了?」
我筆尖頓了頓,才想起昨天講題的時候,提到了我之前的物理課代表,他簡直就是天賦型選手,上課不是做競賽題就是睡覺,他一抬頭,我的心就抖一抖。
「發什麼呆?叫什麼名字?」
叫什麼名字?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他每天都會替我收齊全班的習題冊,他的本子總是放在最上邊,但是……他叫什麼來著?
我努力在腦海中搜尋,卻發現,我怎麼也找不到他的名字。
我帶的班一共三十七個人,每個人的名字,還有一模的成績,我都寫在了辦公桌上,沒理由不記得啊。
但我發現,不僅是他,我還忘記了很多人的名字。
我找了個借口回房間,靠在門上大口呼吸。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劇情嚴重偏離後,我現實世界的記憶正在慢慢消失。
這本書像是生出了血藤,一步步將我捆住,將我慢慢同化為書中的角色。
然後呢?
我是不是再也沒有辦法回去了?
這個想法像是一記猛拳,將我日漸安逸的生活激蕩起層層浪花。
江燃野復讀學校的手續還有幾天就辦好了,等他回學校,我得想辦法把劇情推進一下。
對,向前彌補不了,就先向後推進。
我心裡盤算著,根本沒注意到站在我房間門口的江嶼舟。
他似乎是剛從公司回來,有些疲倦地半靠在門框上:「怎麼了?出這麼多汗。」
我摸了摸額頭,壓下重重心事,故作輕松地扯了扯嘴角:「沒什麼。」
「沈小姐,你好像一直都很緊張。」江嶼舟微微側身,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抬眸看著他,心跳還沒有完全平復,如雷如鼓,重重地敲擊著胸膛。
這叔侄兩人看起來有些相似,隻是風格大不相同。
江燃野身上帶著一絲痞氣,但安全感十足,就像班上最後一排成天睡覺,但是會在關鍵時刻替全班出風頭的那種男生。
而江嶼舟周身自帶氣場,單單是站在你面前,就壓迫感十足。
「沒……沒什麼。」我怯生生地想要離開,卻被一雙寬厚的手掌撫住了腰側。
他像是得到了貪念許久的獵物,就連呼吸都變得慎之又慎,壓低著聲音在我耳邊開口,比平日裡的聲音更多了幾分危險的氣息:
「我還以為,你怕我呢。」
我瞳孔微張,猛地偏頭看著他金絲眼鏡後清冷的眸子。
這個聲音……
為什麼和我剛來時聽到的提示音,一模一樣?
他到底是誰?
10
「沈竹心,楚思找你。」
江燃野從旋轉樓梯緩步走上來,我猛地推開江嶼舟,攏了攏耳邊的碎發。
「哦,來了來了。」
我穩了穩聲音,扶著樓梯扶手,一步一挪地走了下去。
江燃野把我的手機遞到我面前時,屏幕上顯示著四五個未接來電。
「你手機在客廳充電,楚思一直給你打電話,你在上邊幹嘛呢?」
江燃野越過我向後望,正好對上了江嶼舟的視線。
他摘掉了金絲眼鏡,骨節分明的手指撫摸著鏡框,仿佛剛剛那個靠近我的危險男人不是他一樣。
他站在高處,又恢復了往日的清冷:「江燃野,下周我送你去新學校。」
江燃野微微眯起眼:「就不麻煩小叔了,她送我去就行了,是吧,沈竹心?」
不知為何,兩個人之間總是彌漫著淡淡的火藥味。
平靜的海面下,波濤洶湧。
我看著發出去的消息回了回神:「嗯,還有楚思,我送他們一起去。」
江嶼舟淡淡地點了點頭,但我分明看到,他生生折斷了手中的眼鏡,刺目的紅痕在掌心蔓延。
他到底,想要幹什麼呢?
我面色凝重地望著他離開的背影。
事情好像……越來越失控了?
江燃野在我面前打了個響指:「有什麼好看的?我開學後,你有什麼打算嗎?」
打算?
如果江嶼舟是偏離劇情後產生的支線劇情,那如果我趁早修復的話,一切是不是就可以回到正軌了呢?
除了舔腳,後續還有一個關鍵的劇情節點。
嗯,沒錯。
我昂了昂頭,對上他微微上挑的眼尾:「我要去精神病院。」
11
我來到楚思家的時候,她穿著白色高筒襪,直接撸到了膝蓋。
看見我時,還把腳朝裙擺裡縮了縮:「沈老師,那天就是江燃野犯渾,我真沒這癖好……」
我扶了扶額頭,這事算是解釋不清了。
「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幫忙。」
「沈老師換口味了?」
「嗯,去精神病院。」
楚思把我送到精神病院門口時,昂頭發出一聲喟嘆:「啊,你來真的?」
我聳聳肩,帶上江燃野給我辦的心理咨詢師工作證:「這下你放心了?我發誓我絕對不會再惦記你的腳。」
劇情走到這裡,應該就算回歸正軌了。
惡毒小媽沈竹心被女主親手送進精神病院,完美。
我深吸一口氣,剛要進門,袖口被她輕輕捏住。
隨之而來的,是一個香香軟軟的擁抱。
「沈老師,雖然我沒江燃野聰明,沒他勤奮,成績提升也沒他快,還經常趁你給他講題的時候偷吃零食,但是……」
楚思抽了抽鼻子,聲音變得更加沉悶:「但是,真的很謝謝你。」
我帶的第一屆學生還沒畢業,沒想到,第一個抱著我哭的學生居然會是楚思。
我感到肩頭微微湿潤,正準備安慰她一下,她抽了抽鼻子:「你在裡邊,一定不要吃屎啊,記住,千萬別吃啊!」
……
我謝謝你啊,都說了我去裡邊是工作!工作!
我的手還虛停在她的後背,餘光中,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江燃野站在馬路對面,陽光將他孤獨的身影拉得颀長。
本來都說了,不讓他送的。
12
那天晚上,江燃野第一次在我面前抽煙,直到我輕咳兩聲他才止住。
「總得給我一個理由吧?嗯?」
他的背影透露著超乎年齡的疲倦,似乎曾經無數次站在這個十字路口,看著人群如織,飛蛾撲火。
「精神病院不是什麼你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方。」
「你有沒有想過,你可能一輩子都出不來?甚至在橫死在裡邊都不會有人管?」
我咽了咽口水,這趟本來就是奔著死去的。
這本書中的沈竹心,本來就是一個形象扁平的反派角色,為了攀附男人的金錢,一次次將自己交付出去,拋棄尊嚴和底線,將這條道路上出現的所有同性視為洪水猛獸。
雌競的終點,是父權凝視下的完美勝利者。
可是,這一切有什麼意義呢?
我班上三十七個人,有二十個女孩子,她們在四年後,七年後,或者十年後,會成為優秀的醫生、工程師、導演、投資人……
世界對她們而言,應該同樣是曠野。
來到這裡後,才知道原來的世界有多好。
我抿了抿唇,朝他開了口:「能幫我弄一張市立精神病院的工作證嗎?」
不僅僅是為了推進劇情,有些事情,我需要求證一下。
江燃野喉結上下滾動,隔著未散去的薄煙望著我:「沈竹心,你說,人總是會走向特定的結局嗎?」
他似乎對我去精神病院的事情早有預判,想要阻止,卻又力不從心。
我被他問住,望著樓下的竹林,愣了愣才回道:「你還記得我之前講過的,薛定谔的貓嗎?」
「隻有揭開蓋子的一瞬間,才能確切地知道貓是死的還是活的。」
「江燃野,不要急著給一個尚未結束的故事寫下結尾。」
或許,這次勝利的是我們。
13
我進精神病院的第二個月,有人坐不住了。
江嶼舟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 007 號病房裡,給把自己當成小蘑菇的病人往頭頂灑水。
這裡的人千奇百怪,反而襯得江嶼舟都有些不正常。
他的發絲打理得一絲不亂,手指鉤住杯沿,拇指抵在杯口慢慢摩挲,帶出一串低響。
「你找我?」我適時收起了小花灑。
江嶼舟扣了扣杯子,彎唇看著我:「你很聰明,比我以往遇到的人都要聰明。」
我坐在他對面,抵著身後的玻璃門微微前傾:「你是說梁思,還是江燃野的媽媽呢?」
我來這裡的第八天,在檔案室裡,發現了江燃野媽媽的病歷單。
住在這裡的三個月時間裡,曾五次試圖自殘甚至自殺,被接出院後沒多久就病逝了,而在這期間,江嶼舟曾來訪探望過三次。
江嶼舟臉色冷了幾分,卻依舊是淡然的模樣,仿佛一切都仍在掌握中。
江嶼舟望著遠處,像是翻開了久遠的記憶簿:「這本書的角色是從不同的時空跌落而來的,我抹去他們的記憶,讓他們按照我寫的劇本生活、工作,其實,他們不過是一串數據罷了。」
「她是在調試階段掉落的穿書者,也是第一位穿書者,我抹去了她原本的記憶,把她變成這本書的固定角色,變成了主角江燃野成長過程中的背景板。」
病歷單上的一字一句浮現在眼前,生活的苦難哪怕看一眼都覺得揪心,他怎麼可以雲淡風輕地說出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