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一句的時候,我耳邊有一瞬的嗡鳴。
緊接著,仿佛失聰了一般,整個世界都是死一樣的安靜。
但安靜之後,世界重又變得生機勃勃。
我感覺自己身上最後一層繭,徹底地剝離。
我的身體和靈魂都自由無比。
我轉身向外走。
沈家眾人的表情精彩極了。
我父親和繼母好似完全傻了,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直到我走出去很遠,父親的怒吼聲才傳來。
但我沒有回頭。
婚紗繁復的裙擺被我挽在手裡。
高跟鞋早就被我偷偷換成了舒服的德訓鞋。
我開始向前跑,穿過平整蒼翠的草坪。
穿過一道一道玫瑰花纏繞的拱門。
最後跑出那扇大門時,我停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喧囂嘈雜的人群,好像是另一個可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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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出這扇門,我就再不會回頭了。
21
陳序沒有開車。
他難得地穿了一套黑色西裝,靠著那輛重型機車。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西裝的樣子。
腦子裡瞬間就蹦出了四個字「西裝暴徒」。
我是真的學壞了。
這一刻心裡想的竟然是,好想和穿西裝的他,做一次。
他的頭發好像特意打理過,格外的有型。
好像今天他要結婚,做新郎一樣。
我停了腳步,站在陽光下看向他。
而他也看到了我。
看到我那一瞬,他立時站直了身子。
一向桀骜不馴的人,卻緊張地抿緊了唇。
眼底的神色是狂喜,是不敢置信。
更多的,卻又是疼惜的溫柔。
「沈慈。」
他很輕地喊我的名字。
長腿闊步,幾步就到了我跟前。
我的婚紗裙擺散開,在空中劃過層疊的波浪翻湧一樣的弧度。
周遭的綠樹旋動,斑斑駁駁塗滿了整個湛藍的天幕。
「陳序……我頭好暈,你快放我下來。」
我幾乎要失聲尖叫,抱緊他,顫聲哀求。
他倒是很聽話地停下了。
隻是停下時,就狠狠吻住了我。
「沈慈。」
「你知不知道,昨晚我一夜都沒睡。」
「什麼叫度日如年,我終於體會到了。」
陳序抱我抱得特別緊,像是一松手我就會飛了一樣。
「以後,一分鍾都不可以離開我的視線。」
「不是說要我活的自由肆意嗎?」
「你隻管自由肆意,我跟著你就行。」
「一直跟著我嗎?」
「一直跟著你。」
「不會厭倦,不會膩,不會想要出去嘗鮮……」
「老子守身如玉二十六年,等的就是這一天,傻子才幹這種蠢事。」
「所以你那天……是第一次?」
我很意外,畢竟那天晚上,他真不像第一次。
「是不是很天賦異稟很超長待機很讓你刮目相看?」
陳序很得意,卻又隱約有些不好意思。
我忍不住就笑了。
陳序又低頭親了親我:
「你都不知道,為了不讓你嫌棄我,讓你舒服,我忍得多辛苦。」
「那……我今晚好好獎勵你。」
我仰臉,親了親他:「但你要穿這套西裝……」
22
傅景森追出來的時候,正看到我坐上陳序的機車後座。
他氣得暴跳如雷,我卻很淡定地對他比了個中指。
機車轟鳴著遠去,傅景森追不追來,我和陳序好像都不在意。
他載著我穿過鬧市,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又停了下來。
那是一間很獨特的私人定制工作室。
陳序帶我進去,工作室的漂亮姐姐拿出了一件全手工的婚紗。
十分簡潔大方的款式,又巧妙點綴了芭蕾元素。
我一眼看去就喜歡得不行。
陳序催我去換婚紗。
我換好婚紗,那位叫薛菀的姐姐幫我把頭發拆開。
扎了一個光潔利落的丸子頭。
重新裝扮好出來時,陳序看我的眼神,把薛菀姐姐都逗笑了。
「好看嗎?」
我拎著裙擺旋轉,做了一個很標準的芭蕾手勢,含笑看向陳序。
他怔怔看著我,卻忽然間紅了眼。
「陳序,你怎麼了?」
我有些意外。
過了好一會兒,他好像才穩住自己的情緒。
「沈慈,你記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跳舞了?」
我呆住了。
確切地說,從我和傅景森訂婚後。
父親和繼母就不允許我繼續跳舞了。
他們說,以後我要嫁入傅家做少奶奶。
登臺跳舞這種事不適合我的身份。
他們幾句話,輕描淡寫地就斷了我的理想和抱負。
而那時候十九歲的我,習慣了順從習慣了乖巧。
努力鼓足了勇氣想要為自己爭取一次。
被拒絕後,也隻是偷偷躲起來哭了一場。
就隨波逐流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後來,和傅景森感情最好的那半年。
我曾問過他,以後我還可不可以繼續跳芭蕾。
傅景森怎麼說的?
「安安心心做一個養尊處優的少奶奶不好嗎?」
「跳芭蕾多辛苦,你看你的腳都變形了,你不覺得很醜嗎?」
那時候我很喜歡他,心裡眼裡都隻有他。
女孩子總是希望自己在喜歡的人眼裡是完美的。
我自然也一樣。
此後很久,我甚至不敢讓傅景森看到我的腳。
「沈慈,你知不知道,剛才的你,整個人都在發光。」
眼淚掉下來那一瞬,陳序緊緊抱住了我。
「我想要你做耀眼奪目的沈慈。」
「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你跳舞時一樣,光芒四射,無人可擋。」
「你看過我跳舞?」
「確切地說,你每一次表演,我都看過。」
23
我和陳序去了很多地方。
我們沒有舉行婚禮,卻像是旅行結婚了一樣。
薛菀姐姐做了很多條漂亮的裙子給我。
那天離開時,陳序全都帶走了。
他好像特別喜歡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這世界上每一個美麗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從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又準備了多久。
而這份心意,也許我永遠都不會知道。
所以,他準備這一切的時候,又是怎樣的心情?
我不忍去想象。
但命運恩賜,我最終還是沒有錯過。
準備回京城的時候,已經是深秋。
距離那場婚禮,過去了兩個月。
但很顯然,風波並沒有過去。
傅家遷怒沈家,生意上四處打壓。
而傅景森的反應,卻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接受了唯一一次媒體採訪,
採訪中他說:「我的太太沈慈被人惡意蠱惑,才會做出傻事。」
「她單純天真,是京城出了名的乖乖女。」
「那位陳家小少爺,是什麼樣的名聲,大家心知肚明。」
「我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騙了我的太太與他私奔。」
「這件事我絕不會罷休,但對於我的太太沈慈,我仍願意給她最後一次機會。」
「隻要她回來,傅家的大門,仍會向她敞開。」
「我傅景森,亦會既往不咎。」
他的深情,簡直是感天動地。
這一番言論一出,原本就聲名狼藉的陳序,更是到了人人口誅筆伐的地步。
世人堅信我這個乖乖女是被陳序騙了。
而傅景森願意給我一次回頭的機會,我叩頭謝恩都不為過。
如果是從前的我,一定會戰戰兢兢。
怕名聲受損,怕洗不掉身上汙點。
怕被人指責謾罵,怕讓逝去的母親蒙羞。
但如今的我,卻已經不再在意這些所謂虛名。
24
回京那天,我去見了傅景森。
「你還記得周柔嗎?」
我開門見山的一句。
傅景森的臉色就變了。
他怎會不記得。
那女人竟然扎破了安全套妄想用孩子套牢他。
這種下作不堪的手段和圈套,說實話他真的見多了。
所以他很輕易就識破。
周柔竹籃打水一場空不說,
他用了點手段直接讓周柔被學校開除了。
這件事本來已經水過無痕。
傅景森有些納罕我怎麼會知道。
「如果你和她的那些醜事不想被你家裡長輩和媒體知道。」
「就不要再讓媒體散布有損陳序名譽的那些言論。」
我將其中一張照片拿給傅景森看。
「這些照片,你應該不想被人看到吧。」
傅景森的臉上, 是掩不住的憤怒和意外:「所以你隻是為了陳序?」
「沈慈,你就這麼在意他?」
「我隻是說出實情, 陳序沒有蠱惑我,沒有騙我。」
「我做出的一切決定, 都隻是因為,我想要這樣做而已。」
「那你的名聲呢沈慈。」
「我無所謂啊。」
「你母親呢,你也不在意了嗎?」
我站起身,笑了笑:「我母親,大概也不希望我做一個提線木偶一樣的乖乖女吧。」
「可是沈慈, 陳序那樣的男人,又能靠得住嗎?你知不知道他的過去多荒唐。」
「會比你更荒唐嗎?」
「你的名聲那麼好, 可實際呢。」
「沈慈,你還是太天真, 這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樣, 都會有倦怠期,都會有膩了的時候……」
「所以就要睜隻眼閉隻眼, 永遠地忍下去嗎?」
「如果陳序有一天也這樣呢。」
「他不會。」
「你怎麼這麼確定他不會?」
我就是很確定啊。
也許是戴在手上四年未摘下的那根紅繩。
也許是他藏在書房裡,密密麻麻寫滿了我的名字的日記本。
也許是一場不漏地看我演出,親手拍下的幾百張照片。
也許是每一次看我的眼神都專一而真摯。
也許是, 他讓我鼓足了勇氣開始追求自己的夢想。
好的伴侶, 會讓另一半越來越好, 閃閃發光。
傅景森隻想讓我做一個賢妻良母。
關在漂亮的大房子裡,做一個漂亮的擺設。
而陳序讓我變成一個無憂無慮卻又信心滿滿的孩子。
我隻管向前奔跑,而他永遠都會在我身後。
25
我和陳序登記結婚那年。
銷聲匿跡了很久的周柔,忽然做了件大事。
也許是因為生活太過磨難。
也許是無法釋懷對傅景森恨意太深。
「把你跳芭蕾的練功服換上,給他們開開眼。」
「(「」然後逃之夭夭。
一夜之間,那些照片傳遍了京城每個角落。
傅景森聲名狼藉,被家族放棄, 被人取而代之。
而好事者捋清了時間線之後, 我和陳序的口碑自然而然地就開始逆轉。
但這一切,我和陳序仍是一樣的心態, 笑談之後,就不再在意。
領完結婚證那天,我帶了陳序去寺廟。
寺廟裡有一盞長明燈, 是我為母親點燃的。
陳序和我一起跪在她的靈牌前, 跪了很久。
後來我起來後, 陳序讓我先出去,他說他和我媽媽還有幾句話要說。
我不知道他要說什麼,但也隨他去了。
等他的間隙,我又去了那棵許願樹。
找到了當年我親手掛上的許願牌。
那根紅繩被陳序偷走了,但許願牌還在。
隻是我發現, 旁邊又多了一枚。
被人用紅色絲線牢牢的和我那一枚綁在了一起。
牌子上的字體剛勁有力, 我一眼認出是陳序的。
他在上面寫了兩句話:
「沈慈,可不可以早一點看到我。」
我握著那枚許願牌,眼淚忽然就洶湧奪眶。
香客來來往往, 人聲嘈雜。
我聽到有人高聲喊我的名字。
回過頭,就看到了陳序的身影。
他站在臺階上,白衣黑褲,英俊奪目。
看到我那一瞬, 他的眉眼就蒙了一層柔和笑意。
我亦是含著淚笑了,對他用力揮手,
「陳序……我看到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