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們又不知道,錢媽媽死的時候格外悽慘,她喊著哀號著,祈求唐小宛放她一馬。
唐小宛第一次開槍殺人,就用在了錢媽媽身上。
那個心軟過的姑娘,終究還是變做了如今這個威風八面一統紅燈區的唐夫人。
錢媽媽的腦漿子崩得到處都是,唐小宛讓人把她拖了出去,沿街,當著所有人的面,冷靜沉著,一槍,打在她那雙摟錢的手上,一槍,打在她那條逃跑的腿上。
錢媽媽殺豬似的聲音響徹天際。
最後一槍,射進了她的腦門裡。
也震懾住了所有人。
從此往後,這條街姓唐,但凡誰想要在這條街幹點兒什麼,都要來拜見唐夫人的碼頭。
而傳聞唐夫人心狠手辣,一路踩著男人的肩膀爬上來,最是個冷血無情的女人。
有人背後罵她,有人背後糟踐她,但卻唯獨沒有人敢在她面前說三道四——吳四爺留給她一隊人馬,是戰場上廝殺出來的,槍炮管夠。
也有人質疑,吳四爺這般寵著一個女人,到底是圖什麼?
其實吳四爺也不知道。
他隻知道,寒風中等著他回家的女人,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想唐小宛了。
15
菊芳的女兒找回來後,母女兩個就跟著唐小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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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芳的女兒叫小小,模樣隨菊芳,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看誰都是怯生生的。
她被賣去做丫鬟後,讓主家打怕了,剛被菊芳接回來的時候,話都不敢說,一問就掉眼淚。
養了許久才多了點兒孩子氣。
唐小宛嫌小小這個名太俗氣,給改成了唐敏。
這是菊芳要求的,一定要讓女兒跟著唐小宛姓。
十一歲的女孩子,天天待在燈紅酒綠的歌舞廳也不像回事,唐小宛就把她送去了女子學堂。
還別說,唐敏去了沒幾天,就跟學堂的孩子們熟稔了起來。
有天回來的時候,皮鞋踢在地面上,身子扭著,一看就有話要說。
菊芳是個老實的,她不問,唐敏也就不說。
還是唐小宛扔了煙杆問出了口。
唐敏吃得好睡得好,人也抽條了,胸前鼓起了小包子,尖尖的下巴也逐漸圓潤了起來,比菊芳更漂亮。
她低著頭,不敢看唐小宛的眼睛。
「唐姨,我,我同學的哥哥,是記者,想來,想來採訪您……」
唐敏越說聲音越小,她本來就不想答應,無奈同學求了她好幾天,隻讓她來遞句話就成。
話說完了,菊芳沒吭聲,轉頭看向了唐小宛。
唐小宛又拾起了煙杆,自從開了這歌舞廳,她就學會了抽煙,癮頭還挺大,隨時隨地都在抽著。
身上有香味和煙草味,迷人而又慵懶。
煙味傳了過來,唐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
「夫人,不願意咱就拒了,小孩子家家的……」
菊芳瞪了閨女一眼,勸道。
唐小宛吐了一口煙霧出來,紅唇輕啟:「好。」
「你讓他明天晚上來歌舞廳找我。」
「咱也看看記者跟妓者的區別。」
說到這兒,唐小宛仿佛想起了什麼好玩的事一樣,突然就大笑了起來。
菊芳已經許久不曾見過她笑得如此恣意了。
頂著吳四爺夫人的頭銜,唐小宛卻再也不曾在吳府過夜。
她不快樂。
16
華燈初上,對於一家人來說,應該是和和美美吃飯睡覺的時候。
可對於十裡洋場來說,則是新的開始。
春風歌舞廳就在最醒目的地方,門口掛上了巨大的海報,顯示著今夜是哪個頭牌的場子。
還有人背後裡嘀咕,說是出場的歌手長得還不如老板娘好看呢!
可惜了,這話隻能背後裡說說,誰敢傳出來啊?
還記得剛開業的時候,有人鬧事,指著唐小宛要她陪客人喝酒,不依不饒,嘴裡不幹不淨,還伸手撕壞了唐小宛的旗袍。
唐小宛二話不說直接從手包裡掏出槍來將人擊斃,現在的唐小宛從來不拖泥帶水,逢開槍就得死人。
她不耐煩幹那些春風吹又生的麻煩事。
要麼別來惹她,惹了就得接受這樣的結果。
那人是新上任某局長夫人的侄兒,來頭不小。
那又如何?
唐小宛進局子裡待了二分鍾就出來了。
吳四爺把大門口都堵上了,不交人?你試試?
唐小宛一出來,吳四爺就差搖著尾巴了。
「沒受委屈吧?」
他貼心地問道。
「受了。」
她昧著良心說道。
「他們嚇唬我,要打我。」
她睜著眼說瞎話。
吳四爺一聲令下,局子大門被轟掉半個。
又拉著大炮要去把局長家也給轟了。
唐小宛假模假樣地勸了一頓,好歹把他給勸住了。
局長夫人連滾帶爬跑出來賠禮道歉,這事才算完。
唐小宛又讓人去打聽了一下,區區一個局長夫人的侄兒,憑什麼敢這麼猖狂?
後來才知道,局長夫人娘家跟日本人有關聯。
現如今,唐小宛跟吳四爺兩個壓根就不能聽到日本人這仨字。
吳四爺跟打了雞血一樣,跋山涉水,點了兵就去滅了局長夫人的娘家,一點理由都不給人家留。
雖然吳四爺瘸了條腿,但打起仗來更不要命了。
他沿路追著山崎,山崎到哪兒他就去哪兒,可惜了,山崎這王八蛋次次都躲了過去。
吳四爺養精蓄銳,打算準備妥當後將他一舉拿下。
這段時日忙得要死,壓根就沒回府。
所以唐小宛有的是時間跟人消磨。
17
來人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名字叫裴彥卿。
身邊還跟了個伸頭伸腦綁著兩根麻花辮的酒窩姑娘。
看年齡,應該就是唐敏的同學了。
唐小宛有些不太開心。
「工作還帶著孩子?」
唐敏就很乖,讓她在家裡看書就老老實實地看書。
不像眼前的姑娘,眨巴著眼睛四處尋摸,活泛極了。
裴彥卿長得很好看,聽名字也是個公子哥,他穿著西式的服裝,看模樣應該是手工制作的,料子上等熨燙妥帖,一眼望去就知道價格不菲。
在五顏六色的燈光下,顯得與這裡格格不入。
他長得很乖巧,白白淨淨的,眼神純粹明亮,頭發柔軟層次分明,一看就打理得非常好,唐小宛很想上去揉兩把,但她忍住了。
裴彥卿對著唐小宛微微一笑,摸了摸妹妹的頭,解釋道:「如琢是功臣,我不好拒絕她。」
唐小宛冷哼一聲,倒也不再多說什麼。
有人來給倒上了酒,其實唐小宛並不愛喝酒,喝多了容易吐。
她是給裴彥卿準備的。
裴彥卿問三句,她最多能答一句。
唐小宛慣穿旗袍,是個男人就愛盯著她的身子上下打量,畢竟她有這個資本。
但裴彥卿沒有。
他老老實實地問,一筆一畫地記錄著,他說他是周報的記者,他們在做一期採訪,專門記錄民國奇女子們的事跡,以此來鼓舞被壓迫千百年的女子們。
唐小宛抽著煙,眼神在燈光下忽明忽滅。
「奇女子……」
她紅唇輕啟,似乎對這個很感興趣。
「我是奇女子嗎?」
唐小宛滅了煙,看向了那個還帶著青澀的大男孩。
裴彥卿被唐小宛這一眼看得瞬間心跳加速了起來。
他說不上來這是種什麼感覺,總覺得自己跟不受控制了似的。
「怎麼不是呢?」
「您殺了青樓裡的惡毒老鸨子,救了被老鸨子殘害的可憐女子,您不屈不撓,出淤泥而不染,吳四爺雖然強迫了您,但您從來也沒有屈服過他,這怎麼能不算是傳奇呢?」
裴彥卿一字一句,說得誠懇。
唐小宛一句一字,聽得認真。
舞臺的中央,臺柱子還在唱著歌,聲音歡快,所有人都下場去跳起了舞。
舞池裡人影搖曳,酒味煙味混雜著各種香味。
唐小宛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鑽進了她的五髒六腑。
生了根,發了芽。
18
裴如琢跟唐敏成了好朋友。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活潑起來簡直要命,成天嘰嘰喳喳的不知道說著什麼小秘密。
唐敏一看到唐小宛,立馬「嗖」的一聲就跑沒影兒了。
電話都沒來得及掛斷。
裴如琢那清脆的聲音還在聽筒裡響起:「喂喂喂,唐敏你幹嗎去了?怎麼那麼大的動靜啊?我說咱們要不要把趴踢搞在春風歌舞廳啊?」
唐小宛面不改色地接起了電話:「趴什麼踢?小小年紀不學好。」
電話那頭跟見了鬼似的,幹淨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自從接受了裴彥卿的採訪後,這年輕人動輒會來春風歌舞廳坐一坐。
有時會帶著同僚,有時一個人。
唐小宛忙得很,她忙著交際,忙著應酬,忙著處理雜事。
要支撐起一個歌舞廳,哪裡是單靠吳四爺就行的?
賣吳四爺面子跟心悅誠服地佩服唐小宛是兩碼事。
偶爾空下來,她會舉著酒杯,與裴彥卿遙遙相對,點頭示意,僅此而已。
裴彥卿的青澀與稚嫩,也被五光十色的燈光照耀成了成熟模樣。
他隻需要坐在那裡,就能吸引走大部分女人的目光。
裴家乃是名門,家族生意枝繁葉茂。
唐小宛隻是一個出身青樓的賣身女,原本跟裴家八竿子打不著,卻莫名跟裴彥卿有了交集。
裴彥卿帶著一幫好友包了個卡座,有男有女,大部分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裴彥卿招呼好了朋友之後,突然就站在了唐小宛面前。
他似乎很是緊張,眼神東看西看,就是不敢正視面前的女人。
唐小宛擰著細細的眉毛看向這個年輕人,也沒有開口,隻是靜靜地等著他。
半晌後,歌舞廳的臺柱子已經開始唱歌,歌聲歡快明麗,洋溢著濃濃的奢靡氣息。
「我朋友們想見見您,夫人可否賞臉?」
裴彥卿期待著她的回答,唐小宛滅了煙,對著他微微點了點頭,身姿搖曳,走在了他的前面。
這群年輕人親眼所見這位極具傳奇色彩的女老板一步一步走近了他們,原本還喧鬧的座位上瞬間變得安靜了下來。
誰都沒有想過,傳聞中脾氣暴烈的冷漠女人,竟然會這般好說話。
裴彥卿高興得漲紅了臉。
他的高興還沒消退下去,就有人貿然開了口。
「唐夫人,聽說您之前出身青樓?」
那人是一臉興奮的孫書同,他顧不上其餘人警示的目光,繼續問道:「請問青樓裡的女子是否都要接客?你們一般是怎麼選擇客人的呢?」
唐小宛維持著笑靨如花的模樣,她沒有回答孫書同的問題,而是告訴他們,今天這桌酒,她請了。
裴彥卿渾身冰涼,如同數九寒天被扔進了冰窟窿裡似的,四肢百骸都僵硬了起來,待唐小宛離開後,他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你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