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槍響,唐小宛頭一次痛呼出聲:「爹——」
日本鬼子眼見傷了人,臨走之前格外得意揚揚地扔下一句:「唐夫人,咱們後會有期!」
趙明義早就戒了大煙。
可唐小宛卻再也沒叫過他一聲爹。
他老了,身子骨一直不太好,走路都費勁。
這一回卻撲了過來,一口咬掉了小日本的半個耳朵。
隻可惜他人也被打傷了。
「爹對不住你……」
趙明義留下這麼一句話後,再也沒有醒來。
30
蘇珍珠的女子學堂被日本人佔領了。
裡面還有二十多個沒來得及撤走的女學生。
在日本人摩拳擦掌把其中幾個女孩子拖出去準備行不軌之事的時候,唐小宛到了。
她照例是一身豔麗的旗袍,雖然已經二十多歲了,但容顏依舊,甚至還多了不少成熟的韻味。
趙武帶著幾個兄弟,手持武器跟在她身後。
看起來耀武揚威,氣勢雄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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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珍珠膽子都被嚇破了,她一手摟著一個學生,因為不停地掙扎哭喊,嗓子都啞了,此刻正瑟瑟發抖地縮在角落裡。
「我用春風歌舞廳的股權,還有沿街的商鋪,跟你們換這群女學生!」
唐小宛擲地有聲,日本人再怎麼喪盡天良,卻也會掂量輕重。
女學生隨時都有,這樣的機會卻難得。
誰都知道唐小宛是塊硬骨頭,不好啃。
如今她自己送上門來,日本人也欣然接受了這個交易。
二十二個女學生,外加蘇珍珠,全須全尾,被唐小宛換走了。
蘇珍珠驚魂未定,她問唐小宛,值得嗎?
唐小宛不知道在想什麼,她沒有回答蘇珍珠的話。
好像很久之前,她也問過一個人,值得嗎?
那個人回答她的是一句篤定的「值得」。
「會讀書不一定能救得了我們,但會打架會開槍卻能!」
唐小宛安頓好女孩們後,一人給她們發了一把槍。
雖然武器落後,但聊勝於無。
趙武成了講課的先生,他頭一回面對這麼多的女學生,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結結巴巴地講完了課,唐小宛逼著這群女孩們成長。
「不想挨打,就給我堅強起來!」
她說。
蘇珍珠之前很不喜歡女孩子們動刀動槍,可經過此事後,她突然覺得,唐小宛說得沒錯。
於是,在唐小宛交出股權後,又親自炸了春風歌舞廳,惹得日本人暴跳如雷,蘇珍珠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這個女人了。
她穩穩當當地躺在院子裡的躺椅上,嘴裡叼著一根瑪瑙煙杆,因為唐敏不讓她抽煙, 她叼的也是空煙杆。
這麼慵懶隨意,完全讓人想不到,她在春風歌舞廳門口扔炸彈的煞星模樣。
瓮中捉鱉,唐小宛炸死了一群日本鱉,據說還有什麼頭領之類的大人物。
趁日本鬼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唐小宛帶著幾十口子人,浩浩蕩蕩地跑了。
31
唐小宛跑到了鄉下。
她恢復了本名趙小嬋,隻因唐小宛實在是太過出名,她很怕日本鬼子為此而屠村。
趙武一直不離不棄地跟著她,蘇珍珠跟那群女學生都走了之後,唐小宛身邊也沒什麼亂七八糟的人了。
他們化身逃難的富戶,趙武成了她大伯子,而她唐小宛則是死了男人的寡婦。
裴如琢唐敏全都改姓趙,這樣就更合情合理了起來。
趙武年紀不小了,一直也沒娶妻,這回跟菊芳兩個假裝做夫妻,沒想到還做對了眼,挑了個吉利的日子,唐小宛讓他們成了親。
唐敏對此沒什麼異議,反正她爹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唐小宛不再化妝,好像一時之間,跟那個記憶中眼神凌厲的豔麗女人有了天翻地覆的差距。
這也導致了有不懷好意的人想打她的主意。
村子裡有光棍,也有地痞,見唐小宛無兒無女,便起了歹心。
唐小宛一人一腳踢在了襠下,又讓趙武把那二人打了個半死丟出去。
有人叫囂著:「我都摸了她了,你就該把這寡婦嫁給我!」
趙武啐了他一口:「你哪隻手摸了她我就廢了你哪隻手!」
一腳踩過去,手指盡碎,從今往後,再也沒人敢打唐小宛的主意了。
在鄉下雖然無聊又平淡,也算是難得的舒心日子。
趙武是打仗出身,雖然變成了普通百姓,一身煞氣卻不容人小覷。
有部隊攻打小日本,趙武就帶領村民打掩護。
久而久之,趙武也成了帶頭人。
附近幾個村的村民都很敬重他。
唐小宛在這裡學會了打遊擊。
她很享受這種出其不意打得小日本鬼哭狼嚎的行動。
又過了幾年,聽說日本鬼子投降了。
村民們家家戶戶鞭炮齊鳴鑼鼓喧天,趙武現在是村長,他帶著村民們各種慶祝,大家喜氣洋洋。
唯獨唐小宛悶悶不樂。
她的那枚玉蟬,始終沒有出現過。
32
唐小宛搬回去的時候,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他們都以為,唐小宛早就該死在戰火中了。
門房的守財叔一直盡心盡職地守著吳府的大宅。
他是吳四爺老家的叔父,一輩子無兒無女,被吳四爺接了過來。
結果吳四爺死在了他前頭。
唐小宛跑路的時候,守財叔說什麼都要守住大宅。
「這是四兒的房子,我不能讓鬼子毀了!」
老犟頭說不聽,唐小宛留給他足夠的錢財。
守財叔守住了。
唐小宛回來了。
吳府又像過去那般,人來人往。
原先是因為吳四爺,現在全是為了唐小宛而來。
有她救過的女學生,有從府上走出去參軍的男人們,也有重新開始教書育人的蘇珍珠。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點。
唐小宛依舊躺在院子裡的躺椅上,竹子編成的椅子,發出了「嘎吱」的聲音。
她還是穿著旗袍,身材一如既往,歲月仿佛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菊芳生了個兒子,跟趙武兩個留在了鄉下,現在隻有唐敏和裴如琢跟著她。
趙武一個星期往這裡跑兩趟,生怕有人欺負唐小宛。
他如今是村長,正是一切從頭開始的時候,他無法扔下村民們。
菊芳倒想跟著一起走,她還是想繼續伺候唐小宛,但唐小宛嫌她兒子哭起來太吵,不肯讓那娘倆來煩她。
菊芳就抱著兒子哭,哭著哭著,唐小宛走了。
蘇珍珠沒有再嫁,她現在覺得很自在,以前的學生有的跟她一樣成了老師,有的走上了其他的工作崗位,所有人都感激她,更感激唐小宛。
如果沒有唐小宛,那二十二個女學生,恐怕早就成了二十二抔黃土。
有時候她會來坐一坐,唐小宛性子陰晴不定,越來越古怪,也越來越不愛說話。
蘇珍珠就陪著她,一坐就是一整天。
沒人知道唐小宛在想什麼。
那是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唐小宛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唐敏跟裴如琢一左一右陪著她,一個看書,一個縫著衣裳。
裴如琢手巧,唐小宛後來的很多旗袍都是出自她的手。
守財叔老得都跑不動了,卻依舊氣喘籲籲地趕了過來。
「夫人,外頭有人找。」
唐小宛半睜開眼睛,她沒有開口。
來人是穿著軍裝的陌生男人,交給唐小宛一封信和一枚翡翠玉蟬。
那枚玉蟬,是仿了漢八刀刻成的。
這世上僅此一枚的翡翠玉蟬。
他不僅帶來了玉蟬,還帶來了裴彥卿的死訊。
唐小宛好像早就預感到會有這一天的到來,她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隻是靜靜地接過了玉蟬和那封沾上鮮血的信。
一旁的裴如琢驚呼一聲哭倒在了地上。
唐敏扶著她,也是淚湿滿面。
隻有唐小宛,好像拿著一封普普通通的信件一樣。
信封上面,隻有一行字。
「吾妻小宛親啟」。
33
吳府的大炮被拉走了。
原本那官員還在指責唐小宛為什麼不上報,私藏武器是違法的行為。
話還沒說幾句,就有挺著肚子的女人跑過來,擰著男人的耳朵破口大罵了起來。
「你跟誰說話呢?唐夫人是你能指責的?沒有她哪來的我?哪來的你兒子和我肚子裡的這個?拉了炮趕緊滾!」
唐小宛像在看一出鬧劇。
人散了,她回到了院子裡。
那封信,她一直沒有勇氣打開。
好像她不打開看,裴彥卿就會永遠活在她心中一樣。
她在吳府擺了兩個牌位,一個是吳四爺的,一個新的是裴彥卿的。
她這輩子,大概隻被這麼兩個男人愛過。
可她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愛過誰。
日復ṭûₘ一日,年復一年。
菊芳的兒子都開始上學了,趙武也從村長做到了書記。
唐敏跟裴如琢都沒有嫁人,唐小宛趕走她們好幾次都沒用。
罷了。
她想,新時代了,女子不嫁人又能怎麼樣呢?
等唐小宛頭發都白了的時候,家裡更熱鬧了。
菊芳和趙武的兒子叫趙小龍,趙小龍都結婚生了六個孩子,菊芳每天都說自己不想活了,這一大堆孫子孫女,累得她皺紋也多了幾條。
唐小宛大概是上了歲數,開始喜歡起了熱鬧。
吳府夠大,六個孩子就在院子裡瘋跑。
四處都是歡聲笑語。
孩子們都很喜歡那個愛穿旗袍高跟鞋的漂亮祖母,皮猴子似的稚齡孩童,卻唯獨不敢在唐小宛面前撒潑。
唐小宛看著孩子們,突然就覺得很滿足。
這也許,就是裴彥卿想要看到的生活。
她替他看到了。
唐小宛去世的那一天,大雪紛飛。
吳府響起了悽厲的哭聲。
一瞬間,那個支撐起吳府的女人,就這麼走了。
裴如琢和唐敏兩個,把那枚玉蟬和發黃發舊卻保存完好的信封共同放進了墓裡。
隻有她們兩個知道,每個睡不著的夜晚,唐小宛都要把那封未打開的信封拿出來一遍遍地摩挲著。
誰都不知道裡面到底寫了什麼。
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