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覺得一瞬間身體如墜冰窟。
剛剛被婦人惹起來的氣焰一下子沒了。
見我說不出話,周越直接掐滅了煙:「沒什麼事就走吧,這裡怎麼是你該來的地方,多髒的,配不上你身份。」
「那你要去找誰?剛剛那個女人嗎?」
他的話太刺人了。
即使我也知道是我不誠實在先。
可是如果一開始就讓他知道我的身份,我們還有可能嗎?
「周越,」我抿了抿唇,抓住他的手腕示好,「你聽我解釋,好嗎?」
「誰愛聽?」
他嗤笑一聲,已經不耐煩:「滾回去當你的大小姐吧,跟我睡出感情多丟人,多折損你。」
16
回到家的時候天都快亮了。
我沒打車,那條路人那麼少,倒也挺安全的。
遠遠地,我看到自己的家門,院子裡的秋千上貌似有一個黑影。
「言易……」
我有些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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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我,一下子站起身來:「你回來了。」
「怎麼又輪到你演深情了?」
「你去哪兒了,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不想理他,隻是拖著疲憊的腳步往門裡走。
可言易今天破天荒地難纏。
他抓住我的手臂,迫使我回身正視他:「沈挽宜,不要鬧了,我們按部就班地結婚,你離開那個上不了臺面的水泥工,對你我都好。」
「跟你結婚我會死的。」我面無表情。
「你瞎說什麼!」
院子裡隻有我們兩個。
我盯著言易的眼睛,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那雙中學時對我充滿厭惡的眼睛,視線往下,是那雙從未對我有過好話的薄唇。
「好,」我忽然站直了身子,問他,「那你喜歡我嗎?」
言易滯了片刻,答:「……喜歡。」
「喜歡那你早幹嗎去了呢?」
我脫口而出道。
不給他反應的時間,我又繼續嘲諷:
「知道你口中那個上不了臺面的水泥工他哪裡比你強嗎?
「假如你們都隻有一百塊,那麼他會給我全部,而你會告訴我你隻有五十塊。
「你精打細算的喜歡,後悔莫及的感情,我不稀罕。」
17
晚上我睡得很煎熬。
本來以為無眠的夜晚,我卻莫名其妙地入睡。
還伴隨著不暢的呼吸,覺得身體很重,像被什麼東西拉著下墜。
接著,我看到了一些零碎的畫面。
模糊了年份的經濟雜志,記者對周越的採訪用了加粗字體,放在了重磅部分。
照片上的他西裝革履,沉著穩重,周身散發著上位者的貴氣,又有些不怒自威的意味在。
下一個畫面,是我家的辦公樓,一片狼藉,人們熙熙攘攘,我的父親跪在辦公室,逃避著外面的人群和採訪。
採訪的主題是,沈氏集團破產,幾代財富被目光短淺的當家人毀於一旦。
我在夢裡喘不過氣,像有所感應似的,下一秒,我看見了自己。
聲色犬馬的場所,無數目光緊盯著我,其中竟然也有言易的冷眼旁觀。
「脫多少,那邊就拿幾摞。」
大腹便便的成功人士指了指旁邊堆積的紙幣。
畫面一轉,我又看到了自己。
可這次不同的是,我面前站的是周越。
「清醒點,」他潑了我一身酒,居高臨下,「真要自甘墮落,我就成全你。」
「畢竟你也知道,你當年對我可一點都不心軟。」
18
哗——
我猛地睜開眼。
一身冷汗,我坐起身來,反復確認自己還在別墅,身上衣服也完好,牆上時針正指到八點。
原來是夢。
可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不是夢,這是以後會真實發生的事情。
周越潛力無限。
他會像小說男主一樣擁有無限的未來,跟我位置互換。
老天,難道是上天對我把他始亂終棄的懲罰?
「嘟嘟嘟——」
我撥打了我爸的電話。
沒人接。
心裡一陣不安,我連忙收拾了東西往家裡趕。
才知道,最近集團出了狀況,損失了不少,我爸連夜跑去處理,一直沒回來。
19
我的心情一直很低沉。
本來跟周越的事就一團亂麻,又在這個節骨眼上夢到了以後的事。
唯一沒有做錯的,就是我甩掉了言易那個薄情寡義的小人。
因為在夢裡,我沒有反抗和他的婚約,成了言家的人。
以至於沈家破產後,我唯一能仰仗的隻有討厭我的言易。
然後,被他親手送給巴結的上位者,隨意玩弄。
我沒忍住在心裡罵了言易一句畜生。
可我突然反應過來,現在的我,反抗了和他的婚約,那麼就改變了被他送出去的結局。
那我如果去補救周越呢?
我心裡陡然有了想法。
補救了周越,集團的事還有那麼幾年,我需要提前去接手家裡的事業。
那是不是一切都來得及?
20
時間線拉回我裝失憶去敲周越門的那天。
此時距離我們鬧掰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
「你真的失憶了?」
經歷了被他關在門外,審問考驗不下十次後,他終於半信半疑地把我帶進了屋。
我點點頭:「但是老公,我就隻記得你,隻找得到你家。」
周越冷哼一聲:「你家在全市最貴的地方,隨便誰都能帶你找過去。」
這時候都不忘記陰陽我兩句,我在心裡默默吐槽,可面上還是一副純良的樣子。
我眨眨眼:「老公,怪你太能幹,所以我隻記得你。」
「……」
周越低頭罵了句髒話。
我總是懂怎麼去挑逗他。
可他從未過問我的過去,偏偏是我,打著失憶的幌子,想知道他的過去。
「你失憶了……」
周越低頭,覺得好笑。
他盯著我問:「那你怎麼就知道,我隻有你一個老婆呢?」
他傾身過來,帶著身上的氣息也靠近了,我下意識後退,被他逼到牆壁。
「你很可疑。」
周越得出這句結論。
接著,指尖緩緩沿著我的側臉往下,撫摸到肩頭,輕輕撩撥我的衣帶。
「不過,反正是你自己送上門的,沈挽宜,我就看你怎麼表演。」
21
周越依舊每天早出晚歸。
我會趁著他不在家的時候拿出電腦,處理公司的事情。
他回來後又裝回失憶的樣子。
「老公早安。」
我從廚房探出頭來,綻出一個甜甜的笑:「早飯做好了。」
周越一邊穿衣服一邊盯著我,眼神疑惑:「你怎麼還會做飯?」
「你不在家的時候自己學的。」
桌上放著兩碗皮蛋瘦肉粥。
還有煮好的雞蛋,一盤蒸好的小饅頭。
周越坐下,開始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我也坐下,小心翼翼地喝粥。
隻是到一半,周越忽地笑出聲:
「你管我叫老公,怎麼連我不吃皮蛋都不知道?」
22
周越終於走了。
他似乎懶得跟我計較他愛不愛吃皮蛋的這回事,隻是三兩下把粥喝完了。
臨走前囑咐我,晚飯等他回來做。
我學著他的樣子把髒衣服丟進洗衣機,老舊的機器運作時會發出很大的聲音。
周越怕吵,總是在半夜我睡著後洗衣服。
做完這一切後,我悄悄換衣服出門了。
「沈挽宜。」
可我沒想到又能遇到言易。
他就像一塊狗皮膏藥,竟然跟著我到了周越的小區。
「你跟他同居了,」他拽住我的手,「我已經告訴伯父伯母了,他們馬上就來帶你回去。」
「言易,你是不是有病?!」
我氣不打一處來:「都多大了還玩告狀這套,你幼稚不幼稚!」
小區外開進來幾輛車。
為首的開過來,下車的是我爸媽。
「小宜!」
我為了待在周越這裡,騙他們說出去度假了。
還一邊度假,一邊遠程處理公司的事情。
「先回家,」我媽不由分說就把我擰著走了,「你一個女孩子住在這種地方,成何體統!」
23
我被關起來了。
託言易的福,手機都被沒收了。
在他的形容下,周越仿佛是什麼洪水猛獸,誘拐了純情戀愛腦的我回家給他洗衣做飯。
……真是神經。
「小宜,我們談談。」
我爸推門進來了。
我以為他也要跟我媽一樣對我進行思想洗禮。
偏偏他拿出了一份文件擺在我面前:
「那個周越,你跟他是怎麼認識的?
「幾年前我資助的那個天才,就是他。」
24
我一直都知道家裡有資助窮學生的習慣。
那些有資質的學生受了家裡的恩惠,畢業後就會進入我家集團工作,幫襯父親。
可我怎麼都沒想得到周越竟然也是其中一員。
「他是那年我們市的高考理科狀元,去了國內最頂尖的學校,後來告訴我他要去國外深造。
「我當然支持,給了他一筆錢,可後面就突然聯系不上了,人也沒找到。」
父親說周越從小家裡清苦,父母雙亡,還有一個妹妹。
中學的時候,他都是一邊學習一邊打工,省吃儉用供妹妹上學。
後面被資助了條件才好起來。
隻是他妹妹常年體弱多病,學習落下了,沒有得到資助的機會。
「後來呢?」
我問父親:「為什麼他現在成了個水泥工,我也沒再見過他妹妹。」
國內頂尖大學的高才生,怎麼也不該活成這個樣子。
父親搖頭:「我給他打了去國外留學的經費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
25
父親把我放了出來。
拿到手機,我第一時間打開,可電話短信微信裡,竟然沒有一條消息是來自周越的。
我心裡一陣煩悶。
為什麼發現我消失了還不聯系我?難道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我嗎?
【今晚大家一起吃個飯,重新商議我們的婚事。】
微信裡彈出言易的消息。
他也第一時間知道我被放出來了。
隨之而來的還有他發的照片。
他那小青梅似乎搬家了,房子空落落的。
還有他發過來的文字:
【我已經都解決完了,你也一樣。
【現在我們身邊都沒有礙事的人了。】
我心裡突然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立馬打了個電話過去:
「你把周越怎麼樣了?!」
26
我趕到的時候,包廂隻剩下言易一個人。
桌上放了一堆空空的酒瓶,他喝得爛醉。
「你來啦。」
他看見我,唇邊漾起一抹笑:「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周越呢?」
我沒心情跟他走過場,又問了一遍:「你把周越怎麼了?」
「我能把他怎麼樣?!」
言易突然吼了起來:「他就是一個水泥工!為什麼在你眼裡我還比不上一個水泥工!」
酒瓶被他狠狠砸下去。
玻璃碴子飛濺,我後退半步,終於覺得不對了:「你到底在發什麼瘋?」
言易沒說話。
他垂著腦袋,雙手抱頭,又像個耍賴的哭唧唧的小孩,嘴裡一直呢喃著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從始至終都比不上他……」
「考不過他,學不過他……連你都偏袒他……為什麼……」
我終於發現了不對。
「你說什麼?」
我走過去,推了推言易的肩膀:「學不過……你跟周越以前就認識?」
「是啊……」
27
言易是在國內上的本科。
市裡拔尖的中學,從小我對他的印象就是品學兼優,妥妥的別人家的孩子。
但我從沒想過他這樣的天之驕子,竟然也有挫敗的一天。
「周越第一次轉學過來時,我就看他不順眼。」
那大概是言易感覺到了他給的威脅。
尤其周越還是我父親資助的人,作為早就把自己當作我未婚夫的人,當然接受不了被撼動的事實。
而且他更覺得,優秀的周越是我父親對他的考驗。
「他來的第一次考試,就甩了我十分,成了年級第一,」言易說得很慢,卻很清晰,「更可笑的是,他甚至從未做過那些題型。」
「所以,你第一次見到周越的時候,就把他認出來了?」
「他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
那麼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第一次見面,言易就把周越認出來了。
於是他一次又一次地用「水泥工」這個詞,妄圖刺痛他,刺痛我。
「他一路碾壓你,直到畢業考上頂尖學校,他的專業都壓你一頭。
「後來你知道他要去留學,你不服輸,你還要跟著去。」
言易默認了。
但後來的事我們都知道。
周越失蹤了。
28
「怎麼不在家?」
離開會所後,我接到了期待已久的電話。
周越的聲音清晰地從聽筒那邊傳來,帶著些取笑的意味:「終於裝不下去了,大小姐?」
他大概以為我會急著辯解。
可我默了默,問了一路:
「畢業後的那幾年,你去哪兒了?」
回應我的是長久的沉默。
「你都知道了。」
「嗯,」我應了一聲,說,「你在哪兒,我來找你。」
「你別動。」
那邊的呼吸沉了沉。
「我來接你。」
29
「三年前,我回到本市,開始打工。」
周越眸色沉沉,耐心地跟我說這些年的事:「當年我根本就沒去留學,發生了別的事。」
周越上半輩子真的很苦。
劇情裡沒有提及,他還有一個妹妹。
妹妹的病情一直在惡化,他不敢開口問我父親借錢,他擔心資本不會幫助他受苦的妹妹。
他隻能說去留學,拿到一筆豐厚的錢, 全部都拿去給妹妹治病了。
隻可惜再多的錢都沒能把她救回來。
「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敢回到 A 市, 」周越沉默片刻,「我沒臉再見你父親。」
可一切安定後,他還是回到了這片土地。
妹妹的墓地也在本地。
當年的天才怎麼可能經歷過這種打擊。
他像自暴自棄一樣地去掙錢, 去做水泥工,晚上做代駕。沒有了妹妹,他甚至都不知道掙錢是為了誰。
「直到那天晚上遇到你。」
周越的唇邊勾起一抹笑:「你跟我當年暗戀過的一個姑娘,很像。」
我氣得去捶他:「你把我當白月光替身了?!」
「但是你知道嗎, 後來知道你身份過後, 我才發現, 那個姑娘就是你。」
我一頓,問道:「那你給我銀行卡的時候知道我是誰嗎?」
周越一愣,哈哈大笑起來:
「不知道,我心甘情願的。」
30
所以以前的一切, 都不是巧合。
周越做代駕認出了喝得爛醉的我父親,那個私人局父親沒帶司機, 周越就自願把他送回來。
那天他第一次來我家,看到沈家集團越來越好, 他才放心。
「那天晚上我們在小區門口相遇的。」
為了勾搭周越還不露餡, 我特意跟著他跑到了小區外面。
拉著他, 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苦」。
然後順利把他诓騙去酒店。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暗戀我的?」
周越思考片刻:「我還不知道你是誰的時候。」
當年言易跟周越一起上課。
他們一個是桀骜不馴的天才少年,一個是清冷的優異學神。
那時候的我很喜歡言易。
就算從另一個學校跑過來, 也要看他比賽。
便湊巧撞入了另一個人的眼睛。
這麼一撞,就算好多年。
31
我把周越帶回了家。
「我讓人找了你那麼久都沒下落, 結果還是我女兒把你帶回來的。」
父親抱了抱周越的肩,一時竟有些感慨:「我當年最喜歡的就是你這孩子,妹妹出事也不告訴我,我怎麼會怪你呢。」
那些錢對於我們來說, 都是小錢。
周越放不下的,是父親對他的期待。
因為害怕不被認可,他連回來的勇氣都沒有。
但現在,他可以把他的一身本領發揮到正確的地方了。
「周越,」後花園裡,我抓著他的手臂問他, 「當時我騙你自己是窮學生的時候,你是不是真的討厭我了?」
「怎麼可能?」
他笑了笑:「我隻是覺得自己招惹了不知道誰家的千金小姐, 被她吃白食還倒貼, 幹脆狠心一點把她趕走,畢竟我又配不上人家。」
「那你現在呢?」
「我現在也一樣配不上你。」周越認真道。
男人依舊不理我。
「(更」「等我償還你家的恩情,加上這些年自己攢的錢,再放手一搏。
「假如我成功了,我再來找你。
「你不用等我, 如果你找到了更喜歡更有能力的男人, 那就是我沒本事,我願賭服輸。」
我盯著周越,同樣認真道:「好。」
「那我可當真了,你要是真的喜歡我, 那就變得很牛逼再接我去過好日子。」
愛人如養花。
周越一直覺得,如果自己沒有溫室,那就別去摘園子裡比人還嬌養的玫瑰。
他愛玫瑰的美麗。
更愛玫瑰自由生長的模樣。
(全文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