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聞寂淡笑搖頭,隨手擱了茶盞,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接過箱子,“走吧。”
去隔壁市的青梧山,隻需要一兩個小時的車程,昨晚睡得太晚,姜照一在車上禁不住又睡了一路。
車在山下的停車場停穩,姜照一醒來摸了摸臉,才發現自己的右臉抵在安全帶上,被壓出了一道印子。
“是李先生嗎?”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就等在停車場的客棧工作人員認出了登記的車牌號,走上前來在車窗外低聲詢問。
李聞寂點頭。
姜照一下了車,站在一旁看李聞寂打開車後備箱,那客棧的工作人員就已經過來拿走了行李箱。
上山的路是不平整的石階路,山間客棧也多是用纜車幫客人運送行禮,客人可以選擇乘坐纜車,也可以走路上山。
他們選擇了纜車,很快就到了在半山腰的客棧。
這是青梧山裡唯一的一間可供人住宿的客棧。
“你先休息。”
李聞寂將姜照一的行李拿進她的房間,然後說道。
“你現在就要去嗎?”
姜照一當然記得他這次來青梧山,是受了虛澤觀的觀主邀請。
“嗯。”
李聞寂輕應了一聲,復又抬眼看她,“我也許回來的晚,你不用等我,明天我們再去山上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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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姜照一忙不迭點頭,看他轉過身朝長廊盡頭走去,她回到房間,一下子撲到床上,軒窗外的一盆蘭草在陽光與輕風裡微擺,長葉凝碧如新,她彎著眼睛看了會兒,又拿出手機在客棧的微信小程序上點起了午餐。
——
虛澤觀依附於山崖之中,一半裸露在陽光下,一半卻隱在山石崖洞裡不得天光。
整座道觀起於南明,距今也是頗有些歷史了。
然而青梧山上的道觀眾多,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便是從唐時起就已經成為天下名觀的青梧宮,相比之下,虛澤觀在裡頭,就顯得微不足道。
李聞寂慢悠悠地從長長的白玉階下往上走,白玉柱旁的女道士遠遠瞧見那一道身影,便推了推身旁的人,“他來了,快去告訴夫人。”
身邊人轉身跑了,道姑才迎上前,“先生,請隨我來。”
道觀裡遊客甚少,李聞寂穿過正殿,走入內裡不對外開放的崖洞內院,這裡猶如永夜,需常年點燈。
坐在桌前的女人兩鬢間添了些霜白的顏色,那張臉上已有了些年歲刻畫的痕跡,卻也不難看出她年輕時的美貌。
她穿著一身絳紫旗袍,頭發打理得烏黑發卷,有別於這個時代的新潮,她的打扮更有一種民國舊時的影子。
“先生來了?”
女人摸了摸頭發,抬眼瞧見門口的年輕男人,在明亮的燈火裡看清他的臉,她有一瞬驚詫,隨即站起身,朝他點頭,“先生請坐。”
見李聞寂坐下,她才微笑道:“想不到先生竟是這樣好的相貌,我活了一百多年,還從未見過先生這樣的容貌。”
她的口音帶了些江南那邊的味道。
“一個查生寺,一個虛澤觀,你們倒真會找地方藏身。”李聞寂卻不接她遞過來的茶,反是漫不經心地打量起四周。
女人也不惱,將茶盞輕輕地放到他的面前,“先生誤會了,這虛澤觀的主人不是我,我不過隻是暫住在這裡的內客罷了。”
第14節
“先生也瞧見了,外頭的那些女道士,都是凡人,這虛澤觀,是她們的。”
或是見李聞寂不說話,她便又笑著開口,“先生不知道我,我雖和查生寺的媪婆,胥童同屬非天殿,但我同他們不一樣,先生本事大的很,應該能看出,我本是凡人,隻是現在落得個‘四不像’的下場了……”
“我1902年生,原就是個凡人,自然不會有那害人的心思,隻是我到如今這個地步,不拜在非天殿的門下,又有什麼活路呢?”
“那媪婆,胥童都以為我想要靈種,可那東西落到我的手裡,又有什麼用?”
她說這句話時,又抬眼觀察了一下李聞寂的神情,卻見他垂著眼睛,不動聲色,她頓了一下,又道,“他們研究了幾十來年,也才開掘出那靈種能短暫熄滅地火的這一個用途,他們也是借此,才能入得非天殿門下。”
“我知道是先生你拿了靈種,”
她自顧自地說道,“但是這件事,我是不會往上遞話的,當然……我們這些小門小戶的一些小打小鬧,非天殿裡的大人們也根本不會在乎。”
“但先生既然需要靈種,我便想同先生做個交易。”
她終於轉到了正題。
李聞寂聽了,終於抬眼。
“我知道另一顆靈種的下落,我想用它,來同先生做交換,請先生幫我做一件事。”
女人看向身後的中年男人,那赫然就是昨夜送請柬的人。
帽子遮蓋了男人大半張臉,卻仍在陰影裡顯出幾片鱗痕,他適時將一張圖紙送到李聞寂的面前。
那圖紙上描畫了一個半身鱗甲,半身毛發,似鹿似羊的異獸。
“大約是在南明時,我丈夫的先祖,原居於千戶寨的高梁山,他們曾在山上見過這東西。”
“我丈夫的先祖不是凡人,是絜鉤,當時便看出那異獸是吃了一樣會發光的東西才會異化,我想那應該就是先生要找的靈種。”
女人一字一句,似乎將一切都已和盤託出,可坐在她對面的李聞寂,卻兀自看著窗棂外透進來的點點光斑,他眉眼神色極淡,久不作聲。
——
夜裡十點,李聞寂還沒有回到客棧。
姜照一坐在窗前的小桌前吃燒烤,隨手翻著ipad上今天自己隨手塗鴉的東西,或許是白天裡開了會兒窗,放進來許多蚊子,她腿上已經被咬了好幾個蚊子包。
拿了兩串烤五花,她站起來,想去找前臺拿瓶花露水和滅蚊水。
姜照一下樓拿了東西卻也沒立刻回去,客棧後門外是一道橫廊,橫廊外是點了昏黃燈火的木浮橋。
古樸雅致的客棧竟是依水而建,木浮橋靠著湛藍的一汪湖水,對面則是嶙峋石壁,蓊鬱綠樹。
看著那清凌凌的水面,竟也消去了幾分夏夜裡的燥熱。
在水邊住有在水邊住的好處,山水美景都在眼前,但到了晚上,也難怪蚊子成群結隊。
姜照一看見木廊下被芳草圍裹隔絕出了一片小天地,一盞昏暗的燈,裡面還有一個秋千。
她“咦”了聲,
走下木廊,咬著串兒走到裡面在秋千上坐下來。
她在腳踝和手臂抹了點風油精,蚊子現在應該是不太能靠近她的。
掏出手機,姜照一打算給李聞寂發個微信,可才點開微信界面,她卻聽到木廊上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餓死我了餓死我了,這客棧的東西真他媽難吃!”有個看著很胖的中年男人匆匆從木廊上跑下來,直奔木浮橋。
難吃?
姜照一咬著五花肉,也沒覺得難吃啊。
她站起來,卻看見那浮橋上的男人張大了嘴巴,她還覺得有些怪異,卻在下一秒,眼睜睜地看著那男人的身體逐漸膨脹起來,“砰”的一聲,變成了一隻龐大的,綠油油的生物。
姜照一瞪圓了眼睛。
手一抖,木籤子掉在了地上,她後退了兩步,可身後無路,她驚慌失措地衝出小花園,“救命啊啊啊啊啊!好大的hama!”
那巨型生物聞聲轉頭,隻來得及看清女孩兒的背影,他張著血盆大口,怒罵:“hama你個仙人板板!老子是大青蛙!”
第13章 身若流星 入了無間,做了修羅。
“先生,希望你在千戶寨,能夠有所收獲。”
夜風吹著應天霜那絳紫的衣袂,她烏黑的卷發散開了些,仍有種嫻靜溫柔的韻味。
李聞寂手裡捏著一卷畫紙,並沒有心思同她多說些什麼,轉身之際,他的身影化作流光瞬間落入山崖之下。
光色褪去,他的身形再度顯現時,已立在崖下的吊橋畔。
吊橋上纏繞著一顆又一顆的透明燈泡,裡面散出暖光來,好像從天上墜落下來的星星。
吊橋下是在夜裡並看不清的深淵,茫茫的霧氣上浮,繚繞在吊橋之上,忽濃忽淡。
他站著沒動,
隻靜默地看著吊橋盡頭,那一道在燈影裡稍顯模糊的影子。
“檀棋,那就是李先生的那位凡人妻子吧?”
斷崖之上,站在依山體而建的白石圍欄旁的應天霜低眼輕瞥吊橋對面的那道人影。
“是的,夫人。”
半臉有鱗的中年男人低頭應了一聲。
“看來,李先生還沒有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份啊……”應天霜慢慢地將目光從那姑娘模糊的影子慢慢再移到底下李聞寂的背影,“可他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我竟也看不出。”
“也無所謂,隻要我同他的這筆交易能成就好。”她彎起紅唇,輕聲道。
“那查生寺裡滿地的鮮血和屍體,我和底下的人足足處理了一整天,他的手段太狠,夫人您同他做交易,無異於與虎謀皮。”檀棋隻看那人的背影,便覺心下不寧。
“我們同查生寺也不止一次發生衝突,但好歹我們是同屬非天殿門下,這收拾殘局的事,我們做了也算一樁好事,”應天霜輕搖紗扇,回頭看他, “我們隻是同他做交易,有來有往,也不像胥童那個蠢貨做些壞規矩的打算,我們又怕什麼?”
她輕垂眼簾,仿佛神情暗淡了些許,連聲音也變得有些縹緲,“我苟延殘喘活到現在早就夠了,若能指著他幫我成了事,我死也沒所謂的。”
“沒所謂的……”
她搖晃著紗扇,輕笑著轉身走上臺階。
二十多分鍾前,姜照一被出現在客棧後門的木浮橋上的那隻巨大的生物嚇得衝出了客棧,她一路上用手機光照著,連路順著石階旁的提示牌找到了虛澤觀。
她被嚇得不輕,要不是連路都有路燈,她根本也跑不到這裡來。
可她才站在吊橋畔,才抬起頭,倉皇地仰望那嵌在山體中的虛澤觀,在那崖上的燈火裡,她模糊看見幾道身影。
然後,
她看見那一道颀長的影子融成了一道光,如流星一般從那漢白玉石欄內墜落在吊橋的盡頭。
那光色消失,她手指間的朱紅戒指寸寸褪開,舒展出去,連接在對面那個人的手上。
姜照一怔怔地看他,
同時他也隔著橋,靜默地回望她。
在這吊橋兩端的死寂裡,李聞寂看見那女孩兒雙眼一閉,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
他的身形猶如一道影子,剎那之間便從橋的另一端出現在她的面前,並及時伸手扶住她倒下去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