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上暖黃的光線照著她的臉,她閉著眼睛,已經沒有了意識。
“予星,我每天都會仔細核查的,可也不知道那東西是怎麼混進客人裡的……”
客棧的老板娘站在門口,到現在也想不明白。
“覓紅姑姑,您的客棧原本就是給咱凡人開的,怎麼還有精怪敢混進來?您有沒有看清是什麼怪物?還有其他人看見嗎?要是有人看見的話,我得弄點符水給他們喝,讓他們忘了才行啊。”
少年嘰嘰喳喳的跟個話痨似的。
“當時這底下都沒人,我也還在樓上,就聽見那小姑娘哇哇亂叫,說有個大蟾蜍……”老板娘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我也沒看見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青梧山上的這間客棧,原本隻是給凡人遊客提供住宿的,她曾是虛澤觀的觀主,前些年不管事了,就退到半山腰做起了這客棧的營生。
她本就是道士,自然有許多鑑別精怪的本事,可今晚卻偏偏出了這樣的事。
“行了,覓紅姑姑您去睡吧,”
少年說著往嘴裡扔了顆棗,“我現在去找虛澤觀的那個應夫人討說法,當初我師父可是和她定了規矩,容她在青梧山暫住,她須得管好青梧山上精怪,結果今晚來了個蟾蜍……我得去聽聽她怎麼說。”
“對了,那姑娘呢?”
見老板娘點頭轉身要往裡走,少年又忽然想起來。
老板娘正要回答,目光卻停在少年身後,少年隨之回頭,便正見那個年輕男人懷裡抱著個姑娘慢慢地從模糊的夜色裡走來。
“好像就是那個小姑娘……”老板娘的聲音從少年身後傳來。
待那男人走近些,檐下的燈火將他有些蒼白的面龐照得更加明朗,少年看他抱著那姑娘走上木階,才發現她雙眼緊閉,他不由出聲,“這是嚇暈過去了?”
他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引得男人輕瞥他一眼,無端的,少年後退一步,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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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紅姑姑,他們是一起的?”見男人已經走入門內,踩著木梯子往樓上走,少年才問身旁的老板娘。
“對。”
那年輕男人混血的容貌十分引人注目,老板娘印象很深。
見少年轉身要走,她便又喚一聲,“賀予星,你和那應夫人說話要好好說,按捺住你那急脾氣,青梧宮今時不同往日了,你自己多注意些!”
“知道了姑姑!”
少年沒回頭,隻大剌剌地應一聲。
房間裡燈光明亮,李聞寂坐在小圓桌旁,無聲地打量起床上昏睡的女孩兒,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偶爾眉心抽動,想來即便是昏睡著,也仍不得安寧。
他想起吊橋盡頭,她那張蒼白的臉,
她看起來慌張極了,一雙眼睛圓圓的,滿是驚懼。
事情的確有些出乎意料,
他將她安頓在這間客棧,便是因為這裡隻有凡人沒有精怪,但很顯然,那女道士的辦法已經沒多少效用了,還是被精怪鑽了空子。
李聞寂才要收回目光,卻見姜照一眼皮動了動,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她睜了眼睛才看見坐在藤椅上的他,就一瞬彈起來,蜷縮成小小一團,或是還覺得不夠,她竟然又整個人鑽進了被子裡,成了個小山丘。
姜照一很確信,
第15節
那不是做夢,她腿上的蚊子包是真的,客棧後門的木浮橋上,看見的那隻綠油油的大怪物也是真的,
她順著石階一路跑,跑了好久,在吊橋畔看見那道像流星一樣從山崖上剎那下墜的影子,也是真的。
“你要在裡面躲多久?”
她的腦子亂哄哄的,卻又隔著被子,忽然聽到了他的聲音。
“那根線纏在你手腕上時,”
他的指腹輕輕地摩挲著茶盞上的紋路,“你就該知道,這世界原本比你想象中的還要詭秘復雜。”
聽到他的聲音,姜照一不自覺地摸了一下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紅線原本就是不尋常的東西,
可這六年來,她卻從來都沒有想過,與她同系一根紅線的人,原本也不該是尋常的。
在被子裡悶得滿頭大汗,連呼吸都不順暢,
姜照一猶豫了好久,才鼓起勇氣拉開一個縫,她看見他就坐在那兒,長腿交疊,明亮的光線裡,他的側臉有些冷淡陌生。
他看起來,明明就是一個人類的模樣。
可是她想起那個在木廊上還是一個中年大叔,跑到木浮橋上就成了一個綠油油的生物……
“你……”
她的聲音有點控制不住地發顫,“你真不是人?”
說完她又覺得這句話有點歧義,她又忙添一句,“我沒有罵你的意思……”
“你是妖怪嗎?你原形不,不會也是大青蛙吧?”
她跑的時候聽到了那隻妖怪在後面罵罵咧咧的聲音。
“不是。”
李聞寂皺了一下眉。
“那,”
她屏住呼吸,“那是什麼?”
“我不是你以為的那些山鬼精怪,”
他的聲音再度傳來時,她將自己包裹在被子裡,隻露出一個腦袋偷偷地打量他,但當他對上她的目光,她就瞬間低下頭,不敢再看他,而李聞寂卻在此時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臨著燈光,他的眼睛還是漂亮得不像話,“姜照一,我曾經也跟你一樣,是個凡人。”
她看著木地板上他的影子,鼓起勇氣抬頭,“那後來呢?”
“後來?”
那或許是太過久遠的記憶,他輕抬眼簾看向那軒窗外漆黑的夜,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入了無間,做了修羅。”
第14章 山海有靈 我在水裡撈到了一顆星星。……
關了燈,房間裡漆黑一片。
在山裡,夜晚的蛐蛐和蟬聲交織翻沸,比城市裡更加熱鬧,姜照一在這樣的熱鬧裡根本無法安眠。
她滿腦子還是那浮霧繚繞的吊橋,還有他在山崖如流星下墜,卻完好無損的畫面。
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屏幕自動亮了起來,有點刺眼。
把亮度稍微調低了一點,姜照一點開瀏覽器,盯著搜索框片刻,然後打出“修羅”兩個字。
搜索出來的東西很雜亂,幾乎是眾說紛紜,但好像都和鬼,妖怪什麼的沒有多大關系。
實在睡不著,
姜照一下了床,推開那道雙推門,外面是一個短廊似的小陽臺。
夜風在此時已經變得有些涼爽,她走到廊椅旁坐下,抬頭卻發現僅兩道欄杆之隔的隔壁小陽臺上也站著一個人。
欄杆底下的飛檐角掛著的燈籠散出暖黃的光,那光色落在他的身上,卻仍沒有多少溫度。
他此刻正用一雙眼睛看她,神情平淡。
“你不需要睡覺嗎?”
姜照一迎著他的目光,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睡不睡覺,對我而言沒有多少區別。”
他移開視線。
“我們人類社會好像沒有流傳下來太多關於你的資料,你不是鬼,也不是妖怪,”她說著,走到他的身邊,同他一起站在廊前,偏頭望他,“那你是神仙吧?”
她又低下頭,手搭在欄杆上,說,“你說得對,我都敢相信這根紅線就是我的宿命,我都已經相信了老天爺,那我也早該想到,這個世界還有更多的神奇之處。”
年少時,她隻想過紅線另一端有另一個人,但她從來都沒想過,這個人也許和她不太一樣。
“我看到一顆星星從山崖上掉下來了,”她伸出手指,在被燈火照出模糊輪廓的對面的山崖影子上下一比劃,“然後變成了一個你。”
她偏頭看他,“好神奇。”
而李聞寂沉默地打量她的臉,
竟全然沒有在吊橋畔時的蒼白,也沒有那時的驚慌。
僅僅隻是過去了幾個小時,她就已經敢這樣走近他,並用那樣一雙眼睛看著他。
他竟然有些看不懂她。
“你已經活了很久了嗎?”
她的膽子好像又大了一點點。
“一千三百年。”他簡短地答。
這“一千三百年”落在姜照一的耳畔,那就是歷史裡好多個朝代的興衰,那是她無法想象,也無法丈量的漫長歲月,此刻她除了驚嘆,什麼都忘了。
“那,”
她忽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她甚至站了起來,隔著小陽臺的兩道欄杆,認真地打量他,“你以前有結過婚嗎?”
李聞寂不明所以,卻還是搖頭。
入了無間,舍了七情,從前身為凡人時所歷經的歡樂,痛苦都成了沒有意義的東西,又何況是人間的風花雪月。
“也就是說,你隻有我。”
李聞寂低垂著一雙眼睛,靜看木欄下覆蓋在飛檐的青瓦,卻忽然聽到她這麼一句。
他一怔,
一雙在燈影裡也依舊冷冷清清的眼睛望向她。
“是。”
他竟也應聲。
祝融藤是有時效的,一根藤長時間分離,總會有再也感應不到的時候,如果他沒有及時來到錦城,她也許,活不過這個夏天。
暫時的共生保住了她的性命,也讓他在這段時間裡免受竭靈之苦。
而既然同她做了夫妻,那她當然,也就是他唯一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