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怕我挨餓受凍,還說要去接我。
「二哥,這些東西我收不到,別燒了,回屋去吧。」我對他說。
可他,也聽不到啊。
12
天亮了,魏祁要去赴晉陽公主的生辰宴。
房間裡,他換上錦衣。
在北地時他大多時候是穿鐵甲和素衣,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穿這樣好看的錦服。
他生得本就俊美,再著錦衣,又負著赫赫功勳,便是須知少年凌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他這樣的人物,的確是需一位金枝玉葉的公主才配得上。
可我還是忍不住抱住他。
他也是我珍愛的人啊。
正在扣腰間玉帶的魏祁突然停住,低頭看著懷中。
就好像,他感覺到了我。
但最終,他還是什麼也沒看見。
我跟著他來到宴會上,這生辰宴竟然是擺在露天的,四周有炭火和地龍,就算是冰天雪地也不覺冷,也不知這耗費了多少錢財。
如今各地天災不斷卻賦稅不減,百姓苦不堪言以致叛軍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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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這次叛軍圍了天都後皇家貴族會有所收斂,沒想到卻是變本加厲。
魏祁一出現就引起所有人的矚目。
女子們含羞帶怯地偷看他,世家子弟們紛紛上前與他寒暄。
晉陽公主見他出現也十分歡喜,生辰宴一結束她直接拉著魏祁去了她的宮殿。
魏祁也沒拒絕,任憑晉陽公主牽著他的手。
一進寢宮,晉陽公主就將魏祁推倒在床上,她伏在魏祁的胸膛上:「阿祁,今夜陪我好不好?」
魏祁彎唇淺笑:「好啊。」
晉陽公主伸手去解他的腰帶,卻被魏祁按住:「公主不去沐浴麼?」
晉陽公主愣了一下:「你嫌我髒?」
魏祁回道:「不是,是今日炭火太重,有些味道。」
晉陽公主聞了聞自己:「好,你同我一起去。」
魏祁瞧著她:「公主,人多眼雜,我們還是克制一些比較好,來日方長。」
晉陽公主這才作罷。
待晉陽公主去沐浴,魏祁收了笑,翻身從床上下來。
他站在床邊,沉默地看著這張柔軟的大床。
那日他進來時,我臉上蓋著白布就躺在這張床上,甚至今日的床褥錦被,也是我那日躺過的。
我實在是不明白晉陽公主她這是什麼嗜好,竟要與魏祁在我死去的床上顛鸞倒鳳。
魏祁閉上眼睛,似乎在回憶什麼。
待他睜開眼後,他又挨個看了看周圍的宮侍。
這些宮侍全都換了人,沒有一個是我死的那日在場的,那些人應該都被滅口了吧。
他環顧四周,甚至還打開了晉陽公主的衣櫥。
我看見我的貼身小衣被掛在裡面。
但我不知道魏祁能不能認出,他好像從沒有在意我穿過什麼。
不管我是多麼精心準備,他總是隨手就扯下,一點風情也不懂。
他瞧了一眼後關上櫃門。
他果然是沒有發現啊。
晉陽公主沐浴完,婀娜地走出來,如雨後的芍藥一般嬌豔。
「阿祁,我來了。」她從後面抱住魏祁的腰。
魏祁沒有轉身,他問她:「公主,臣最後問你一次,你是真的從未見過臣的妻子嗎?」
晉陽公主眼中狠毒:「沒有。」
魏祁笑了笑:「如此,臣就不必顧慮了。」
我不願再見接下來的事,難受得飄了出去。
可沒一會兒,魏祁也走了出來。
不能啊,這時間也太短了吧,他從前可不是這樣的。
我看向殿中,晉陽公主昏睡地躺在床上,與她歡好的是一個陌生的男子。
我忙移開眼追上魏祁,有些高興又有些擔心。
高興的是他離開了晉陽公主,擔心的是明日公主醒來發現他騙了她,會怎樣處置他?
可他好像並不在意。
他獨自走在長長的宮廊上,廊下搖曳的燈籠映著他的臉。
火光明滅之間,我好像看見他落下一滴淚。
可當風停下時,我又沒看到那滴淚珠了。
我想,或許不是淚,和從前一樣,隻是他睫毛上的雪凝成了水珠。
出了宮後,他並未回魏府,而是轉身走向另一條路。
這是那天他送我屍身去給叛軍的路,那夜道路兩旁擠滿了人。
今夜,隻有他一人。
唯有落下的雪和那夜一樣。
他一直走到當初把我交給叛軍的位置才停下,這裡已經變成一片廢墟。
我飄到他面前:「是來找我屍身嗎?我不在這裡了,我在皇宮的冰室。」
有駐扎守衛的軍士舉著火把走過來向他請安,他問那軍士:「火怎麼燒起來的?」
軍士回道:「叛軍降後第二天夜裡,存放貨物的地方突然起了火,火借著風勢把這一片全燒光了,還燒死了一些人,不過死的都是叛軍。」
他身形晃了晃:「那些焦屍如今在哪裡?」
軍士指了一個方向:「那邊。」
他走了過去,仔細看了看那些焦屍,喃喃一聲:「都不是。」
我知道他是說這些屍體裡沒有我。
我覺得他很奇怪,我完好無損時他未認出我,卻又能在烏漆嘛黑的焦屍裡辨出沒有我。
13
一連三日,晉陽公主都未找魏家的麻煩,似乎並未發現那夜與她春宵一度的是別的男子。
魏祁這幾日都在軍中不知忙些什麼,我沒有跟著他而是待在魏府。
上次吸食他的陽氣後我好像上癮了,後來一靠近他我就恨不得咬穿他的唇將他吸食殆盡才好。
而他又什麼都不知道,任我吮咬。
所以我盡量離他遠一點。
第四日,我正和黑虎玩鬧,突然兩條紅線縛住我的手將我凌空扯起。
紅線扯著我向皇宮的方向飛去,我拼命地掙扎卻怎麼也掙不脫,我意識到今天可能就是我被配冥婚的日子。
黑虎也追著我在大街上跑,嚇得百姓以為它是一隻瘋狗。
它縱身一躍竟咬住了紅繩,拼盡全身的力氣將我往魏府拖。
或許因為它是黑狗的緣故,我掙不開的紅繩被它生生咬斷。
沒了束縛我慌亂地往魏府飄去,可下一刻,一道更粗的紅繩緊緊纏住我的脖子。
黑虎又拼命去咬,眼看就要咬斷,一個木棒打在它身上,它發出悽厲的叫聲。
「這狗瘋了,快點打死。」百姓們不知真相,木棒一下下重重砸在黑虎身上。
「黑虎快跑,別管我。」我哭著大喊。
可這隻傻狗,它都吐血了,還艱難向我的方向爬行。
最後,我們越來越遠,直至我再也看不見它。
14
我被扯進皇宮,重重地落在一口棺木上。
我看到了棺中的自己,鳳冠霞帔,臉上還化了妝容。
「好了,著了。」一個神婆模樣的女子說道,晉陽公主就站在一旁。
「她不肯來麼?」晉陽公主問道。
神婆笑道:「不肯來也得來,還沒有誰能從老身手裡逃走。」
晉陽公主皺了皺眉:「那她會聽楊昭的話麼?不會逃走吧?」
「老身有法子讓她對先驸馬爺言聽計從。」神婆將一個寫著我名字的草人放在棺木上,又用紅線纏在棺木上,再釘上桃木。
我便被束縛在棺木上動彈不得。
晉陽公主看著棺木說道:「徐阿蠻,我知道你聽得見,你能成為本公主的替身是你的福氣。本公主會和魏祁恩愛到老,子子孫孫。」
我掙扎地向她詛咒:「我咒你被千刀萬剐,不得好死,不得往生。」
宮檐下的銅鈴叮當作響,是我的怨氣撞了它。
神婆也被嚇了一跳,勸晉陽公主不要再激怒我。
棺木被運出宮,晉陽公主竟還準備了數百人的送親隊伍一起前往,甚至還有禁軍護送。
何等的荒謬。
長街旁百姓們都在圍觀,他們都說公主善良,先前大義救民,現又善待亡夫。
說我好福氣,死了還能和先驸馬婚配,享公主的尊榮。
他們不是不知公主享天下供養卻用別人的生命完成她的大義,他們笑嘻嘻地議論我的屍體被送到叛軍手裡後有沒有被玷辱。
「那些叛軍都是下苦力的莊稼漢,就算隻是公主的侍女在他們眼裡也是天仙吧,屍體肯定不會放過。」
「說得對,隻是不知那又是何滋味?」
「什麼滋味?下次你找具豔屍試試不就知道了?」
我血紅著眼看著這些嬉笑的臉皮,恨不得撕咬開他們的喉嚨喝光他們的血。
可我,卻什麼都做不了,隻能任憑冷冽的風吹起我的裙角。
15
突然,車隊停了下來,看熱鬧的人也不笑了,他們齊齊望著長街的盡頭。
我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魏祁騎著馬立在那裡,身背長弓手持利劍,鐵甲錚錚,殺氣重重。
身後還有幾十名和他一樣的北地軍士,這是他們每次奔赴戰場時的裝束。
晉陽公主見到他後愣了一下:「魏將軍你不是追殺殘餘叛軍去了麼?」
魏祁並未回答,而是對她說道:「我三歲時祖父就告訴我,大周從前靠公主和親換取安寧,那些去和親的公主最後都悽慘而死,所以魏家子弟需謹記,既享天子之恩就應當讓大周無和親之公主,無入侵之豺狼。
「五歲時,我第一次見你,祖父告訴我這就是我們魏家要守護的公主,從此我長伴你身側。
「我視你為榮辱,以為你也待我真誠。」
晉陽公主有些心虛:「魏將軍你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事我們回宮再說吧。」
魏祁不理會,驅馬向她一步步走去:「十七歲那年,你被西趙世子輕薄,我為護你與他爭執,結果他自己跌倒撞劍而死,宵小在你父皇面前進讒言,說是我魏家故意挑起兩國戰事。
「我祖父為平事端自刎於殿前,我姑母魏賢妃自缢寢宮,魏家其他人流放千裡,病的病死,戰的戰死,如今整族隻剩三十餘人。
「而你,不但不澄清真相,還緘默,讓人誤以為是我殺人。
「我父親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下百姓安寧就好。
「我也想著就如此吧,北地雖荒涼,但自由遼闊,我本打算一輩子留在那裡。」
他從未一次說這麼多的話,我總以為是他性子內向不喜言語。
卻原來是滿腹心酸,無法言說。
「可你偏偏……」他雙目赤紅,「偏偏在我為你李家浴血之時,殺了我的阿蠻。」
我的阿蠻?
我怔怔看著他,他是第一次這樣叫我的名字。
晉陽公主連連否認:「我沒有,魏將軍你不要聽別人胡說。」
我不知道都這個時候了她怎麼還能做到滿口謊言的。
魏祁盯著她,抬起長劍指著晉陽公主:「你明知道她有孕還殺了她,還讓我親手將她送到叛軍手裡,我魏祁守護你十二年,卻不知你竟是如此可怖的魔鬼。」
他話音未落,禁軍紛紛拔出刀劍:「魏祁,你這是要謀逆麼?」
魏祁狠厲一笑:「是又如何?」
這一天,魏祁殺了很多很多人,他的劍砍卷後再搶過其他人的繼續。
我從未見過他這樣殺人,和兇殘的獸一般,眼中沒有生命,隻有廝殺。
這是他過去那六年戰場廝殺的日子。
百姓們尖叫著躲避,養尊處優許久的數百禁軍也不是這幾十個北地之狼的對手。
晉陽公主也在往宮裡逃,她的騎術很好,眼看著就要逃掉,一支利箭穿透她的身體,她從馬上跌落下來。
是魏祁射出那支箭。
她還沒死,她用力向前爬。
魏祁在她身後一步步走向她,他身上全是血,有他的,更多的是別人的。
他又連發兩支箭,將她的雙腿釘在地面。
他的箭法一向很好,指哪釘哪。
曾經我也讓他教我,他也很認真地傳授過我。
可他認真的模樣實在是讓人心動,他扶著我的腰,抬著我的手,低頭教我怎麼發力的時候,我趁機親了他一下。
他會擋著我的唇:「別鬧。」
我不依,又悄悄地鬧,最後他忍無可忍地將我扛走。
那個夏天,我還是沒有學會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