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晉陽公主爬不動了,伏在地上痛苦的哀叫。
魏祁走到晉陽公主面前蹲下,晉陽公主哭著向他搖頭:「阿祁,我也是被人陷害,你要相信我。」
「被人陷害?」魏祁冷笑起來,「阿蠻被你勒死,你哭著說她是你的侍女,說她代你而死,我可是親耳聽見的,誰害你?
「你將她的衣衫放在那麼明顯的地方,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會連她的貼身之物都認不出?
「你隻不過在炫耀。
「李長歡,你就是個瘋子。」
晉陽公主握住他的手:「是,我是瘋子。阿祁,看在我們三日歡愛的份上放了我。或者,讓我做你的阿蠻,我會比她更聽話,更討你歡喜,我可以為你生很多孩子。」
魏祁將手抽出來,一字一句:「你這麼喜歡我,難道就感覺不出過去幾天那個男人不是我麼?」
晉陽公主怔住了:「不是你?」
魏祁用弓弦勒住她修長的脖頸:「是一個叛軍,你最瞧不起也最憎惡的叛軍。」
晉陽公主不敢相信地看著他,似乎終於知道他是真的要殺她,立刻喊道:「你不能殺我,我是大周的公主,你以下犯上我父皇會滅你九族。」
「九族?」魏祁笑了起來,眼中卻全是淚,「我剛才不是說了麼?我的九族已經被你們殺沒了,還有你沒發現麼?都這麼久了,卻沒一個人來救你。」
晉陽公主四下看了看,百姓早就跑光了,那些保護她的禁軍,要麼死了要麼逃了。
空蕩蕩的大街上,隻剩下血腥的味道。
她終於驚恐起來,求饒:「阿祁,求你不要殺我,我是真的喜歡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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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悶哼一聲,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那裡插著一把匕首,是魏祁握著的。
「這是為我死去的孩子。」他說著用力將刀又遞進幾分。
晉陽公主痛苦的睜大眼睛。
然後他轉動弓弦:「這是為我死去的妻子。」
他絞死了她。
就像,她當初用白綾,生生勒死了我。
17
魏祁松了弓弦,晉陽公主倒在地上,脖子斷開,血慢慢不流了。
他殺了公主,的確會被滅九族的,就算他的九族隻剩下一點點。
「傻子。」我哭著說。
他抓了一把雪將手擦幹淨,然後向我的棺椁走來。
「走啊,快走,回北地去,再遲就走不了了。」我大聲對他喊道。
可他聽不見啊。
他走到我身邊,割斷那些紅繩,拔出草人上的桃木釘,我終於得了自由。
他推開棺蓋,我的身體終於出現在他眼睛裡。
他看著我,並沒有掉眼淚,我以為他會哭的。
可他好平靜啊,平靜的和往常一樣。
他將我抱了出來,扯掉我身上的紅嫁衣和滿頭的珠翠,擦掉我的胭脂和口脂,抱著我一步一步向魏府走去。
回去的路上,我還看到了黑虎,這隻傻傻的狗,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眼睛還睜著呢。
魏祁停下腳步,讓人將黑虎的屍體也一並帶了回去。
他將我的屍體放在床上,滅了所有的炭火,否則我的屍體會很快壞掉。
然後他坐在我身邊,看著我。
長長久久地看著我。
就如同他第一次看到我那一天,可惜我已經不在了。
我膽戰心驚地以為禁軍會上門來抓他,沒想到卻等來阿父登基為皇的消息。
魏家真的謀逆了。
風雨飄搖的李家王朝被他流放的守護者推倒,大周一夜之間換了主人。
二哥回來的時候,魏祁還坐在那裡。
「阿蠻終於回來啦!」二哥哭了,起初隻是抹眼淚,後面哭得很大聲。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是真的為我傷心。
可魏祁還是那個模樣,甚至還能和別人搭話。
我之前還覺得他是喜歡我的,可現在我又不確定了。
我有些失落,我其實想看他為我哭的。
哪怕隻是一滴淚。
18
春天來的時候,阿父封二哥為太子,魏祁為親王。
而我,是魏祁的正妃,也要準備下葬了。
但奇怪的是,我以為我的屍身下葬後我就會去輪回轉世。
可我沒有,我竟還是飄來蕩去的。
那時我已經在魏府停屍一個多月,阿父下旨讓魏祁葬了我。
下葬那天我飄到天上俯瞰這中州的春天,的確如魏祁所說草木蔓發,春山可望,美得讓人留戀。
我還看到我的墓碑上寫著:「平朝寧王徐氏映真之墓」。
是魏祁的筆跡。
原來他還記得我曾讓他幫我取一個名字。
現在,我終於有了屬於我自己的名字,徐映真。
「魏祁,這名字可有何典故?」我問他。
他自然還是聽不見。
「沒有典故也不打緊,我很喜歡。」我笑著對他說。
最後我抱住他,克制想要吮咬吸食他陽氣的衝動,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當作告別。
即便萬般不舍,但他才二十四歲,他還應有他的人生。
他睫毛動了動,垂著眼眸,像是看著我。
就好像他知道我在對他做什麼。
我納悶地看著他,卻也瞧不出結果。
然後我等著消散,可我看到墓門都封了,而我還在。
在墓裡待了一段時日後,我還是如此。
我有些慌了,入土為安後還不入輪回,以後可是要變成煞的。
到時候來個除煞的天師,我肯定會被打得魂飛魄散。
19
於是我又飄出墓室回到天都,湊巧碰到另一個女鬼魂。
我問她為什麼也沒入輪回。
她指了指一個賣首飾的女子,笑道:「這是我女兒,我死了三年了,因她一直記掛著我,成了執念,所以我被困住走不了。」
我想我大概也是如此。
我飄回魏祁身邊,或許是他。
可他正坐在院子裡閉目養神,身前烹煮著茶,一片歲月靜好的模樣。
雖然我希望他能過上正常的生活,可看到這一幕還是有些心酸的。
我才下葬不到月餘,他就忘了我了。
我正準備離開的時候,一陣風吹過,一朵落花拂過他的臉。
然後我聽見他說:「阿蠻,別鬧。」
我疑惑,我沒有鬧他啊。
他也睜開眼睛,看到鬧他的是一朵凋謝的花,不是我。
他怔了怔,突然一口血吐了出來。
我嚇壞了,他受再重的傷時也沒這麼吐過血。
我慌手慌腳地想幫他,可手也隻是徒勞地穿過他的身體。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二哥正好這時來了,忙扶住他讓人傳御醫。
「二哥,我後悔了,我不該帶阿蠻回天都的。」魏祁說道。
二哥安慰著:「阿祁,你別這樣,不是你的錯。」
魏祁眼中淌淚,淚融著血一起落下:「不,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她。」
他說,是他不該心軟,不該我一求著他就答應我。
不該以為不讓我出門就不會招來是非。
不該那天早上沒有好好吃完我做的包子就走。
他說早知如此,那三年時光他不應為防著探子而冷落我。說他應陪我去騎馬去拜神山,去好好地和我生兒育女在北地平靜的過完一輩子。
他說他更恨自己站在我的屍身前卻沒認出我,還把我和孩子親手送到叛軍手裡。
他慘然道:「她若有魂魄,見到我對她做這樣的事,會是怎樣的絕望和傷心?」
我對他說:「傷心是有的,但我並未怨恨過你,你也是不知情啊。」
他聽不見。
我也終於知道,他的執念真的是我。
執念到一朵花落下,也誤以為是我。
他的平靜並不是真的平靜,隻是無法言說。
最後困住了我,也殺死了他自己。
20
後來,他病了很久,身體康復後他就上了戰場。
阿父和二哥都不讓他去的,可他還是去了。
三年時間裡他滅了西趙南越,將敕勒趕到北地之北,讓平朝成為這天下之主。
我也隨著他四處飄蕩,累了就抱著他咬著他的唇吸食陽氣。
我也不敢多食,最多三口。
他也從未察覺,倒是有和尚好心提醒他可能被女鬼纏上,且女鬼正在吸食他的陽氣說不定還會要他陽元, 那時候他會死的。
他懶懶問道:「哦,是怎麼個要法?」
和尚支支吾吾地說不上來。
他又威脅人家若再妖言惑眾就砸了他們寺廟。
於是便無人敢再提了。
第四年春,阿父病重,他不得不快馬回天都。
可回去的路上, 他看到一個孕婦在路邊乞討。
他下了馬給了孕婦水和食物錢財, 孕婦還要他身上的大氅, 他也沒有猶豫地解給了她,可孕婦卻趁機刺了他一刀。
雖隻一條小小的傷口,但刀上有劇毒。
我不知道是誰要殺他,他回去的路線隻有阿父和二哥知道。
隨從們將他送到城裡最好的醫館,可大夫卻搖了搖頭。
他卻笑著說無事,說他這一生已經夠了。
最後他問大夫:「阿翁, 人死之後真的有魂魄嗎?」
大夫慈愛地回道:「有的,每個人都有魂魄,都能入輪回。」
他笑了笑:「我也覺得有,我常感覺我的妻子就在我身邊,雖然她從不入我的夢。
「不過我覺得她好像來接我了,我看到她……她就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
我震驚地看著他,因為我的確正握著他的手。
然後我看到他的目光對視上了我,他也愣了一下,又溫柔笑道:「阿蠻,原來你真的在這裡。」
我哭了起來:「你快回去, 你不應該看到我的。」
他起身抱住我:「我不回去了, 我本就多活了七年,你忘了,那時如果不是你來找我我就死了。」
我一直哭一直哭, 這麼多年了, 終於有人能與我說話, 而且還是他。
他安慰我, 說他一直感覺我就在他身邊,可我從未出現, 哪怕是夢也沒有。
他知道他在被鬼魂吸食,但他從不讓天師近身,他怕萬一鬼魂是我而被傷到。
他向我道歉, 說那天沒認出我是他的錯,也是他一生的痛。
「阿蠻,以後我再也不會認不出你。」他說。
我點了點頭:「那就勉為其難地再相信你一次。」
他笑著, 眼中卻有淚,低頭吻了我。
晉陽公主見了魏祁到來,立刻下床來迎,鞋襪也未穿,嫩生生的腳踩在羊絨織成的地毯上,看得叫人心生蕩漾。
「優我」他看著我的眼睛回道:「從沒有過, 我一開始的確隻是想著和你遵從父母之命過日子, 但是後來也不知什麼時候變了,對你想要更多。雖然命運捉弄,還好沒有錯過。」
我在他眼睛裡看到我, 還是從前的阿蠻模樣。
21
醫館從我們身邊消失,有哗啦啦的河水流淌而過。
河邊趴著一隻黑狗,見到我們立刻爬起來,尾巴都快搖斷的跑過來。
是黑虎。
這隻傻狗, 竟然也等了我們這麼久。
我和魏祁一起摸了摸它的頭,然後兩人一狗向前走去。
優哉遊哉,聊復爾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