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吃飯

第3章

字數:4838

發佈時間:2024-12-05 13:40:13

「對啊……」室友被我嚇一跳,語氣遲疑起來,「之前不是說過嗎,它操場翻修還沒完成,這種活動全部推到大二了。」


大腦嗡的一下,眼前一陣發黑。


若不是室友眼疾手快扶住我,我可能直接癱坐在地上。


「靠,你該不會說漏嘴了吧?不過也別太擔心,你弟弟可能不知道這件事,安啦,以後別再說了。」


他知道的。


我們時隔三個月重逢的第五分鍾,他就知道了。


朝思暮想的哥哥在騙他。


可是,他什麼都沒有問。


正常地和我聊天,怕我一個人在家寂寞,帶飯回來和我一起吃,給我滴眼藥水,在我昏睡過去後,又給我換上了幹淨的睡衣。


對欺騙的懲罰,隻是在肩頭咬了一口。


手機震動。


【明天下午有陣雨,出門記得帶傘。】


我怔怔地點開本地天氣預報,午後兩點有雨。


指尖左劃,S 市,天晴。


程守接受得如此平靜,我很不安。


我寧願他把我罵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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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再三,我編輯了一條信息。


捧著手機糾結了兩個多小時,才點擊發送。


【你不怪我嗎?】


發完後我縮進被窩開始當烏龜,緊張地等到半夜,他都沒再回復。


已經睡了吧……


我失眠了一整晚,怕前功盡棄,怕他難過,怕對不起媽媽,恨自己怎麼沒再聰明點兒。


第二天整個人精神恍惚,上完課大雨傾盆而下,我才想起來自己還是忘記帶傘了。


室友倒是帶了,但他要去接同樣被雨困在圖書館的女朋友。


「你等等啊,我送完我對象來接你。」


我擺擺手:「沒關系,陣雨應該很快就停了,我等一會就好。」


這一會兒一等就是半個多小時,雨勢始終沒有變小。


我坐在臺階上盤算用什麼姿勢跑,才不會淋湿包裡的電腦。


正想撩開衣服把包塞胸前,突然有一股湿潤潮氣迎面而來。


有人在我面前站定。


時間好似在此刻按下了 0.5 倍速,雨珠濺起的水花變成慢動作。


我盯著這雙有些眼熟的板鞋,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目光像是在峭壁攀巖,艱難地一點點攀附而上,到達眼前這人的喉結時,已經花光了所有的力氣。


「不是和你說了要帶傘?」


語氣沒什麼起伏。


心髒猛地墜落,感官回歸,大雨聲磅礴。


我站起身,胸口止不住地Ťû₁劇烈起伏。


「你他媽——我不是說了不許來找我?」


「你還說了要和我一起看高處風景。」


程守一臉平靜地說出足以扼住我喉嚨的話語,看到我猝然失聲的樣子,又彎起一點很淺的笑意。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你也大可以放心,我不會執著和你一個學校。畢竟你這麼大費周章,處心積慮地聯合爸媽騙我,我當然要如你所願。」


心落回原處,又不自覺地輕輕揪起:「那你今天……」


「我今天是來告訴你,我也會處心積慮地實現我自己的願望。」


程守將傘放下,上前一步,雙手捧住我的臉。


深秋,凍雨,他的手涼得我一哆嗦。


「哥,你猜願望是什麼?」


「不知道不知道,你該回去了,票買了嗎?你請假來的?」


「裝傻。」


程守哼笑一聲,「其實你很聰明。知道我喜歡你,還能裝傻。」


「不不不,你這隻是……」


指腹堵住了我的辯駁。


「想說我隻是青春期衝動,想說我保護你太久產生錯覺,想說我們待一塊兒太多年分開不適應……是不是?你以為我為什麼要當面說,就是不想給你講這些狗屁話的機會。


「你說的這些我都考慮過,也用了很漫長的時間一一排除,最後留下來的答案是,我喜歡你。


「不是親情的喜歡,是有情欲的喜歡。」


我慌慌張張去推他,卻根本推不動。


他長大了。


跟在我身後的小不點,在不知不覺間慢慢長大,成長到與我並肩。


骨骼拔高,肌肉堅實飽滿,對我的愛和欲望,從潛滋暗長到再也克制不住。


聲音不自覺發抖。


「程守,你別說了,不許再說了。」


他卻置若罔聞。


「哥,那天晚上,你其實醒過來兩次吧?看到弟弟在對自己做這種事,選擇沉默裝作什麼都沒發生。演技真好,差點又被你騙過去了。」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柔軟而冰涼的唇貼了上來。


輕輕一觸,很快分開。


大腦炸開一片空白,身體僵硬到做不出任何反應。


「我不會讓你背負引誘未成年的罪名,所以我隻做到這裡。


「但是哥,你敢永遠都不回家嗎?」


11


程守將傘留給我,自己淋雨回了車站。


當天夜裡,我卻發起了高燒。


燒得迷迷糊糊,隱約看到一個面目模糊的女人在朝我招手。


我看不清她的臉,本能覺得厭惡。


她見我沒動,不滿地嗤笑。


「我勾引大的,你勾引小的,怎麼不算一脈相承?不愧是我生的,和我一模一樣呢。」


驚醒後我連滾帶爬下床,衝進廁所吐得昏天黑地。


小時候媽媽經常帶著我跑外婆家蹭飯。


總有鄰裡在看到我的臉後,露出鄙夷神色,轉頭指指點點。


「……和那個狐媚子越來越像了……」


我不知道狐媚子是什麼意思,不像個好詞。


跑去問媽媽,媽媽認真地看了我一會,笑著摸摸我腦袋:「和你沒關系,你隻是單純長得漂亮。」


高興得我吃多了兩碗飯,外婆板著臉給我盛第三碗時,開始罵罵咧咧。


「你就養吧,把狐狸精養大了,回頭咬你一口,你就知道疼了。」


媽媽笑笑,並沒有當一回事。


如今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自己什麼可以做,什麼絕對不可以。


和程守相愛,絕對不可以。


12


入冬後,媽媽戴上我織的圍巾,拍了照片發給我,順便問我什麼時候回家。


我盯著家這個字眼,良久沒有回復。


不知道該怎麼回復。


最近我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本以為是因為擔心程守,時間一長才發現並不是。


切除淚腺的後遺症,正在慢慢顯現。


我好像失去了一個情緒的宣泄口,高興也好,難過也好,各種情緒在我體內無頭蒼蠅一般亂撞,無處發泄。


醫生是對的,我的情感壓抑和社交障礙逐步變得嚴重。


室友安慰我可以和他多聊聊,但心情從嘴巴講出去,又從耳朵回到身體裡。


毫無作用。


我變成一個養蠱的容器,把情緒的怪獸養得越來越龐大猙獰,壓的我喘不上氣,又無計可施。


我隻能逼自己不去想讓自己產生波動的事,每天麻木地上課、做兼職、織永遠不會送給程守的圍巾。


寒假轉眼就在眼前,我又開始焦慮。


很想回家,很想。


那天之後,程守依舊每天給我發日常瑣事,除了他十八歲生日問我準備了什麼禮物,我保持沉默外,其餘消息一一正常回復。


像極了尋常人家的尋常兄弟。


但我們都知道,平靜之下湧動著怎樣的暗流。


隻等待一個契機,這番假面就會被徹底撕碎。


而回家,就是這個契機。


媽媽知道我寒假不回家和朋友去旅遊後,難掩失望,卻又催著屏幕外的爸爸,讓他給我多打點旅途經費。


爸爸湊到鏡頭前,仔仔細細看了一通輕嘖一聲:「是不是瘦了啊,爸多給你點,出去玩不要省。」


想哭,可我已經什麼都流不出來了。


媽媽讓爸爸轉完賬,轉頭看向另一個方向。


「哎呀,小守也得有。」


程守清冷的聲音響起:「我不需要。」


沒看到他,單單聽見他的聲音,心髒就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澀,我深呼吸兩口,借口有事匆忙掛了電話。


其實我沒出去旅行,把爸爸轉來的錢單獨存在一個賬戶裡,這個賬戶裡的錢我一分都不會動。


在宿舍躺了兩天,樓下的很多店陸續關門。


他們都要回家過年了。


我也想回家,很想,很想。


第三天,程守給我打來了電話。


「你自己買票回來還是我給你買?」


長時間處於麻木狀態,反應變慢了不少。


我消化了好一會,才繼續扯謊:「程守,我寒假出去玩了,你知道的。」


「騙人之前記得把運動步數關掉。」


愣了愣,確實忘記了這一茬,這兩天隻下了趟樓,步數應該在好友圈沉底了。


「你不願意回來也行,我去找你,我們兩個人過年。」


聲音輕輕敲擊在鼓膜上,在身體裡一圈圈漾開,從漣漪,到駭浪。


我無法遏制地發抖:「程守,你別逼我了。」


「逼你?」


他笑笑。


「我還沒開始逼你。」


13


我終究還是回了家。


爸媽已經察覺到我的不對勁,和我說話時總帶著點小心翼翼。


鄰居阿姨來串門,瓜子嗑得咔咔響。


「小諒這是失戀了吧。」


爸媽相視一眼,沒接話茬。


程守看過來時,我條件反射地擺手否認:「我沒談戀愛。大一不談。」


他微微皺起眉,走過來攥住我的手腕:「跟我進來。」


掙扎被無視,程守把我拽進房間,關上門。


「你還瞞了我什麼?」


我急了:「我真沒談!」


「不是問你這個。」


他抬起我的手,「為什麼把指甲啃成這樣?」


焦慮的時候,啃指甲是一種發泄。


流不出的眼淚,總要用另一種方式流出來。


「說話。」


我別過頭,不想回答:「我啃個指甲都要管,這個哥你來當算了。」


程守沉默幾秒,突然掐著我的下巴逼我直視他。


「是……眼睛?」


一直很佩服他的敏銳度和判斷力,永遠那麼準。


「我又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下巴上的力驟然加大,隱忍的怒氣一觸即發。


我忍不住喊疼,又怕被門外的爸媽聽見,隻得小聲央求他:「程守,我誰都沒說,你別告訴爸媽。」


他松開了我,看起來卻更生氣了。


比知道我用假錄取通知書騙他生氣上百倍。


我放低姿態,討好地拽拽他衣袖。


「其實還好,隻有一點點小後遺症。」


「小後遺症?」


「嗯……就是想哭的時候流不出眼淚,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


程守黑沉的眸子宛如暴風雨前夕,看得我心驚肉跳,本能ƭû⁽要逃。


「好啦就這麼點事,我去看看媽媽廚房要不要幫忙。」


手還沒夠到門把手,身體陡然一輕。


反應過來時,我已被程守攔腰抱起扔在床上。


背後是柔軟床墊,身前是像山一般壓下來的程守。


我驚慌失措,伸手抵住:「程守……不要……」


「不要?」


他臉上的恨意和憤怒灼熱刺骨,一手抓住我兩隻手腕,死死按在頭頂。


「從小到大,你隻會對我說不要。別人讓你脫褲子你就脫,要和你通宵打遊戲你就和他睡一個被窩,我呢?」


「不是……這不一樣,不能這麼對比……」


「我隻能壓抑住自己的本性,守在你身邊,時時刻刻把你崩潰修補起來,你知不知道,我像個賊一樣趁你睡著了才敢做自己的時候有多崩潰?」


胸腔像是炸開了一包酸水,腐蝕著五髒六腑,蔓延到四肢百骸,灼燒每一處神經。


好痛。


好痛啊,程守。


程守的指尖劃過我幹燥的眼尾,嗓音染上一抹哭腔。


「為你趕走那些人的時候,我心裡不是厭煩,是嫉妒。


「哥,你從來沒有為我哭過。


「隻有我得不到你的眼淚。」


他撬開我的唇齒,吻得又狠又深。


或許上次那樣淺嘗輒止的輕觸在我熟睡中發生過無數次,但這樣激烈而光明正大,是第一次。


第一次,我放任自己做了絕對不可以做的事。


我想回應他。


14


認清自己終究流淌著婊子的血這個事實,我突然釋然了。


尤其在被程守壓著狠狠發泄了一通後,內心是久違的寧靜。


推開房門,媽媽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我在她身Ŧũ⁴邊坐下,從口袋裡掏出幾個鉤針掛件。


「咦,手藝見長啊。」


她接過後左看右看,一個個安排到位。


這個掛在汽車鑰匙上,這個掛包包上,這個掛工位上讓同事羨慕…… 


我忍不住插嘴:「同事不會羨慕這個啦。」


「瞎說,你給我織的圍巾, 她們眼睛都看直了。」


「真的嗎,那條織錯了好多,我學了幾種新針法,過完年再織一條。」


「織給爸爸吧,他嘴上不說, 心裡也羨慕著呢。」


「好。」


「小守就算了, 這孩子天生不怕冷。」


「嗯。」


我在心裡默默說, 過完年,春天很快就到了。


我的圍巾也派不上用場了。


媽媽將掛件收好,站起身:「飯菜給你們留著呢, 我去熱一熱,你去把小守叫醒。」


「媽媽。」


我叫住她。


她身形一頓。


「有什麼事, 等吃完飯再說吧。」


「我想申請國外的交換生項ṱũ⁼目。」


媽媽默了默:「去多久。」


「兩三年。」


兩三年,應該足以讓程守改變心意了吧。


媽媽依舊沉默,好一會兒, 她突然說:「你不要媽媽了嗎?」


怎麼可能不要, 就是因為想要這個家, 才想逃。


「因為小守?」


她平靜得讓我心慌。


「以前我不想過多介入, 但現在,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你對小守,是什麼態度?」


我慢慢從沙發往下滑,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媽媽, 對不起。」


我沒有辦法背叛自己的心和身體。


對程守,我一樣是有情欲的喜歡。


夜深了,沒人說話時, 寧靜的氛圍會逐漸變得濃稠,直至凝固。


「小學三年級, 小守在作文裡寫以後要和哥哥結婚,那時候我們都覺得隻是童言無忌。


「但他到了初三, 還是這麼寫,我就知道他是認真的。


「一直沒說是因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 我養你的時間比小守還要長,你是老天給我新生活的禮物,也是我重視的兒子。」


最後那句話, 她在我成長歷程中講過無數遍。


面對別人奚落的時候,面對親人不滿的時候……面對她重視的兒子喜歡上她親生兒子的時候。


「你為了個人發展想出去, 我支持你, 如果因為小守, 那沒必要。」


她走過來,伸手拉起我:


「我隻有一個要求, 無論你們發展成什麼樣, 過年都要回家吃飯。」


身後的門吱呀打開, 程守揉了揉眼睛。


「餓了。」


他看了看轉身進廚房的媽媽,又看看我。


「你們在聊什麼?」


我抿抿嘴:「聊接下來要給爸爸織一條圍巾。」


「哦,我也要。」


他垂眸揉揉我被抓紅的手腕, 壓低聲線道歉:「下次我輕一點。」


下次啊。


我好像又有救了。


程守逼著我讓我哭出來的時候,我痛痛快快地哭了,盡管沒有眼淚。


我慢慢回握住他的手。


「沒關系。先吃飯吧。」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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