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注意到他的目光,笑了起來:
「諒崽,你弟弟好像在擔心我欺負你欸。」
還未等那頭回應,他又大咧咧地欺身勾住我的脖子,晃了晃。
「小弟弟你放心,我們關系很好的,昨晚還去電競房打了個通宵,真要論起來啊,還是你哥欺負我,一點資源不給我留,連被子都不……」
雖然他說的是實話,並且聽起來很正常,但潛意識告訴我,不能再讓他叭叭了。
尤其看到程守的臉色沉下來後,我忙不迭站起身,推開室友。
「我還是出去聊吧。」
「哎唷你和我見什麼外,早點回來啊,一起開黑。」
我捧著手機去了天臺,剛找個幹淨的位置坐下來,程守突兀地來了句:「你讓他碰你了。」
「什麼?」
「他碰你,你沒流淚。」
哦……
這是我瞞著他的第二件事。
我把淚腺切掉了。
這件事瞞下了所有人,連爸媽都沒說。
醫生講了很多後遺症,眼幹眼疲勞都是輕的,嚴重的還可能產生情感壓抑和社交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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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後者很扯淡,滴滴眼藥水就能把困擾我多年的麻煩解決了,開心還來不及呢,隻後悔沒早點切。
「他對你來說很特別嗎?你看起來並不排斥……」
程守在關鍵時期,不能讓他擔心。
「是這裡的醫生醫術高超,給我治好了~我現在不會隨便碰碰就流眼淚了。」
我語氣輕快,滿臉喜色。
「以後就不用麻煩你啦,辛苦你為我操心了這麼多年。」
明明應該是讓兩人都大松一口氣的事,程守卻緊抿著唇,一動不動。
畫面仿佛定格。
「咦,是我這裡網卡嗎?你說話了沒?」
還是沉默。
正當我要退出去看看信號,他開了口。
「知道了。」
聲線浸潤在秋意裡,有些涼。
我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他似乎有點小情緒。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是學校,還是家裡?」
程守搖頭。
「什麼時候回家?」
「過年吧。」
畢竟 A 大比 S 大遠多了,車票貴得很。
他又不說話了。
這下再意識不到他的異常,那我這個當哥的也太失職了。
「程守,你和我說實話,到底發生了什麼?」
難道是他在學校被欺負?
不應該啊,他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
或者家裡遇到什麼困難?
但昨天和媽媽視頻,一切都很正常……
我緊張地盯著屏幕,眼瞅他張嘴,還沒聽到一個音節,畫面突然卡頓。
淦,真的網卡了。
我連忙站起身,舉著手機四處轉試圖增強信號。
等網絡恢復,我隻聽到了最後四個字。
「……我很想你。」
7
四個字,讓我立刻放棄了原先的打算。
三餐變兩餐,另一頓省下來積攢著當路費,又找了兩個兼職。
室友詫異:「你生活費不是夠用嗎?還是……想追哪個妹子啊?」
我看吃播望梅止渴:「我弟想我了,我得常回家。」
「我靠,你戀弟癖啊。」
懶得搭理他。
他根本不懂,一向比我還沉熟穩重,基本沒什麼情感需求的程守嘴裡說出「我很想你」,是多麼震撼人心的事。
買完回去的票,喜滋滋告訴程守。
他回得很快:【幾點,來接你。】
等等,差點忘了這一茬。
不能被他知道真實的到站時間。
於是我提前一天回了家,爸媽去外婆家幫忙修繕小院,家裡應該隻有程守。
離開三個月,家裡沒什麼變化。
熟悉的味道瞬間消除了路途的疲勞,很難形容這種味道,但隻要一聞到,心裡就會有個聲音忍不住發出感嘆:是家呀。
回家了。
我無聲地掩上門,躡手躡腳走向程守的房間。
猛一拉開,拂面而來的卻是……無人居住的味道。
看著空蕩的房間,一句「surprise」梗在喉嚨。
人呢?
身後哐當一聲巨響,愣神的我差點跳起來。
「哥?」
轉身看見一臉驚訝的程守,還有一根掉在地上的金屬棒球棍,咕嚕嚕滾了好遠。
「你不是明天才回家嗎?」
「是啊……改籤了……」
我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再也不搞驚喜了。
特麼差點沒命了。
程守彎腰將棒球棍撿起來放好,又過來接我的包。
「太突然了,沒來得及。」
他自然地將包拿進我的房間,我才明白沒來得及是指什麼。
沒來得及搬回自己房間。
「你不是一直嫌我房間窗戶小麼,怎麼睡我這兒來了?」
「嗯,我現在搬回去。」
「不是趕你。」
看他真的一聲不吭開始收拾東西,我忙按下他的手。
「別折騰了,我就回來一天,一起擠擠得了。」
「……好。」
……
然後就沒話了。
我很想問,說好的很想我呢?
怎麼感覺淡淡的,一點兒也不激動。
我還幻想了一路他會衝上來狠狠抱住我,將頭埋在我頸窩哭唧唧喊「哥哥哥哥,想你想你」呢。
果然是幻想。
畢竟程守從小肩負守護我的職責,走路還不穩的年紀就學會了成熟獨立。
情緒極少外露,隻有真的被惹毛的時候,才會變得不太像他,也可能是,才比較像他。
……诶等等,他是不是長高了一點兒。
我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身前比了比:「好家伙,才幾個月不見,你竄高這麼多?」
程守垂眸任我動作,在我要退後一步時,忽然伸手攬住了我。
「哥。」
呼吸縈繞在鼻尖,痒痒的,距離好像有些太近了。
「你瘦了,還黑了。」
大概率是發傳單發的,這可不能如實說。
我抬手摸摸鼻尖:「嗯……軍訓曬的,還沒白回來。」
「軍訓?」
程守呼吸一滯。
我清楚看到他的瞳孔驟然緊縮了下。
心裡莫名有些慌,軍訓不是很正常嗎?
「怎……怎麼了?」
他幽邃的雙眸如深不見底的潭水,漾開一點漣漪,還沒捕捉到什麼,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8
晚上,爸媽來接我們去外婆家吃飯。
我怕去了破環氣氛便推脫有事,程守也沒勉強,跟爸媽出了門。
闲著沒事,我開始打掃房間,把程守換下來的睡衣睡褲丟進洗衣機。
把他歪斜在地板上的書包撿起來時,沒注意到拉鏈開著,哗啦啦掉下來幾本書。
其中一本封面花裡胡哨的,怎麼看都不是正經教輔。
撿起來打開,哦,是漫畫。
行吧,適當放松一下很正常。
翻一頁,畫風還挺漂亮。
再翻一頁,嗯?兩個男生愛與勇氣的熱血冒險故事嗎?就像火影忍……
……不對。
怎麼親上了?
不僅親上還熱火朝天的幹上了!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再次確認封面。
【純愛與欲望的拉扯,禁忌戀愛拉鋸戰——】
「在看什麼?」
手一哆嗦,書掉在了地板上。
「你你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程守掃了一眼,面無表情地上前撿起,和一摞兒飯盒一起放在桌上。
「這本……」我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的表情,斟酌語句,「是誰不小心掉在你書包裡的嗎?」
「同桌借給我的。」
「噢……男的女的?你看過了嗎?」
「女生,還沒。」
想起室友和我吐槽過,他妹妹是腐女,成天 yy 他和他家鄰居哥哥是一對,還寫同人文給他倆看。
應該是差不多的情況吧,幸好還沒看。
我把書塞回他包裡:「別看了,周一還給人家吧。」
程守側過頭看向我。
「知道了。」
飯菜是從外婆家打包回來的,程守自己還沒吃。
不管做什麼事,他都默認要和我一起。
這麼多年以來,我們隻分開過兩次。
現在,和五年前。
五年前,媽媽告訴了程守我的身世。
朝夕相處的哥哥不是親的,還是傷害媽媽的壞蛋的孩子。
這對年紀還小的他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他開始有意無意地避開我,也不和我說話,看到我流眼淚也無動於衷。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月。
直ƭų²到一次放學,我被人堵在學校後門。
他們像在玩弄一棵含羞草,碰一下,再碰一下,膽子大的將手伸進衣服裡掐一把。
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才會放過我,隻感覺眼淚都要流幹了。
到後來,越想越委屈,從條件反射式流眼淚,變成貨真價實的大哭。
程守在那時出現,一臉陰沉地將我從人堆裡拽離。
我抽噎問他,難道不討厭我了嗎?
他拽著我頭也不回。
少年的原諒藏在風裡。
「媽媽說不是你的錯。」
「你剛才哭了。」
「我討厭看到你被別人弄哭。」
9
太久沒吃到這麼好吃的飯菜,一不小心吃得有點多。
暈碳了。
昏昏沉沉躺床上玩手機,眼睛又酸又澀。
眼藥水在包裡,我懶得下床,咕湧到床邊,抬腳戳戳程守,使喚他幫我拿過來。
他放下筆,去洗了個手。
我不解:「你洗手幹嘛?」
床墊一側凹陷下去,他曲腿坐在我身側:「躺過來。」
原來是要幫我。
我一個大男人還需要弟弟幫忙滴眼藥水嗎?
這不能啊。
「過來。」
能能能。
有人願意服務,我躺平就好。
大腿肌硬邦邦的,忍不住蹭蹭:「立定跳遠滿分吧?」
「別動。」
他的指尖微涼,輕輕撐開眼皮。
一滴液體懸在瓶口要落不落,搖搖欲墜,幾次感覺要掉下來了,結果又縮回去了。
簡直是精神凌遲。
心提了又提,忍不住了。
我揪住他的衣服,小聲催促:「程守,快一點。」
他的身體隨著我的動作輕微晃動了下,藥水直直地砸進眼睑。
條件反射地閉緊,湿潤從眼角緩緩滑下。
「哥,流出來了。」
嗯……
這句話怎麼這麼熟悉。
程守為我滴完另一隻,我本想起身找張紙擦擦,又被他按住了肩膀。
當他欺身壓下來,我才猛然想起這句話在哪裡看到過。
那本漫畫!
大腦瞬間定位到那格黏黏糊糊的分鏡上,我恨我突然靈光的記憶力。
「程守,好了好了,快回去寫作業吧。」
程守充耳不聞。
指腹緩慢而輕柔地撫過眼尾、耳垂、鎖骨……
我全身倏地緊繃。
這小子,肯定也看過了!
「哥。」
他的聲音敲擊鼓膜,酥麻感從天靈蓋直竄尾椎骨。
「你的眼睛治好了,是不是,誰都可以碰你了。」
我想推開他,可身體發軟,愣是一點都使不上力。
「是啊,可以正常生活了。」
程守沉默片刻,一字一頓地反問:
「正常生活?」
咂摸出他語氣裡的寒意,我直覺有些不妙。
但又不明白原因。
他到底在生什麼氣啊?
見我不吭聲,遊走在身上的手猛地加重了力道,皮膚被揉捏得生疼,我倒吸一口氣,卻無處可退。
「他們可以這樣對你,你不會哭,反而還會笑起來,是不是?你倒是正常了,可我……」
他面無表情,將手從我衣服中抽出,捂住了我的眼睛。
「可我已經回不去正常生活了。」
「怎麼會!」我的驚呼綿軟無力,「你瞎想什麼呢,是不是學習壓力太大了?」
視野一片黑暗,恍恍惚惚中,我想起很久以前分吃橘子那晚他講的話,頓覺自己摸到了症結所在。
「程守,我沒有談戀愛,答應過你的事,我都記得。」
程守久久沒有回應。
可能因為兼職太滿,太久沒吃過正餐。
這次暈碳反應著實兇猛,意識在席卷而來的困倦中,一點點模糊。
我隱約聽到程守輕嗤一聲,聲音很遠。
「覃諒。你是騙子。
「我已經不相信你了。」
10
回學校後好幾天,我脫換衣服都要嘶哈嘶哈。
程守不知道抽的哪門子風,趁我睡著,在我肩膀上咬了一口。
很重。
醒來後痛得手臂抬不起來,全身都難受。
他留了字條去補習班,面對我的問罪,淡淡一句「騙我的代價」就把電話掛了。
騙他什麼了?
我特麼騙……好吧確實騙了。
但也不至於發這麼大火吧。
我拿出小鏡子仔仔細細扒拉眼皮,不知道他是哪裡看到的刀疤。
室友催我:「帥的帥的,別臭美了,快點上線。」
我放下鏡子慢吞吞開機。
屏幕上倒映出我的臉,我不由得感慨:「真是不能對我弟掉以輕心,一點點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因為在意你唄,換我,壓根沒發現你肩膀被咬傷。」
不僅沒發現,還習慣性地把手放我肩膀好幾次,差點把我送走。
「……啊,不過我還是很關心你的,你回家我可擔心了,怕你這笨嘴一不小心就露餡兒。」
「這倒沒有,我很謹慎。」
「以後也得注意,少提學校的事,S 大和我們可不一樣了,晨跑啊,軍訓啊,足球課啊都是沒有的。」
「知道知道,別羅嗦了。」
我麻溜打開遊戲,手指翻飛輸密碼。
按下登入的那一瞬,大腦突然一凜。
「等等,你說什麼?」
「啊?我說什麼了嗎?」
我猛地站起來,兩步走到他身邊,一把扳住他的肩膀。
身體無法抑制地發抖:「S 大……沒有軍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