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歲喪母,十歲喪父,隻與阿奶相依為命。
阿奶給人縫衣漿洗,我夏天種地,冬天進山,日子勉強能過下去。
十四歲那年,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成了公主,被接入宮中後,與假公主鬥了個你死我活。
最後,我們都被穿越女弄死,成了她上位路上的踏腳石。
01
醒來後,阿奶說門口有人找我。
她神情緊張,幹枯的手指緊緊握住我的手,目中帶著警惕。
門口那些人明顯是我們惹不起的貴人。
為首的一個淨白面皮,年歲頗大卻無須。
他雖笑著,笑意卻不達眼底,眼神銳利,說話也不容置疑。
他客客氣氣的說要與我相談片刻。
阿奶挺身而出,我輕輕抱了抱她,安慰她無事,便隨那人走到僻靜處。
我們走動的工夫,他帶來的人已經四下裡散開,自動警戒,不讓人靠近,一副訓練有素的模樣。
那白面人自稱劉英,讓我叫他劉管事。
他問了我許多瑣事,年歲多大,家中待我如何,父母何時過世,我與阿奶又是如何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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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一答了。
他沉吟片刻,「若所料不差,將有一段好機緣落在姑娘身上,姑娘在家中安心等著便是。」
他給了我一袋銀子,讓我好生待著,便帶人走了。
那裝銀子的袋子,比我見過的最富貴的貴婦人身上的衣料還精致。
一切皆與夢中情景重合。
我回去後,徹夜睡不著覺。
阿奶似乎意識到什麼。
她欲言又止,最後流下淚來,隻是握著我的手說,「虧待你了。」
她反復念叨著這句話。
我安慰她,「爹娘對我很好,阿奶也好,沒什麼虧待的,村裡能識文斷字的女兒僅我一個,爹娘已拼盡全力給了我最好的,阿奶別多想,我走到哪裡,會把您背到哪裡。」
三日後,他們又來了。
這一次,那輛豪華的馬車中下來一位錦衣華服的姑娘。
她四下打量了幾眼,眸中難掩輕視。
她笑了一下,便不再搭理我。
我看向劉英。
劉英向我和阿奶解釋了來龍去脈。
他說的簡略,並未提及宮中,也未提及皇後。
隻說當年一位貴人與我母親在兵荒馬亂中抱錯了孩子,如今找到我,自然要接我回去。
今日來的那位姑娘便是與我報錯的假千金,在貴人膝下養了多年,已有了感情,打算兩個一起養著。
他笑道,「姑娘不會介意吧?」
他神態篤定,斷定我一定會同意。
我看看阿奶,阿奶看著那姑娘,那姑娘臉上露出氣惱神色,不耐的背過身子。
是了。
她富貴窩裡長大,瞧不上我,也瞧不上阿奶。
可阿奶顯然從她臉上找到了父親的痕跡,一雙眸子紅了。
劉英又道:「姑娘是個心善的,貴人會善待你阿奶,為她奉養天年,不過,為了姑娘著想,她最好還是留在此處,我自會安排妥當。」
我明白了。
我抬眸堅定的看著劉英,平靜道,「想讓我回去可以,讓那位姑娘留下來陪我在村裡住半年,不然的話,你們還是回去吧,我生來命賤,受不起這份富貴。」
「這怎麼能行?」
最先反對的是那位姑娘。
她杏眼圓睜,薄怒微嗔,手指攥著帕子,狠狠的絞著。
我沒有回答,而是攙扶著阿奶往回走。
回去,關上門。
阿奶已淚流滿面。
她抓住我的手,說,「囡囡,你要回去,那是你的家,阿奶有了銀子,自然能過好日子。」
她說假話。
她年齡大了,在乎的不是銀子,是陪伴。
兩個孫女,一個都不留,她有再多的銀子都不會快樂。
我不知夢裡為何我沒有帶著阿奶回京,但現在我不會這樣做。
我走到哪裡,就把阿奶背到哪裡。
劉英又來商談幾次,我一概不理。
他的到來,引起了村人的注意,他便來的不勤快了。
一天夜裡,我睡下沒多久,驚覺屋子裡有人。
猛地驚醒,便看到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子靜靜地站在屋裡。
他眉眼俊俏,長得很好看。
他問我,「為何執意要留下阿巳?阿巳留下來,不過是給你添麻煩,過富貴日子難道不好嗎?」
我這才知道,那姑娘原來叫阿巳。
我不知該說什麼,想了想,便直白道,「她瞧不起我,也瞧不起自己的出身,可人不能忘了來處,如此才能有更Ţũ̂ₚ好的去處。」
「好!說得好!」他輕拍掌心,眸光驟亮,「不忘來處,方有歸處,此句甚妙,我便如你所願,半年後,我們再見。」
他拉上鬥篷,打開門,腳步輕快的去了。
我躺下去,徹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我慣常起來掃院子,喂雞,喂鵝,喂豬。
門被人敲響了。
我打開門,便看到了一副農家打扮,拎著粗布包袱,滿目怨念的阿巳。
她委屈的紅了眼睛。
「現在你可滿意了吧!」
02
沒什麼可滿意的。
夢裡,她死的很慘,我死的也慘。
相同的命運把我和她連在一起,我想好好看看她是什麼樣的品性,也想為自己多留一條生路。
我接過她的包袱,領著她進屋,安頓她住下。
她又驚愕又委屈。
「我就住這裡?還與你同床?」
她目光打量我,難掩嫌棄,大概她覺得我髒,不屑與我同榻。
「我與阿奶睡一屋,你一個人睡吧。」
她這才滿意了,隻是看著簡陋粗鄙的家具,又露出懊惱神色。
「你可知宮……咳咳……家中有多富貴,明明可以過好日子,你偏要如此,我雖非爹娘親生,但他們待我與親生無二,若我回去說點兒什麼,你可曾想過後果?」
我聽得不耐。
初冬了,我要趕緊上山,去撿點野菜,再打點野味。
上山下山來回兩個時辰,天又黑的早,我實在沒工夫聽她埋怨。
我打斷她。
「看來你不餓,那早飯便不吃了,我要出去一趟,阿奶腿腳不好,你多看顧著點兒,有事兒去找隔壁張嬸。」
我背上背簍,拿著弓箭,在阿奶耳邊低語一句「不要心軟」。
阿奶握住我的手,悄悄展顏一笑。
她是高興的。
我放心的出了門,去往山上。
我打獵的本事是和阿爹學的。
他是遠近聞名的好獵手。
從軍時,跛了一條腿,自那以後,常犯腿疾,打獵的營生隻能交給我。
他去世那年,家裡的禽畜為了治病都賣掉了。
他想喝一口肉湯,我好不容易獵了一隻兔子回來,他已經去了。
自那以後,我苦學弓箭,終於能在冬天和阿奶吃上一口肉。
我檢查了山上做的幾個陷阱,運氣不好,並沒有落入陷阱中的雉雞和野兔。
我邊摘野菜,邊等運氣。
等從山上下來,回到家,天已經黑透。
阿奶在門口等我。
她雖努力笑著。
但祖孫相處多年,隻一個眼神,我便知道,她今日在家中過得並不稱意。
「她呢?」
「在屋裡,你今日可累壞了,快吃些東西吧。」
她為我盛飯,我數了數碗,少了幾隻。
又看了看米缸,少了許多米。
菜簍子裡的菜也缺了不少。
我默了默,並沒有吱聲,而是吃了飯,和阿奶一起收拾撿回來的野菜,放在竹籮裡,等著明日晾曬。
農家人冬天沒什麼吃的,就靠野菜,酸菜熬過漫長的冬天。
等收拾完,我和阿奶睡了,看也未曾看阿巳一眼。
阿奶很擔憂,小聲道,「她一天沒吃東西了,我做的飯,她不吃。」
「那是她不餓,睡吧!別多想。」
阿奶長嘆一聲,一夜輾轉反側。
我卻累了,睡得極香。
睡到半夜,聽到一陣悽慘的尖叫。
是阿巳。
我掌燈過去。
她慌得不成人形,抱著被子還在尖叫。
「老鼠,老鼠,有老鼠。」
哦!
老鼠已經跑了,自然什麼都沒看到。
她又氣又急,目光怨憎。
「都怪你,你明知道我吃不了這種苦。」
「吃不了,那是因為你還不餓。」
晚上,我睡夢裡迷迷糊糊夢到了阿爹,阿娘。
我其實隱隱約約察覺過我不是他們的孩子。
有一年,家鄉鬧飢荒。
家裡太窮,早已沒東西吃。
阿爹卻翻出一件精致的小衣裳,說實在不行,隻能把它當了。
阿娘不忍,說當了以後沒個憑證,她怎麼回家?
那時,我不知道阿娘說的她是誰?
但我問過她,那小衣裳是誰的。
她說是我的。
我那時並沒有深想,但這件事偶爾回想起來,會覺得怪異。
那年災荒是阿娘賣了自己的頭發給縣裡的貴婦人做義鬢,換來銀子買了米糧。
但那之後許久,阿娘頭上都包著帕子,直到她死,頭發也沒長到肩膀。
我留下阿巳。
說不清為什麼。
隻是,直覺該如此。
我不想和她鬥,也不想讓爹娘斷了後,更希望讓她明白,若沒有被抱錯,她該過的是我這樣的日子。
我不怨她享了我的富貴,她也不該嫌我又土又窮。
第二天,我起床做飯。
阿巳也起床了。
她一日一夜未曾進食,大抵餓得很了,終於冷冷的問我,她吃什麼?
我指了指碗櫥,「你昨日打碎了三隻碗,糟蹋了兩碗米,半框菜,告訴我為什麼?」
「碗是我手滑,米要喂雞,那些菜不是喂豬的嗎?」她說的傲慢。
但我知道,她說慌了。
阿奶一定告訴過她,米和菜是人吃的。
她是故意搗亂。
「你想搗亂讓我放你回去?」
她一言不發,隻是心虛的表情表明她的確是這樣想的。
我扭過頭,並沒有如她所願那般發火,而是平靜道,「想吃飯可以,等會兒去和我一起割豬草。」
「什麼?」阿巳瞪大眼睛,「李夷光,你休想,我才不會去做那等腌臜事。」
「隨你!」
我說完,忙活起來。
我做飯的分量控制的很好,我和阿奶兩個人吃的精光,多一碗也沒有。
隻是吃飯的時候,到底沒管住自己胡思亂想。
我叫李夷光。
阿爹阿娘不認得多少字。
當初給我起名犯了難。
他們不想和村裡其他人一般給孩子起個花啊,桃啊,柳啊之類的名字,但也不認得什麼識文斷字的人。
有一次,阿爹去縣裡賣皮子,聽說書先生講西施,名夷光,是古時第一大美人。
他立刻上了心,回來也要叫我夷光。
自此,我有了李夷光這個大名。
後來,村裡來了個先生,聽了我的名字,隻是笑。
等我學了一些字,才明白,阿爹知道西施是個美人,卻不知道她命途坎坷。
先生仁善,並沒有將這些講給阿爹聽。
到阿爹去世前,他都覺得這是個極好的名字,配得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