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貞被牽連時,阿朝被帶走時是如此。
裴芝誤食花生時,宋如月哭訴時是如此。
就連阿朝的婚事,我懇求裴曜時也是如此……
裴曜想要的,是臣服。
絕對地臣服。
所以我以為齊暄也是如此。
「裴曜是不是逼你與他成婚?才讓你女扮男裝顛沛流離至此?」齊暄的話裡帶著怒意,但這怒意似乎都是衝著裴曜去的。
「主上難道就不懷疑我是細作?」
齊暄笑了,眉眼間卻是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一瞬卻化成憐惜。
憐惜……
我從來沒被人用這種目光看過。
「哪有細作陣前就被暴露身份的?裴曜是在逼你。」
一語中的,我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原來被相信是這種感覺。
從前大哥二哥將我攢下的銀子偷走時,阿爹隻相信他們,覺得我無理取鬧。
後來宋如月三番兩次誣陷我時,裴曜也隻會配合她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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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齊暄才相識了幾個月,他卻願意相信我。
「那主上想如何應對裴曜?」我問他。
齊暄依舊笑著,舌尖頂了頂腮,咬牙道:「自然是將他們打得屁滾尿流!」
「我想我可以幫主上。」
6
我並非在說空話,前世我嫁給裴曜後隨他一同徵戰,他的部下,他用兵的風格,我一清二楚。
也記得清清楚楚。
他既逼我上絕路,我便還他一記。
我將我知道的都告訴了齊暄,也告訴他以我對裴曜的了解,絕不會輕易發兵。
他的目的是我,如今裴徹未死,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事,他做不到。
齊暄果真先發制人,起兵突襲。
裴曜慘敗,退至十數裡外。
我不用親眼所見也能猜到裴曜此時定是怒氣盛極,戰報傳至裴徹處時,他定少不了一頓訓。
被訓事小,失了裴徹的信任與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事大。
裴曜大抵沒想過,素來乖巧的兔子被逼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擊退裴軍後,齊暄同滿城的士兵百姓都在慶祝,也請了我去。
齊暄還差人送來了許多女兒家的衣裙和胭脂首飾。
「我也不知道女兒家需要些什麼,託人去買的。若是有什麼少的,你告訴我。」齊暄撓了下後腦,頭一回沒有看我的雙眼。
「已經很好了。我在城中以男子的身份活動也方便些,其實不用主上特地購置這些的……」
「你本來就是女子,是這世道不好。在我的地方,就不必偽裝了。若是我連一個女子都保護不了,這天下也不必打了。」
「那……謝謝主上。」
齊暄總是在說一些我活了兩輩子都沒聽過的話。
從前阿爹將我當著兒子養,是因為不用特地給我購置女兒家的東西。
後來卻要求我要有女兒家的樣子,也是屈服於權勢。
裴曜讓我學習才藝,是因為我是他身上的裝飾品。
從來沒人同我說,我本該是這樣的。
眼角有些湿,我垂下眼眸掩下情緒。
「對了,我會讓他們將飯裡的肉換掉一些,換成糕點。」
打破沉默的依舊是齊暄,抬頭對上視線那一瞬又被他錯開。
「好像女兒家都喜歡甜的。
「慶功宴等著我,我先過去,你……打扮好慢慢過來。」
齊暄說完後走得飛快,冬日雪涼,凍得他耳朵發紅。
……
戰事過後,我依舊守著城門,隻是換回了女子裝扮。
裴曜在城裡安插的細作還是沒能查出來,齊暄也不在意。
他說,贏了這場仗足以說明那些細作沒能混出名堂來。
但裴曜不是輕言放棄的人。
為了太子之位,他可以忍受我爹和大哥二哥肆意妄為這麼多年。
即便是已嫁作人婦的白月光,不惜群臣反對,也要迎回宮中。
事實證明,我猜得很準。
裴曜再來時帶了一個半人高的女童,隻有十歲左右。
城牆上所有弓箭手的箭都蓄勢待發,他卻領著她站在最前面。
目的就是讓我看清楚,來者是誰。
寒冬風烈,帶著雪落到裴曜身上。
他身子骨沒有練武之人那麼硬朗,臉上的血色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
一襲白衣,渾然與雪天共色。
仰頭看向我時,裴曜卻笑了。
他勢在必得。
同時我也認得那個孩子,是年幼時的陳文貞。
他知道我前世的執著,除去阿朝外,也隻有陳文貞了。
「下來。」
我聽不到他的聲音,卻能辨認出口型。
「下來。」
是耗盡最後一點耐心的警告。
「我要下去。」
前世陳文貞本就因我而死,我做不到視而不見。
「他故意用她威脅你。」齊暄壓著聲音阻止我。
「我知道。所以我想求主上,看在我的份上,幫我安置好她。
「她是廣陵陳氏嫡女,日後這恩情或許對主上有用。」
「那你呢?」齊暄問我。
「我不會有事的。」我不知裴曜為何費盡心思也要我回到他身邊,但我清楚,他不會輕易要我性命。
「我會照顧她的,但不是因為她是廣陵陳氏的人,是因為你的囑咐。」裴曜攥住我的手腕,「我會來救你,到時候,別喚我主上了。」
我笑著點頭,道了謝。
7
看見我從城門走出來,裴曜眉眼間笑意漸深。
被大雪凍得蒼白的臉更襯一雙瞳仁似被墨汁浸染。
我走到裴曜身邊時,他立刻松開了鉗制陳文貞的雙手並上前握住了我。
陳文貞一臉鎮定,並無慌張之色,同前世二十來歲時一樣。
這或許就是世家大族培養出來的女子。
手腕上的力道忽然加重,我回過神來,對上裴曜的目光。
「淮安,我們回家。」他說。
淮安……
我的名字在裴曜口中說出來很是陌生,如果沒記錯,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喚我的名字。
「我與裴公子之間並未成婚也無婚約,男女授受不親。我更不知,公子為何要尋我?」我抽回雙手,肩上卻多了一件披風。
剛被裴曜的體溫溫暖過,披下來卻覺得熱。
讓人想逃避。
「淮安,你不會以為你將我耍得團團轉之後,我還會覺得你不是前世的趙淮安吧?」
裴曜聲音冷了些,語氣依舊是溫柔的。
肩被他扣住順帶將我拉入懷中,連帶著披風一起,被緊緊披在我身上。
溫柔得甚至不像前世的裴曜。
「我本無意與公子抗衡。我隻是想過自己的日子。」
「自己的日子?」裴曜笑出聲,「前世你說,與不愛的人成婚,我不同意。」
我驚愕地看向他。
「不愛的人隻有你,淮安。」
沒愛過嗎?
前世裴曜從士兵中間走來時,在人群中如墜入黑夜的星辰,我又怎會注意不到呢?
出身鍾鳴鼎食之家,於亂世之中隨父徵戰,雖不會武,卻極懂用兵。
為人謙遜溫潤,從不掠殺百姓,還會每月定時為戰亂無依的百姓施粥。
賢名遠揚,我又怎會不知?
與裴曜定親時,我以為我能離開那個曾被我視之為深淵的家。
我以為裴曜就算不愛我,也會如傳言所說的那般,與我相敬如賓。
可事實是,我不過從深淵跳到了另一個深淵。
從我爹的擺件變成了裴曜的擺件。
真實的裴曜,不過是一個為了登頂皇位不擇手段的偽君子。
所謂體察百姓,不過是為了民心。
對我,不過是對一個棋子的感情。
我愛過那個活在傳言裡的裴曜,曾希望他救我於水火。
真實的裴曜,讓我無法動情。
隻不過他到最後才發現我用死算計了他,此事在他意料之外罷了。
前世我用自己的命換來了阿朝的自由。
我當著眾人的面為裴曜而死,請求他成全阿朝和上官笙。
裴曜此人極看重面子,對於百官及其家眷,他不會不答應。
或許是他在那時才知道,我也並非表面這般乖順。
裴曜向來不喜歡事情逃脫他的掌控,對我也不例外。
尤其是,他猜到了我與他一樣,也是重生而來的。
「天冷,上馬車暖和些。」裴曜拉著我走向馬車。
不同於裴氏其他男子,裴曜體質弱,不是習武的料,到了冬天,手腳也比常人涼些。
尤其是此刻,他的披風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甩開他的手,連帶披風一同還給他。
「公子還是先照顧好自己吧。」
馬車裡放了湯婆子,鋪上了暖和的貂絨。
「我記得有一年,阿朝秋狩時獵了一隻白狐,說想給你做暖手的袖籠。」
許是看到了白色的貂絨,裴曜想起了此事,嘴角噙著一絲慈愛的笑意。
「公子記錯了。阿朝從未獵過白狐,那是裴芝獵的。公子忘了?你親口說的。」
阿朝射中白狐時被林中樹枝絆腳摔傷,裴芝趁機先一步取走了白狐,謊稱是自己所獵。
阿朝年幼,難免不滿,告至裴曜面前。
白狐的皮毛最後做成了裴芝的狐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