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與裴曜成婚時,裴氏隻佔領了前朝一半的領土,可如今四處都在傳裴氏即將攻入長安,取宋氏而代之……
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時,筆從指間滑落,頭一回將墨暈在書上。
時間對不上,但改變分明隻有我離開了……
我忽然想到離開那日看到的裴曜,他和裴徹一起,走在士兵的前面。
那時的時間便已是不對的,莫非裴曜也重來了一回?
但我於裴曜,並沒有任何意義。
想來隻是他想早些打下天下,迎娶宋如月。
我搖搖頭將思緒清空,如此安慰自己。
直到我上街看到我的畫像貼在衙門的告示上,萬幸的是畫的是女子打扮的我,模樣比現在的我要清秀許多。
但再看仔細些,這畫像分明是裴曜的筆墨……
我沒有時間猶豫,告示張貼到此處說明裴曜已經在他所到之處找過我,無果,才出此下策。
我向書鋪老板請辭,說是去探望遠親。
時局動蕩,進入不同勢力的地盤需要不同的通關文書。
好在偽造文書對我來說輕而易舉,從前對著畫畫書法多,模仿辨認早就手到擒來。
我不敢停下,在不同地方穿梭,並趁亂一點一點地將身上的珠寶細軟換成銀錢。
被逼無奈下,我跑到了叛軍所在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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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有許多從長安附近跑來的百姓,聽聞天子昏庸,城中將士早已無心守城,四處搶掠百姓的錢銀跑路。
我本不想用冤家路窄形容我與宋如月的相遇。
排隊入城看見她時,我原以為我們這一世僅有一面之緣而已。
直到守城的叛軍忽然將入城的百姓圍起來盤查:「聽聞西楚細作混在隊伍中,包袱都打開,嚴查!」
話音一落,隊伍一陣混亂。
宋如月美豔的臉上閃過一絲慌張,許是站不穩她往我身上撞了下。
隨後我就聽到有人驚呼:「公主玉印!」
「是從她身上掉出來的!」宋如月指著我,語氣正義凜然。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間落到我身上,宛如利刃一般刺向我。
我看著她笑了,恍惚間仿佛回到前世,裴曜剛將她與裴芝從宮外帶回來時。
裴芝誤食花生,渾身發紅疹。
宋如月在裴曜面前,也是這樣指著我,哭得梨花帶雨,口口聲聲說我容不下她,以至於要害她的女兒。
我知道自己無辜。
裴曜也知道,畢竟我宮裡每一個宮人都是他放進來的,我的一舉一動他都清楚。
但他依舊罰了我,說:「皇後打理後宮不力,讓宮人如此疏忽。」
聽到裴曜要將管理後宮的職權交給她時,宋如月眼中的得意轉瞬即逝,臉上淚水未幹,垂眸應聲時,我見猶憐。
我隻靜靜地看著她演戲,演技拙劣,但裴曜喜歡,也願意迎合。
思緒被拉回,可如今不在宮中,這裡也沒有裴曜。
這樣的伎倆,未免有些太低端了。
我蹲下身將公主玉印撿起,上面是宋如月的封號:「聽聞元嘉公主țūₗ生得瓊姿花貌,容貌在長安貴女之間十分出眾。我分明是個男子,要這公主玉印作甚?」
我看向宋如月,站在她身旁,更襯得她膚盈勝雪。
「反觀這位娘子,倒更有可能是元嘉公主吧?」
叛軍看看我,又看看宋如月,一時拿不定主意。
「說不定你是她身邊的侍從,為了掩人耳目替她拿走了部分行囊。」眾目睽睽之下,宋如月應對得有些艱難。
「哦?這位娘子方才就一直跟在我身後,也是你先指正的我。我本是一介平民,娘子與我無冤無仇卻這樣誣陷我,也不知我是如何得罪了你?」我朝她逼近。
「你害得我們不能進城,我家小姐不過是伸張正義!」另一個女子擋在我和宋如月中間,我認得她,是宋如月身邊的婢女荷雨。
我當著所有人的面將包袱打開,裡面隻有幾本醫書和一些衣物,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既然你們說自己清清白白,不如也和我一樣自證清白?」
宋如月和荷雨面面相覷:「我們包袱裡都是女兒家的貼身衣物,若是被你們看了去,我家小姐日後還怎麼嫁人?」荷雨輕聲道。
「為查細作,所有人的包袱都要查!」為首的叛軍士兵上前去搶荷雨身上的包袱。
女子力氣自然敵不過男子,幾番拉扯,包袱被扯開,裡頭的衣物、金銀首飾四散開來。
我撿起一根金釵,笑道:「做工精細,還是鳳凰的樣式。除了西楚皇後所出的元嘉公主,誰身上還會有這些?」
宋如月美豔的臉如今蒼白如紙,叛軍早已將她和荷雨扣住,逃跑無門。
「還有這通關文書,我看上頭墨跡未幹,與我們手中的筆跡也相差甚遠,應當是臨急臨忙偽造的吧?」我拿過她手裡的文書和我自己的比對,她手裡這份可假多了。
「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害我!」宋如月看著我,發怒咆哮道。
「害人的是你,我不過自證清白罷了。」也就是裴曜願意配合她演戲。
倘若裴曜攻來,得知叛軍手中有宋如月定會無暇找我,也算是為我自己爭取了喘氣的機會。
4
原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但我進城門時卻被叛軍「請」上了城牆。
隻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背對著我,許是聽到了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來。
劍眉下是一雙被墨色浸染的瞳孔,看向我時如刀光掠過一般,雖是笑著,卻足以讓人心驚。
走上前打量我時,如同嗅聞獵物的猛獸,我的身量在女子裡也算高挑,但在他面前卻依舊要仰著頭。
「通關文書你隻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假的,當真是行家啊。」
語氣輕佻,眉眼裡沒有怒意。
我緩了口氣,大致也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叛軍首領齊暄,日後東齊的君主。
前世裴家雖然稱王,卻沒能在齊暄手下佔到便宜。
齊暄是前朝罪臣之子,自幼研習兵書又受祖輩耳濡目染,有戰場活閻王之稱。
最重要的是,齊暄深知平民百姓的苦楚,所佔領的城池皆實行仁政,民心所向,難以動搖。
前世裴家最後,也隻能與齊暄共分天下而已。
「我不過是對書法作畫比較有研究,才看得出來而已。」我低著頭,看著自己被他落下的影子圈禁。
「我猜,你能看得出來,你這份通關文書也是偽造的吧?」
我猛然抬頭,卻發現齊暄手裡正拿著我那份通關文書。
的確是偽造的,但字跡仿得如假包換,還特地做舊了上面的墨水和印跡,若非拿著批下通關文書的記錄一一比對,根本發現不了。
我賭的也是進城人多,看守的士兵來不及一一核對。
畢竟此法,百試百靈。
但方才我進來之前等了一段時間,相信那時齊暄便已經讓人核對過文書記錄了。
「你這麼慌張做什麼?你替我揪出了西楚公主,你的文書就算是假的,我也當它是真的了。」齊暄笑著拍了下我的肩,力度不大,但足以讓人心驚肉跳。
「謝主上仁慈。」
「謝什麼?亂世之中,苦命人多了去了。偽造通關文書的有很多,但也隻是想過平靜的日子罷了。」齊暄嘆道。
「其中,你做得最好。」他歪頭看我,眉梢微揚,眼裡帶著賞識,「正愁我底下的人分不清細作和老百姓,我想你剛逃命至此,定沒有安身之處,留下替我看城門如何?」
隻見他眉心微蹙,認真思考起來:「住所就住在我府上,院子隨便挑,月錢你開個價?」
盡管齊暄說得一臉真誠,但前世與裴曜相處久了,我不敢確定這是否是齊暄的真實反應。
「包吃住就成,如今打仗開銷大,我初來乍到,主上願意收留我已經很感激了。」我小心翼翼地答道。
齊暄一臉詫異:「當真?」
「當真。」
「成,那我讓他們給你每日的飯菜裡多加些肉。」
……
就這樣,我成了替齊暄查驗通關文書的守門士兵。
同他告訴我的情況一樣,這裡的確有很多拿著假的通關文書想要混進來的西楚人。
有些是細作,有些是走投無路的百姓。
我替齊暄查出了許多西楚和其他世家手下的細作,卻從未見到裴氏的人。
宋如月被叛軍抓走一事,裴曜不可能不知道,但竟半點查探的意思都沒有?
又或是……他的人早已拿著真正的通關文書順利進城……
前世裴氏是在最後才與齊暄交鋒,這一世卻提早了許多。
裴曜領兵前來攻城時,我告訴齊暄裴曜對宋如月的感情。
用宋如月換取和平十分劃算,也能讓裴曜無暇顧及我。
可當齊暄將宋如月推到城牆上時,裴曜卻視若無物,任憑宋如月那一聲聲「阿曜救我」隨風消散。
聽到消息時我正在整理那些收回來的偽造的文書,與我一同當值的謝大哥破門衝進來,連氣都沒來得及喘順:「那裴家的狗賊竟然說安兄你……你是他未過門的妻子,讓……主上將你交出去他才肯退兵……
「我就說這裴家狗賊看起來細皮嫩肉的不像個男的,結果還真的有斷袖之癖啊!」
這頭謝大哥還一頭霧水。
隻有我知道,裴曜此番是認真的。
5
裴曜知道了我替齊暄守城門,想來裴氏佔領的城池已經搜過了。
如此大費周章前來,當著滿城門的士兵的面拆穿我的身份,說明裴曜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點。
齊暄知道我的身份,會懷疑我是細作,不敢用我。
也無人敢留我。
一命換短暫的和平,很劃算。
宋如月的命也好,我的命也罷。
我不會死,也隻能回到裴曜身邊。
徹骨的寒意漫上後背,這是裴曜用慣的手段。
要用此人,必定讓此人隻能依附於他。
前世做皇後時,六尚女試時有一宮女陳文貞脫穎而出。
陳文貞乃世家嫡女出身,乃女官翹楚。
我很欣賞她,也曾羨慕她,不必受婚姻的束縛。
管理六宮時也時常邀她協助,偶爾也能說上幾句交心的話。
她大抵是我在宮裡唯一一個能稱之為朋友的人。
直至,一日闲聊時她說願以陳家助我。
盡管我已經阻止她後半句話落下,但很快就傳來了陳家貪汙戶部銀庫,欺君罔上的消息。
滿門抄斬,連陳文貞也不例外。
證據確鑿,無從狡辯。
我自問一向恪守本分,從無異心。
我也知陳文貞不過是看我母家傾滅、孤苦無依才想施以援手。
僅僅因此……
那段時間裴曜不肯見我,讓太醫對外宣稱我身子不適,將我禁足於寢殿中。
還將我的阿朝帶走了……
他知道我的軟肋,也知道我想要做什麼。
我隻能是一個謹守本分的擺件,而他是我和阿朝唯一能依靠的人。
不允許我們再有任何退路。
從前陳文貞是警告,如今在齊暄面前揭穿我的身份亦是。
回過神時,齊暄已經匆忙趕來。
眉心緊鎖,下颌緊繃著,讓本就分明的稜角愈顯鋒利。
我知道他是來興師問罪的,急忙跪下。
「誰讓你跪了?」齊暄扶住我,將半跪的我扶起身。
他臉色更差了。
他這般反應卻讓我更加失措。
從前我總是習慣先跪下,無論是什麼事,裴曜都會希望我先認錯。
無論是不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