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珏望著柳知許離去的身影,久久無法挪開目光。正當他準備轉身時,眼角忽然看到遠方轉角處跑來一紅衣女子,風風火火的,隔這麼遠都能感覺到她不是善茬。
聞珏目光驟然一縮,咬牙道:“陸雲初!”這個瘋婆娘怎麼還沒安生!
柳知許感覺到有人跑過來,下意識避開,怎料這人竟站定在她面前。
“你是何人?”那紅衣女子抬起下巴問道。
柳知許眉頭輕蹙,道:“這位姑娘……”
“我不是姑娘,我嫁進了聞府,是這裡的主人。”
柳知許抬頭,詫異地看向陸雲初。
本以為要對上一張刁鑽刻薄的面孔,沒成想卻見著了一張努力擠出微笑的臉。
陸雲初滿臉善意,偏偏說話的語氣卻極其刻薄:“你姓甚名誰?”
柳知許一頭霧水,下意識答道:“我姓柳。”
“柳姑娘是吧。”陸雲初眼角瞥到聞珏趕來的身影,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想要轉身,吐出臺詞,“我記下了。”
柳知許愣愣地瞧著她,陸雲初匆忙地從懷裡掏出來一張信,飛快地說道:“柳姑娘幫個忙,謝謝你。”
說完將信塞到柳知許手裡,餘光瞥到聞珏走過來了,飛速離開,眨眼就不見了。
柳知許拿著信發愣,正準備揣進袖子時被趕來的聞珏阻止。
“她給了你什麼?”聞珏面色鐵青。他在外辦事時,聽下人們傳來消息說陸雲初整日窩在院子裡不愛出門,除了換了一撥下人就是日日飲酒,他便放心了,以為陸瘋婆娘嫁了聞湛以後會安生過日子,心裡還在期待若是她酗酒而死倒也是個好下場,沒成想看她這樣子似乎並沒有放下對自己的賊心。
柳知許答:“不知,那位姑娘——那位夫人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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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上柳知許如煙似霧的雙眸,聞珏心下一軟,放輕口氣:“她就是個瘋子,你不必理會,若是她敢來招惹你,你派人來找我,我自會處理。”
柳知許若有所思,沒再多問。
“把信給我。”聞珏道。
“這……”柳知許有些猶豫。
聞珏直接從她手裡抽走信:“她粗鄙無禮,信中必定寫滿咒罵威脅你的話。”
原著就是如此,陸雲初寫了一封長長的威脅信,顛倒是非黑白,編造她與男主的愛恨糾纏,女主雖未全信,但也在心裡留有芥蒂。隻是原著裡女配塞了信就走,沒有多費口舌,而陸雲初多說了一句感謝的話,這幾息之差,就讓男主看見了遞信的動作。
柳知許想要拿回信,卻不想不優雅地搶奪,隻能蹙眉道:“聞公子,這信是那位夫人給我的,看或不看我自有決斷,你無權做主。”
聽了她的話聞珏並不惱怒,反而對她的欣賞更甚:“你對誰都謙謙有禮,可曾想過他們值得你如此對待嗎?”
他說完也不等柳知許接話,自顧自拆開信:“不信你一看便知,我又不是那等喜歡背後嚼舌根汙蔑人的長舌之人,我說她要寫信辱罵你,是確信後才會出言告知的。”
拆了一半,又覺得碰陸雲初寫的信會髒了手,嫌惡地將信遞給身邊小廝:“你且念來。”
柳知許看了聞珏一眼,沒有阻止。自從二人相識,聞珏便給她留下了不同於常人的好感,她認為聞珏不會是沒有把握的時候就言之鑿鑿斷定一人品性惡劣,隻是那位紅衣姑娘言行不一,實在是古古怪怪,她當下難以判斷。
在她思索的時候,小廝已經拆開了信。
他掃了一眼信的內容,猶豫地看了眼聞珏。
聞珏嗤笑一聲,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你念吧。念出來讓我和柳姑娘聽,我倒要看看她在背後如何胡編亂造地發瘋。我這次將她那些陰險的算計揭露於天光之下,以後無論她再怎麼胡說,想必柳姑娘心中也自會有計較。”
小廝依舊一副猶豫的神色,聞珏不耐煩道:“念。”說完看了一眼弱柳扶風的柳知許,“汙穢之詞略過。”
於是小廝拿著信紙,磕磕巴巴地念了出來:“柳姑娘你好,我是聞府二夫人陸雲初,我知道素不相識卻寫信給你實在是唐突,但我實在是不知怎麼做才好了。”
聞珏勾起嘲諷的嘴角,果然,正如他所料。
“我有一事相求,這請求實在怪異,望你諒解,我也不知如何解釋才好。我知道你生性善良,必會幫我。”小廝咬了咬牙,一字一頓地念出後面的話。
聞珏:“呵。”
“……我想讓你幫忙讓外院給我們院裡送些新鮮食材,我知道你會不解,我也不知如何解釋,我實在是使喚不動下人,但我知道她們會聽你的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柳姑娘,求求你幫幫忙。”
聞珏笑容僵在臉上。
小廝的聲音還在繼續:“下面是菜單,您幫忙吩咐一下府內管事:新鮮時蔬,肉,米面油,各色佐料,雞鴨鵝蛋,若是有魚也可以拿些來——”
聞珏面色一陣青一陣白,每多念一個字,聞珏的牙關就咬緊一分。
柳知許實在是忍不住了,古怪地看了聞珏一眼,視線在信紙上和他鐵青的面上來回打轉。
聞珏額角青筋直跳,忍無可忍怒道:“夠了!閉嘴!”
小廝立馬止住聲音。
聞珏氣得聲音都在發抖:“陸瘋婆娘又在作什麼妖!好啊,這回倒是聰明了不少,用這等法子汙蔑我,好,好得很!”
柳知許垂眸,輕聲道:“聞公子息怒。”她頓了頓,還是問出了疑惑,“隻是我有一事不解,作為聞府二夫人,她為何會使喚不動下人,為何不能問大廚房備飯,而是要新鮮食材到院中,看上去像是要院裡單獨開灶的樣子。”
聞珏咬牙切齒道:“這就是她的計謀,居然用這等無恥的法子冤枉我。她怎麼可能使喚不動下人,那個院子都是她的下人!還有不從大廚房吃飯,是想說我要下毒害她嗎?她張揚跋扈,怎麼可能如此卑微謹慎,求到一個素不相識、初次見面的人的頭上。”
柳知許不再接話,自有判斷。
聞珏怒而拂袖轉身,吩咐下人道:“送!要什麼食材都給她送!以後大廚房也不要送飯了,免得她自己吃出問題栽贓到我的頭上,這個瘋女人!”
另一邊開心回院的陸雲初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剛才她不受控制寫信的時候就想起了劇情,幸虧書裡沒有詳細描寫女配如何落筆,信中的內容可以改變,她便趁機讓女主幫幫忙,給自己院子送點食材。按她前兩世的經歷來看,越是主線人物,自主思考能力越強,這等小事女主應該能夠幫忙。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就有人推著板車送來一車又一車的食材,讓陸雲初高興地直搓手。
女主果然是善良的仙女。
她哼著歌指揮下人運輸食材,殊不知自己在男主那裡拉了好大一波仇恨。
第5章 脆蘿卜,酸黃瓜,筒子骨……
等這邊忙完了,天才將將大亮。
收拾完食材以後,所有下人都如避惡鬼般地逃出了院子。陸雲初沒留人,對她來說留下無法交流的下人,不如獨處來得舒服。
她先將食材收拾好,粥煮上,然後把火壓小,讓小火慢慢焖粥,回到屋內。
昨夜氣溫低,屋裡窗門緊閉,到了早上便有些悶了。陸雲初將窗戶一扇一扇推開,等走到內間才想起屋裡可能還有人睡著,連忙放輕腳步。
然而聞湛這個傷者已經醒了,他正倚在床頭處歇息,陸雲初一進來,他便將眼光落在她的身上。
無論她是走動或是推窗,他的目光都沒有移開過。
他以為陸雲初不會發現,畢竟她走進來隻是看了他一眼後就再也沒看過他,連餘光也沒分給他。
誰知陸雲初對目光向來敏感,在推開一扇窗讓日光全部傾斜而入時,突然轉身和聞湛對視。
聞湛的目光似被燙了一下一般,迅速挪開目光。
他始終是面無表情的模樣,陸雲初覺得沒趣,不再看他。
聞湛卻突然站了起來,緩步往她這邊走來。
陸雲初看著他颀長瘦削的身形,有點猶豫要不要躲遠點。兩個人就像森林中警惕的兔子,稍有風吹草動便能感知到,偏偏還要好奇地打量對方。
僅過了一晚,聞湛的傷勢依舊很嚴重,走路很慢,但步伐很穩。在陸雲初胡思亂想之際,走到了窗邊,隨她一起推開了屋內的窗。
原來是站起來開窗啊……陸雲初松了口氣,又有些莫名失望。
她看著剩下的幾扇窗戶,決定把這些留給聞湛:“你把剩下的窗戶都打開吧。”
說完估摸著此時粥應該熬得差不多,轉身往廚房走去。
她剛剛走開,巳時的燦爛日光便滑落到了窗棂上,聞湛盯著那縷柔和卻毫無溫度的陽光皺起了眉頭。
下一刻,一股熟悉的劇痛襲來,身體每一處都在經受亂刀砍過般的疼痛。他抓住窗沿,牙關緊咬,手腕一用力,剛結痂的傷口又裂開,血流不止。
他踉跄著往房門處走去,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門栓插上。
聞湛實在無法承受劇痛,狼狽地彎起脊梁,偏偏胃裡又撕扯地疼,將他重重拽落在地上。
他臉色慘白,目光落在房門上,不顧身上猙獰的傷口,掙扎著往屋內移動,試圖將自己藏匿起來。
*
陸雲初將盛滿雞湯和蔬菜粥的瓷碗放在託盤上,哼著歌往廂房走去,走到門口卻發現大門緊閉。
她放下託盤,推了一下,沒有推動。
奇怪了。
陸雲初將耳朵貼在門上,屋內一片寂靜,這份寂靜讓她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前兩世男主追殺她都是因為男配被惡毒女配虐待一事被揭穿,她不清楚具體的情況,更不知道男配什麼時候離世的。想著昨夜她看到的觸目驚心的傷口,她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前世她才行路沒多久就被男主派來的殺手追上了,難道男配就是這個時候去世的?
她用力推房門,房門紋絲不動,索性提起裙擺,一腳踹開房門。
“嘭”的一聲巨響,門栓斷開,木屑紛飛。
巨響聲襯得屋內更加死寂,陸雲初擔憂地往裡走。
“聞湛?”
喊完才意識到並不會有人回應她。
她提著一顆心往屋裡走,走到最裡面才看到在蜷縮在地上的聞湛。
他面色青白,額發被冷汗打湿,渾身顫抖,死死地按住胃部,用手肘撐著上身往遠處挪動。他聽見腳步聲,忍著劇痛回頭看,恍惚的神色在見到陸雲初的那一剎換成驚懼。
四目相對,他狠狠地咬了一下牙關,側過頭。
“你怎麼了?”陸雲初想要過去扶起他,他卻立馬狼狽地往黑暗中爬去。
於是她停住了腳步。
可他實在是疼得厲害,快要顫抖到抽搐了,陸雲初沒忍住,一把上前蹲在他身前扶起他,輕輕拍打他的背。
靠近以後陸雲初才發現他應該是剛剛吐過,卻意外地沒有嫌棄,隻是一邊幫他順氣,一邊溫聲道:“吐幹淨了嗎?我煮了蔬菜粥,你要不要喝一碗?”
她的手很溫暖,力度輕柔,憐惜透過背部傳到心裡,聞湛的痛楚漸漸緩和,身體恢復了一些力氣。
然後他痛苦地垂下頭,用盡全力,推開了她。
他抗拒的表現實在明顯,陸雲初並沒驚訝,隻覺得理所當然。以惡毒女配的性子來看,如果發現他犯病,一定會又嫌棄又痛快,在他痛楚的時候施加折磨。
她退開,嘆了口氣,正待轉身離去時,聞湛卻抬起頭,努力地將眼神聚焦看著她,手指顫抖,似乎想比劃些什麼。
他的眼神焦急懇切,帶著狼狽的躲閃。
陸雲初知道他想說什麼了,搖頭道:“沒關系。”不必為你推開我而道歉。
她為他倒了杯熱水放在桌面上,轉身離開。
等她將早飯端到廂房後,聞湛才從裡間出來,看上去是重新洗漱換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