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母親也為弟弟多著想,長姐聲名敗壞,恐影響仕途。」我接著道,見她明顯被動搖,便重新扶著文雯起來,這次,倒是沒再攔。
文雯怯懦地躲在我身後。
寧老夫人皺起眉,思來想去,似乎也覺得確實不妥。她之前是被京中流言氣昏了頭,這才糊裡糊塗就去找來文雯敲打敲打。
「我也是……你可知旁人怎麼說,說趙將軍夜夜宿在這女人屋裡,還與你分房,碰見新歡,遲早便要和你和離,母親這才氣不過前來討個說法。」
寧老夫人徹底冷靜下來,話語也平和了些。她又接著道:「再說了,以後你弟弟入仕,還要你這個姐姐幫襯著呢。」
14
馬車上安靜得不像話。
我偏過頭,文雯正愣神地盯著窗外。
她臉頰上還浮著巴掌印,額頭的傷口被草草處理包裹著,勉強止住了血。
「對不起。」
文雯突然開口,收回視線,她像是想笑,唇角動作牽動了傷口,又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應當是我道歉才對,平白讓你挨這一次。」我不解,對上她的眼。
那裡面平淡極了。
「我不知道外界這麼傳謠,汙了您的名譽,是我不好,該罰的。」
「夫人,我實在蠢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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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著說著,就又要請罪。我眼疾手快地拉住她,馬車窄小,文雯一下沒穩住便被我拉進懷裡。
我這才發現,文雯身材嬌小,我能將她完完整整地攬抱住。
不過也是位十五的小丫頭。
我一頓,隨後輕輕的,順著她的背,一下下拍打著,「沒事了,文姑娘。」
懷裡的人僵住了身子,終於舍得卸下重重的心防,像隻才找到溫暖的幼獸,顫抖著,抽噎出聲。
衣襟微湿。
文雯委屈地蹭了蹭頸窩,鼻尖紅彤彤的。
「哇嗚嗚嗚夫人……我不想做什麼將軍正妻的……我不想的……」
「可我走不掉了。」
她喃喃道。
像痴語。
……
文雯嘟嘟囔囔說了許久,一直到哭累了,就這麼睡在我懷裡。
馬車顛簸,一路行至趙府,我安排丫鬟攙扶文雯回了她的院子,又找了大夫重新清理包扎她的傷口。
等一切處理好,我才回到屋內,捧著湯婆子,盯著火爐發呆。
翠兒不知什麼時候又站在身旁。
她小心地看著我,「夫人……夫人?」
「將軍沒來?」我開口,依舊盯著噼裡啪啦的火爐,語氣平和。
「沒有,去了常去的幾個地方,都沒見著將軍人。」翠兒愧疚道,「是奴婢辦事不力,請夫人責罰。」
我沒接話,問了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你說,失憶的人,能在短短幾個月,恢復以往的習性,熟悉京內的各個去處嗎?」
火舌在半空糾纏著舞動。
「你都尋不得的地方……」我垂眸,指尖無意識敲打著,「去李將軍府內找過嗎?」
翠兒一愣,旋即搖搖頭。
「將軍以前和李將軍最不要好,便也沒想到去李府尋。」
確實不好。
甚至我也在趙煜面前提了一嘴,可前些日子李沐前來府內尋他,現下他也很可能在李府。
那便說不通了。
思緒又飄回那日,倉皇間聽得的私語。
文姑娘口中能幫趙煜的點子。
那趙煜想做什麼?
15
「將軍在裡面?」
我提著食盒,小廝規規矩矩地行禮,回了句是。他轉過身,輕叩了三聲門,低眉順眼,「將軍,夫人來了。」
「進。」
是趙煜的聲音。小廝推開門,我衝他頷首,剛跨入門內就看見,那人正笑眯眯地望著這邊,他放下竹簡,起身朝這邊走來,「找我?」
「替寧老夫人賠個不是。」我垂眸,錯過身子,將食盒放在桌上,揭開蓋子,語氣溫和,「你沒多問罪,可是顧及我?」
一雙大手從身側探過拿起羹湯,聲音依舊散漫:「她做的事,你替她道什麼歉……這羹湯看著挺好吃。」
「我嘗嘗。」趙煜吹了一口,眼瞧著就要吃下去。
我心一慌,忙往後倒退了一步,恰恰將趙煜手裡的紅豆羹撞翻了一地。
「沒事吧?」趙煜扶住我,沒顧上地上的汁水,眉頭微蹙,「有沒有燙著?」
「沒事。」
我擺擺手。
趙煜對紅豆過敏,之前僅僅是宴會上不小心誤食一口,就差點厥過去。
我回神,看著地上的狼藉,思考良久,還是神色復雜地開口道:「你吃不得紅豆。」
倒是不至於真用自己的命來唬我。
或許是我多想了。
趙煜聞言明顯愣了會兒。
他緩過神,隨後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要害我?」
接著就是一副被負心漢拋棄的模樣,捂住胸口,淚眼婆娑,「你想害死我,然後繼承我的家產嗎?」
我撞倒他的碗,他便應該知道我不會害他。
我扶額。
真是戲多。
「想些什麼。」我有些無奈,又不由得自嘲之前猜疑他的想法。
「這碗不是給你的,旁邊的桂花羹才是。」我道,隨後嘆了口氣,「我讓丫鬟收拾收拾,你先好好歇息吧。」
趙煜依舊委屈兮兮的,應了聲好。
待我離開後,書房內恢復一片寂靜。
趙煜神色變得淡漠,掏出帕子細細擦幹剛才被濺到的皮膚,僅僅是那麼點觸碰,都已經開始泛紅瘙痒起來。
他施施然坐回椅子上,看著竹簡下方壓著的書信,眸色晦暗。
信箋字體秀氣俊逸,蒼勁有力。
落款為李沐。
16
「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
我笑著揉揉小天的腦袋,誇贊道:「真厲害,已經能很通順地念完啦。」
小天害羞地低下腦袋,肉嘟嘟的小臉爬上兩朵紅雲,她扒拉著小手繼續翻閱起《千字文》,更加認真地學習著。
小孩子,總是幹勁十足的。
我欣慰地看著她。
過了會,我移開了視線,看向旁邊同樣面前擺著《千字文》,卻甚至還沒翻開的文雯。
她傻呵呵地笑著,雙手託腮,像朵太陽花。
我頓時眉頭一皺,「文雯,你還沒有小天學得多,開心什麼。」
驟然從神遊中被打斷,文雯嚇得蹿起來,觸及到我的目光,又趕忙坐回去,哆哆嗦嗦地把書翻開,一目十行。
我掐了掐人中,長舒出一口氣,目光平和,「拿反了。」
文雯一頓,隨後緩慢地,小心地,將竹簡倒了位置,做的途中,還不忘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她那受氣包模樣,我真狠不下心去訓。
自從那日將她從寧老夫人那領回來,文雯就恨不得時時刻刻待在我身邊,不止她,還帶著崽。
翠兒說來教書的老夫子都被文姑娘氣走了,我心一橫,便幹脆一日抽兩個時辰,親自教她們讀書寫字。
小天是努力了的,一月餘便進步許多。
文雯,文雯簡直是朽木不可雕。
我想著又來氣,心口一悶,捂著帕子就開始咳嗽。
待拿開,又是一團烏血。
「夫人,您別生氣,我學、我學!」文雯原本還在石椅上坐著,見我咳,便忙走過來,一來就看見帕子上的一攤。
她急得要哭了,伸手扶住我,「我居然把您氣吐血了,我個大傻子。」
小天也撒著個小短腿跑過來,稚氣的臉上是和文雯如出一轍的焦急。
我看著這一大一小,解釋的話卡在喉間,隨後板著臉道。
「所以要好好學習,不要再氣我了噢。」
兩人淚眼汪汪,點頭如搗蒜。
我於是心滿意足地用帕子擦幹淨嘴角的血,連身上都不怎麼感覺到疼了。
17
趙煜說要去冬狩。
他穿著狐裘,墨色的發絲被高高束起,露出凌厲俊俏的五官。說這話的時候,正站在飄雪的院內,笑意盈盈地望著我。
沒等我否決,趙煜身後又鑽出個腦袋。
文雯一身梅花粉袄,雙手拿著宣紙,就跳著朝我撲過來。
「夫人,快看啊快看啊,我的字是不是又進步了!」
我笑著接過,目光落在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上,接著,我眼睛一亮,「這些字已經可以勉強識得了,雯雯,進步很大。」
文雯驕傲地揚起腦袋,臉上還帶著墨點。
趙煜見我二人聊得這麼歡,狐疑地探了個腦袋過來看,不過半秒,他便趕緊移開視線,急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你什麼意思?」
察覺到被諷刺的文姑娘頓時叉腰,「夫人說了,我的字很棒。」
「那是說進步。」趙煜糾正道,又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張宣紙,「的確,進步空間還大著呢。」
啪唧。
一個雪球準確無誤地砸在趙煜還笑著的臉上。
我眨眨眼,就看見趙將軍板著臉,轉頭堆了個腦袋大的雪球,咬牙切齒地說道:「今天得砸死這個蠢女人。」
文雯察覺到事情不妙,頓時往門口竄去。
沒出去幾步,就又被拎小雞似的提了回來。
我讓翠兒拿了椅子,在膝前蓋了薄毯,笑眯眯地看著兩人砸來砸去。
沙沙。
雪仍下著。
……
「冬什麼?!」
翠兒瞪大眼,語調拔尖。
我難得沒底氣地小了聲,「我坐著歇著,不礙事的。」
「夫人,您的身體您自己不清楚嗎?」翠兒氣得一噎,「尚不說在府內暖爐炭火烘著,您還時不時要生點小病,外邊天寒地凍,您舊疾未愈……」
她說著說著,急得要哭了。
「還死不成。」我無奈地彎彎眸子,將手輕輕搭在她的手背,「翠兒,你想,我都多久沒出去瞧瞧了。」
其實我也本不想去的。
隻是趙煜文雯一唱一和,稀裡糊塗就將我哄住了。
要是早告訴翠兒,這小姑娘估計能從頭念叨到尾,我這才決定臨行時告訴她。
翠兒張張嘴,最終還是沒再說什麼,聲音悶悶的:「夫人高興就好。」
她將鬥篷系好,又仔細別了發簪,看著鏡中的人兒,眼眶通紅,「當初若不是寧老夫人,夫人您又何至於要成天泡在藥堆裡。」
我搖搖頭。
「我生在寧府,命該如此。」
翠兒憤憤不平地看著我。
我便笑著伸出手,將她的眉間撫平。
「至少現下也挺不錯的。」
18
趙府外。
趙煜騎在馬上,身後有兩輛馬車。
我在僕人的攙扶下進了馬車,文雯進了另一輛。翠兒不放心我,怎麼說也要跟上來,此行沒有帶小天,僅僅隻有我們幾人——至少在馬車到達李府之前,我是這麼想的。
「趙兄。」
「收拾好了?」
「是的,剛出府,介意我多帶一位嗎?」
「隨你。」
我微微睜大了眼,將簾子掀開一個角,朝外面望去。
李沐面色冷淡,穿著白裘,頭上束銀冠,身下騎著一匹白色駿馬。
他握著韁繩,整個人都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身旁是一位同樣騎著馬匹的女子,明眸皓齒,看上去約莫十五歲。
忽地,李沐的視線探過來,恰好與偷摸看著的我撞上。
嘶。
我忙心慌地將簾子放下,大腦宕機。
為何要與李沐同行,他們二人已經相識到如此地步了?
沒等我想明白,馬車又開始移動,朝郊外前行。
趙煜和李沐去狩獵了。
我原也隻想待在帳篷內,不承想那位小姑娘竟找了過來,邀我一同騎馬獵獸。
我搖搖頭,有些為難,「我身子不好,怕要壞了姑娘雅興。」
她親熱地走過來挽住我的手,將我往外拉,邊拉邊笑著說:「沒事的,出去一會,還能凍壞不成。」
「真的不行。」
我有些心慌,下意識地想將手抽出來,沒承想一用力,小姑娘便被甩了出去,踉跄了好幾步才站穩。
她眉宇間浮上層戾氣。
「不是吧,寧清瑕,你真想一天都待在這破帳篷裡發霉?」
我垂眸,剛準備道歉,帳篷簾子就被掀開了。
「我怎麼大老遠就聽見狗叫聲,夫人,這附近有狗嗎?」翠兒手裡端著熱湯,像是才發現帳篷內有第二個人的存在,「呀,李小姐好。」
19
李傾眉毛一豎,氣得紅了臉,「你罵誰呢?」
翠兒低眉順眼地放下熱湯,臉上依舊掛著笑,「別激動李小姐,奴婢說犬吠,您急什麼。」
「你!」
我擋在翠兒跟前,語氣冷硬:「李小姐請回吧。」
「回,回哪去?今兒就不信帶不出你。」
李傾板著臉,語氣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