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隨即被一股大力環抱起來,摔在肩上,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不輕,胸腔悶痛。
耳邊傳來翠兒著急的叫喊聲。
「把夫人放下來,你把夫人放下來!」
我被晃悠得說不出話,隻能強忍嘔意。
李傾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嘴裡不屑地嘟囔著:「能有什麼事,嬌氣得要死。」
「不知道哥哥喜歡你什麼。」
大腦嗡鳴。
又是一陣失重。
「本小姐陪你狩獵。」
馬蹄濺起雪刮在臉上,疼得我掙扎著往後縮去,被身旁人不耐煩地撈起來,正放在馬背上。
枯木和雪,一望無垠。
已經離帳篷很遠了。
「李小姐,讓我回去吧。」我無助地抓緊她的衣服,聲音不知是被嚇的還是凍的,嘶啞極了。
我之前並未接觸過馬術,甚至有些畏高。李傾的速度很快,見我膽小的模樣,反而戲弄著又揮了揮韁繩,在林中疾馳。
「膽小如鼠。」
她嗤笑著。
Advertisement
太快了。
「我……」
心髒控制不住地收縮,血液仿佛也在逆流。
我身子一僵,在這樣的刺激下,意識逐漸模糊,向後倒去。
我伸手,想抓住什麼,指尖所及唯有寒流。
撲通。
落入厚雪中。
馬蹄聲漸行漸遠。
20
我與李傾不過會面兩次。
一次是幼時,在李府。
李傾笑著問我叫什麼名字,我答:「寧清瑕。」
「青霞?我還彩雲呢。」
我搖搖頭,「是清水的清,無瑕的瑕。」
李傾的腦袋上還扎著兩個小包子,她思考時摸了摸下巴,隨後恍然大悟地開口。
「噢,瑕玉的瑕嘛。」
李傾笑著誇了句:「取得真不錯。」
……
我是被凍醒的。
四肢都變得僵硬,我撐起身子,無力地靠在一棵樹旁,目光渙散地盯著前方。
周圍很安靜。
雪下大了。
我能聽見心髒微弱的跳動聲,和簌簌往下飄落的雪花。
這個時候,身上的痛楚反而輕了很多,雪在一寸寸麻痺我的神經,拉我入瀕死的寧靜。
好冷啊。
我心想,翠兒這時候,估計擔心死我了。
可我站不起來,膝蓋以下的部位完完全全沒了知覺,連手指關節也很難動作,我走不出這片林子。
眼皮逐漸變得沉重。
我費力地想要睜開,最後卻仍舊抵不過洶湧的困意。
……
李沐和趙煜才提著獵物回到帳篷內。
李沐還在想,要如何不動聲色地把鹿肉送給寧清瑕,才顯得不刻意。
他提著鹿,看著趙煜手裡瘦小的兔子,唇角滿意地揚起一抹弧度。
不如他。
甚好。
可剛下馬,寧清瑕的那個小丫鬟便哭著跑出來,讓他們去救救夫人。
寧清瑕沒回來。
李沐腦子裡隻剩下這幾個字。他松開拽了一路的戰利品,顧不得在場人如何想,翻身上馬,就往林中奔去。
李沐幾乎要走到林子盡頭,也沒看見人。馬已經跑不動了,他便步行,來來回回,邊走邊叫著寧清瑕的名字。
雪越下越大。
李沐控制不住地心慌。
這種心慌在他見到雪地裡淺藍的衣角時達到了頂峰。
李沐之前從不覺得寧清瑕在自己心裡有多重要,所以他能去邊關打仗,一去就是三四年。
他如今隻是覺得寧清瑕辜負他了。
他一點也不喜歡她。
可等李沐顫抖著把人抱在懷裡的時候,他才發現,寧清瑕重要,比什麼都重要。
他喜歡得不得了。
21
「醒醒。」
身體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男人的聲音夾雜著害怕與不安,他小心地攬抱著我,將頭擱置在頸窩處,手不斷地摩擦著我的手。
鼻尖纏繞著好聞的墨香。
我像是處在一個混沌的空間,靈魂輕飄飄的。
火堆燒得噼裡啪啦。
我半眯著眼,愣愣地看著已然全黑的天。
見我清醒,身旁人長舒一口氣。
「還冷不冷?」李沐頓了頓,接著問道,「渴不渴,想不想吃什麼,身上哪裡疼……」
「你……」
「李傾會親自向你賠禮道歉,即日便回邊疆,不會再煩你了。」
我怔住,視線落在他的身上。
沒了白日裡的冷漠疏離,此時的李沐就像頭溫順的羔羊,眼睛潤潤的。
哭、哭了?
理智逐漸回籠,我將剛才那句你是誰咽進嘴裡,微微瞪大了眼,「李沐?」
「嗯。」李沐垂眸,替我攏了攏狐裘,「你家丫鬟說你被李傾帶走了,回來的時候隻有李傾一個人,我便出來了。」
「是我不好,我不該帶她來。」
李沐說完,又添了根幹柴進火堆,眼底平靜。
「你知道我看見你躺在那的時候,想的什麼嗎?」
我抿嘴,腦筋有點轉不過彎。
「我想,隻要你不死,好好活著,怎樣都行。」
李沐扯起唇角,面色黯淡,「我和你置什麼氣。」
「我早就輸給你了。」
見我緩過來。
李沐仔細問了問可有哪些疼的地方。
我看著被裹成粽子的自己,遲疑地搖搖頭,隨後撐起身子,試圖掙扎出他的懷抱。
李沐面色不改,收緊了手。
我又動了動,依舊沒法動彈。
於是我假裝嗆咳了幾聲,他才連忙松開,慌慌張張地替我撫背順氣。
「怎麼了?」
真是,吃錯藥了。
我皺眉。
李沐不對勁,很不對勁。
22
「我們該回去了,你我二人待在這不妥。」我提醒道。
「夜間不好尋路,天寒,先歇歇。」
我緘默不語。
而後又小聲開口。
「李將軍,你剛剛的話什麼意思?」
他頓了頓,視線落在我的臉上,突然笑了起來,「我以為你要裝作沒聽見。」
我移開眼。
「女子通奸,是要受脊杖、遊街的。雖罪不至死,但也與死無二。」
「我與夫君恩愛,還請你今後莫要再言這些話。」
我話音剛落,李沐便嗤笑一聲。
「恩愛?」
他垂著眼,細細咀嚼著這兩個字,隨後抬眸,瞳中倒映著我的臉。扯起唇角,像是諷刺。
「你可知他做過什麼,你連他這個人都看不清楚,還妄言恩愛。」
「你什麼意思?」我皺眉,心中不安。
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開口:「你以為,寧芙的齷齪手段,他不知曉?他一個趙將軍嫡子,也不是傻子,任你們糊弄?」
「趙煜他一開始就知道,卻由著你被下藥,丟進他房裡。」
「你覺得,他是什麼好人?不過看著你蠢鈍,好騙,利用你可悲的愧疚心替他辦事。」
我愣愣地看著他,指甲陷入肉中。
「……什麼意思?」
李沐像是覺得還不夠,眼尾微挑,語氣帶著自己都未曾發覺的醋意。
「你確實做得不錯,趙府上下,井井有條,即使如今趙家式微,也有你倒貼嫁妝維持家用。你多懂事啊,連他帶回個鄉野農婦要來替你的正妻位,你都——」
李沐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顫抖地收回手,掌心發麻。
「所以你覺得我可笑是嗎?」我笑著,「像個蠢貨一樣,討好所有人。你現下告訴我這些又是想如何,想要我向你搖尾乞憐,再嫁入李府,做你的第幾房妻妾?」
「我不是這個意思……」李沐局促地開口。
「那是什麼意思?」我掀起眼皮,咄咄逼人地詢問道,「你不就是想讓我覺得,是我選錯了,是我貪圖趙府風光,是我目光短淺,眼界狹隘。」
「可是李沐,從頭到尾,我有的選嗎?」
自從病愈發嚴重後,我極少這麼情緒激動地大吼失態。
不知是因為可笑的所謂真相,還是這麼久積攢的鬱氣,我幾乎是用盡最大的聲音嘶啞著質問。
李沐傻了般,顫著長睫,愣愣地看著已然眼眶通紅的我。
「抱歉。」
他伸手,想要抓我的袖角,見我躲開,才又垂著眼,沒了剛才那般的氣勢,聲音小小的,有些無措。
「別生氣。」
「哪敢生李將軍的氣。」
我嘲道,心口一悶,竟硬生生嘔出口血來。
鮮紅的血灑在無瑕的雪地上,顯得格外刺眼,就連身上披著的狐裘也沾上大片紅暈。
「寧清瑕!」
李沐慌張地抱住我,我蹙眉,想推開,卻陡然發現四肢都失了力氣,意識也漸漸模糊。
又撐不住了啊。
我無知無覺地想著,任由思維沉淪。
真是沒用。
23
再醒來,是在屋內。
翠兒撐著腦袋,一點一點的,晃悠著就要砸下去。
「水。」
我張嘴,費勁地吐出一個字,喉嚨就像被火燎了般難受。
翠兒驚醒過來,見我睜著眼,連忙開口:「水,水是嗎,奴婢這就去倒。」
好不容易喝進杯水緩過來,一抬頭便發現小姑娘正淚眼汪汪地盯著我。
「我沒事。」我安撫性地衝她笑了笑。
沒承想不說還好,一說翠兒便癟著嘴,眼淚珠子不停在眼眶裡打轉。
「您總說沒事。」
「夫人,您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
她啞著嗓子,鼻尖紅彤彤的。
我安靜地看著小丫鬟,見她亂糟糟上翹的頭發,便伸手將那些發絲壓了下去。
門被打開,我咽下安慰的話,看向來人。
男人行色匆匆,一臉疲態,看得出來是趕過來的,身上還帶著點外邊的寒意。
「醒了?」
翠兒見狀,站起身往邊上退了退。
趙煜面露關心,坐到床邊,伸手探了探我額間的溫度。
「可算是退熱了。」他嘟囔著,喋喋不休地說道,「大夫說你急火攻心,又受了寒,身子弱,不一定能再醒過來……瞧瞧,你還不是好好地在這坐著,我就說他是庸醫。」
趙煜說著,觸及到我的視線,一愣。
「怎麼了,燒傻了?」
他嘿嘿一笑,「想吃點什麼嗎,我讓下人給你做。」
我沒應,轉頭看向翠兒,扯起唇角,「你先出去,我想和將軍單獨說些話。」
翠兒猶豫了一瞬,最後還是恭順地退下了。留下一臉茫然的趙煜。
24
「將軍可願意同我說些實話?」
我半倚在床上,語氣平和。
趙煜臉上掛著的笑一僵,隨後不解地開口:「什麼實話?」
「比如,為何三年不歸,為何佯裝失憶?」我道,見他微怔,又似乎準備解釋時,接著開口,「昨日李沐都同我講了,你不用急著反駁。」
趙煜這會徹底愣住了。
他臉上的笑也維持不住,一寸寸垮下來,語氣微冷。
「他說了些什麼?」
我垂眸,心下了然。